(图/《大明劫》)

新周刊2024刀锋图书奖秋季榜单,给《江南困局》一书留下了这样的评语:

“有关晚明的论说尤多,它找到了一个幽微而独特的视角:士家大族,豪奢巨富,却在与仆役、百姓、社会舆论的争斗中一再落败,狼狈不堪,显露了江南社会乃至大明朝败絮其中的现状。六则故事以文学的方式展开,引人入胜,也将制度性、结构性的古代社会困境展示在读者面前。当世和后世均专注于分析关外辽东的战事、关内频发的天灾和民变,作者却将笔触投向帝国核心地区的困局——那是一个王朝的背面,也是一段大历史的背面。”

历史的背面,往往少了些坦荡快意,多了些繁复纠缠。利益牵扯,人心浮动,身处其中的众生偏偏不知道残酷的大时代即将滚滚而来,让后人不断喟叹。明亡于何,在史学界和历史爱好者中,是一个热门的开放问题。但是,面对这样的问题,注定无法给出简单的回答。

而我们深感历史复杂的时刻,也许恰恰就是真正走进历史的时刻。


✎作者 | 段志飞

✎编辑 | 苏炜

大明王朝的历史,一直都是诸多文学、影视作品不断挖掘的题库,尤其近年来,特别受到历史爱好者的热衷。十年前的电影《大明劫》,豆瓣评分人数已超过十万,评分上涨至8.2。在病入膏肓的明末时期,边疆的战争和内部的农民起义反复出现,普通人在乱世中如何痛苦求生,历史的矛盾与纠结时刻,都引发了广泛兴趣。


(图/《大明劫》)

电影中孙传庭的一段台词,被许多观众记住,能够更直观地表现这种晚明式的绝望:

“天下糜烂,百姓从贼,皆因饥饿。百姓饥饿,皆因无地可耕。得人心者得天下,你们知道什么是人心吗?!人心,就是粮食,就是源源不断的后备兵员!这就是为什么他李自成可以输个十回八回,而我孙传庭,却连一回都输不起!”

面对长城以北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以及内地揭竿而起的李自成,大明王朝难道无人可去抵挡?事实上,晚明恰恰是能臣辈出的一个年代,从孙承宗到袁崇焕,再到孙传庭,等等,但更深层的社会问题,显然不是个体能够解决的,甚至不是从军事层面就能够解决的。

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朱由检,在煤山上吊自杀前留的那句“此皆文臣误我”,显然对于问题的理解,还停留在很浅表的层面。非虚构历史作品《江南困局:晚明士大夫的危机时刻》,找到了一个透视明末问题的独特视角。


《江南困局:晚明士大夫的危机时刻》

唐元鹏 著

广东人民出版社|万有引力,2024-8

继上本关于明末名臣的讲述《熊廷弼之死:晚明政局的囚徒困境》后,作者唐元鹏再次着墨同一历史时期,虽然远离辽东战场,却似乎更加危机四伏。从军事到社会经济,从边关到更深刻的社会结构,两本著作前后相继,层层深入,在“风起于青萍之末”的笔法下,真正进入一段大历史。


《熊廷弼之死:晚明政局的囚徒困境》

唐元鹏 著

广东人民出版社|万有引力,2023-6


高压之下,

明末的社会结构开始松动?

曾国藩曾说:“日中则移,月盈则亏。”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盛极而衰的道理。

自从隆庆元年(1567)解开海禁之后,大量的白银输入大明,彼时全国经济最发达的江南地区,一片繁荣景象,可谓盛极一时。然而白银资本的威力,在隆庆、万历、天启、崇祯朝短短七十多年间,悄悄地摇动了大明王朝以农业为本的千年根基。

“开海”全凭隆庆皇帝一时兴起,这个政策被一些当代历史学者视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却很可能为明朝的覆亡埋下了隐患。


(图/《大明劫》)

《江南困局》所讲的故事,正是发生在晚明江浙地区,六个显赫士大夫家族垮塌的始末,奴变、民乱、党争,世家大族相互倾轧,以及世风日下背后潜藏的暗流,正是发生在晚明江浙地区。

开篇作者便强调了士大夫阶级在整个大明朝的地位,“除了皇帝以外,掌管着整个朝野的权力与舆论”。至于这个阶层为什么强势,以及是如何自食其果的,此书随后做出了详尽的论述。

进入这本书,会逐渐产生一些基本认知,比如江南作为大明朝的经济命脉,发生在这里的官、商、民之间的经济、土地纠葛,深深牵动着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和党派竞斗。从作者对晚明的暗笔中,我们能很容易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映照,那就是这一切的一切,与权力的中心,遥远的北京紫禁城,息息相关。

事实上,中国帝制绵延两千多年,中央集权到明朝几乎达到了新的高峰,正如很多论述中所谈到的,崇祯皇帝相比于历代的亡国之君,直到王朝末期,对权力仍保持极高的掌控力。自上而下,官僚的行事方式、知识阶层的思考方式、各类社会成员的生活方式,也被框定在一元的结构当中。


(图/《江山风雨情》)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过“集体无意识”,这个词或许可以用来理解《江南困局》所呈现的百态世相。

所有人在面对皇权时,或顺应儒道的君为臣纲,或为一己之私求个安身自保的门庭靠山,或仅仅图个一世清名。可无论哪一种,其实都是生于这个时代之人的“生存本能”。而如果是时代造成了这样的社会形态,那么我们也可以认为, 明朝灭亡,身处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正如书中所说:“当明帝国走向历史未有之大变局时,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这种不安全,也许就是从社会结构的松动开始的。


六个故事,折射江南乱局

不同于李自成的陕北和河南,江南社会的动荡看上去远没有那样激烈和残酷,但作为王朝的核心地带,其所带来的影响或许更大。

《江南困局》花大量篇幅所展现的士大夫阶级,其背后的危机与恐惧,与崇祯皇帝所忧虑的外在问题遥相呼应。

书中写,明朝士大夫,为官者为缙绅,从县令到宰辅,属于大明朝的顶层集团;在民间,则可以理解为所有力图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未来官员,也就是知识分子。


(图/《大明劫》)

《明史·刘体乾传》有对明朝官员的统计数据:“本朝自成化五年,武职已逾八万。合文职,盖十万余。”可见到了明朝中期,6000万人口就养了10万官员,这还只是士大夫集团的上层,如果算上所有读书人,那就无法计算了。

伴随着中央集权发展到顶峰的,还有朝廷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在《江南困局》中,作者对明朝“考公”的社会热情,也进行了详细描写:从院试、乡试,到会试、殿试;从秀才、举人,到贡士、进士。

科举给予了普通人跨越阶级的承诺,同时也安定了士绅阶层,维系着“社会的稳定”。明朝普通人家一旦出了个秀才,成为生员,即使不能做官,也能减赋税和免徭役,于是,便出现了更多普通人把自家田产挂靠在这些知识分子门下的现象,更有甚者为了躲避徭役,投身在知识分子门下,名为家亲,实为家奴。

这种对读书人的优待政策,成为许多大变革的滥觞。围绕大量游手好闲的生员,许多民间纷争频发,在官员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之外,生员群体的身份就变得微妙了起来,他们常常作为意见领袖,站出来“伸张正义”“打抱不平”,将许多发生在士大夫与百姓之间的纠纷,扩大成了社会事件。


(图/《大明劫》)

正如《江南困局》描写的一系列事件,“被草民逼死的状元”“被千刀万剐的学霸”“董其昌豪宅遭强拆”“一件扳倒熊廷弼的风化案”“宰相祖坟被挖”,无不是由这些掌控了民间舆论、规则、秩序的读书人,带了“节奏”。他们通过发揭帖、派人散播闲言等方式将事情广而告之,能让一个人“社死”,无论对方是进士,还是一方富豪,多少名士显宦都因此灰头土脸。

见微知著,这也成为理解明末江南社会糜烂的一道线索。


“江南困局”的遥远回声

历史就在那里,“讲什么,怎么讲”,对于故事的讲述者来说是种挑战。审视一段历史,讲述者必然要对整个历史时间段里的社会背景、人物关系、时局变化,有一个全景的观视,才能从中抽丝剥茧出故事、脉络和字句来。

《江南困局》选择以故事抵近历史,六个围绕江南士大夫发生的故事,或因朝堂争端,或因乡间龃龉,被裹挟其中的上至官吏,下至平民,时人档案文书辅以文学化的手法,不仅增加了文字的可读性,也彰显历史写作嫁接非虚构手法后的魅力。

回到全书的主题,晚明覆灭的真相。尽管作者并没有就此专门成章,但是所有读完全书的读者,内心多多少少已有答案——

“文臣误我”之下,全书重点着墨的民间之斗,其实是官场斗争的延伸和折射。而反过来,民间风波也扰动朝堂风波。


(图/《大明王朝1566》)

普通百姓是国家财税的根基,即便富庶如江南,晚明的兼并与盘剥也让普通人苦不堪言。到了崇祯年间,由于辽东战事吃紧、内地遍地烽烟,向农民开征辽饷﹑剿饷和练饷等税费的指令又从京城发来,这直接点燃了民间的大小矛盾。

书中展示的恃强凌弱、男女桃色、流言蜚语等事件,无疑成为了社会秩序崩坏的表征。而在这些纷乱之下,制度的内里,早已经破败不堪了。

于是,战场上一城一池的得失,紫禁城里崇祯的焦虑和愤恨,山海关外的野心和中原大地的反叛,反而成了“江南困局”的遥远回声。


(图/《江山风雨情》)

在改革开放潮流中得风气之先的广东,同时也是文学高地、出版高地。

由南方出版传媒评选的“2024年度南方好书”,是对过去一年旗下11家出版社所出版优秀图书的一次重要回顾。《江南困局》即在进入榜单的20种好书之列。这份榜单涵盖新南方写作、地方文化、湾区风采等主题,让我们得以观察到当下的文化趋势和社会风向。

· END ·

作者丨段志飞

编辑丨苏炜

校对丨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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