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大学生夏果(网名)没有想到,自己拍摄剪辑的一次去食堂吃饭的视频,播放量竟然超过2800万。在这条视频中,夏果用运动相机记录了他独自一人到食堂吃饭的过程。视频时长十三分半,他一次次用盲杖敲击地砖摸索前行,用舒缓的语言介绍盲人出行日常,不停地对过往的行人道谢、致歉。出行过程中也有意外,当头结结实实撞到门上后,夏果疼痛且懊悔。一路上,他不断提醒自己“慢点,不着急”,当顺利越过一道道障碍时,他会夸奖自己“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屏幕前的几千万网友,用满屏“加油”弹幕表达了鼓励和关心。这条视频也被誉为“全网唯一零差评”。在国内知名视频弹幕网站哔哩哔哩(下称“B站”)举办的2024年百大UP主盛典上,夏果的这条视频荣获最佳作品奖。
2月初,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对话在B站获奖的盲人大学生夏果,了解到了他是如何努力生活并不断挑战自我。
盲人大学生夏果。受访者供图
高考分数超一本线三四十分
夏果,本名任魏和,2000年出生于河北邯郸农村,患有先天性白内障。他1岁左右曾去河北邢台的一家医院治疗,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左眼失明,只有右眼能看见。
“从我记事起,我就只有一个眼睛能看到,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两个眼睛看世界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时候我岁数小也没在意,直到我四年级时候跟家人提起自己左眼看不见,才又去医院治疗,被诊断为视网膜脱落,虽然做了手术,也没有恢复视力。”夏果说。
夏果表示,当时自己和家人对于残疾人的相关知识不了解。“我和正常人一样上初中、高中,上高中的时候,我的左眼又出问题了,眼压很高很痛,做了一个破坏性的手术,就把眼球的结构给破坏了,眼球就萎缩掉了。那会儿我正值青春期,眼球萎缩掉了在外观上比较明显,导致我那时候比较自卑。”
在高中教导主任的提醒下,父母带夏果做了残疾人鉴定。因为左眼完全失明,夏果办理了二级残疾证,但是仍然正常上高中。2018年,夏果参加了河北省高考,高考分数超一本线三四十分,他考上了河北省的一所一本大学——河北农业大学,专业方向为国土资源。
读了一年大学后,2019年的暑假,夏果没有回家,他利用假期时间打工,赚取生活费。“没想到,打工的时候,我右眼也罢工了。这一刻,我的世界全黑了。”
夏果告诉记者,当天父母很着急地从邯郸老家开车到保定,带着他去北京一家知名医院治疗。“诊断情况是右眼视网膜脱落,当时医院床位紧张,主任医生照顾我,安排我在48小时内做了手术,但是也没有效果,我从能看到,变成了完全生活无法自理那种状态了。”
“我的眼睛先天条件就不好,再加上视神经过度萎缩,手术把右眼的视网膜接上之后,也没有效果,我仍然看不见。”夏果说,此后他的眼睛又存在很多并发症,直到2019年12月份才慢慢稳定下来。之后,他了解到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是国内办学最早的残疾人高等教育学校,便向学校申请了转学。2020年9月,他来到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就读。
“来到特殊教育学院后,我才了解到很多同学都是从小就在特殊教育学校就读,他们学业较为轻松,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夏果说。
“我现在25岁了,我比较宝贵的时光就是高中,虽然比较累,但是真的很充实,那是我的黄金年代,比较青春,很纯粹。认识了很多好朋友,学到了很多东西,整个人在向世界去汲取养分。”夏果说。
从熟悉盲人的世界到不断挑战自我
“我在正常人的世界里面生活了很久,失明进入到视障者的世界,什么都不懂,不会用手机,盲文也是重新去学习,就像一个婴儿一样去学习在失明的世界怎么生活。”夏果说,刚开始他一点儿出行能力都没有,出门都是别人带着,或者别人帮他带饭回来吃。
夏果告诉记者,在失明的世界中,盲人其实不愿意麻烦别人。“我有一个同学,也是中途失明,转到我们学校。他刚到学校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就是因为自己行动不便,怕麻烦同学。但是同学还是很热心,天天带着他去食堂吃饭,后面这个同学慢慢能自己出去吃饭,也很厉害。”
“我比较能理解这个同学,因为你一直让别人来帮助你,首先是不自由,需要看同学什么时候有时间。其次,同学帮你带饭,也不清楚你想吃什么。我跟着同学走了很多次之后,熟悉校园环境了,就开始自己尝试去食堂吃饭。”夏果说。
除了熟悉日常生活,双目失明的夏果并没有停下探索世界的脚步。
“我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指弹(一种演奏方式,又称作钢弦木吉他演奏。指弹讲究的是一把吉他弹出两把甚至三四把吉他的效果,讲究的是音乐性、技巧性),你从我的B站账号上可以看到,我最开始的视频主要是以吉他弹唱或者是指弹为主。”夏果说。
夏果在弹奏吉他。受访者供图
据夏果介绍,他参加国内各种知名吉他比赛取得4次奖项,包括吉他中国举办的全国木吉他大赛弹唱组第六名、卡玛杯吉他大赛弹唱组第五名、AGAF吉他大赛弹唱组第一名、2024呼和浩特红星杯原声吉他大赛弹唱组第一名。他还在WAGF2023指弹大赛入围决赛,获其他优胜奖若干次。夏果还自己原创了一首指弹曲子《冷松》。
除了音乐,夏果也喜欢各种数码产品,喜欢玩电脑游戏。“我知道《黑神话·悟空》很火,但是我没办法玩。目前正在玩《炉石传说》,因为这款游戏有无障碍插件,这是一款讲究计算,靠脑力的游戏,盲人也可以玩,我还达到了游戏中的较高段位。”
夏果不断挑战自己,因为以前喜欢赛车游戏,他希望能实现开卡丁车的愿望。他通过触摸,将赛道图印入脑海,在朋友陪伴下试了几次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开卡丁车的梦想。
谈起为何成为一名视频博主,夏果说自己之前在别人帮助下发过一些视频,后来同学向他推荐了一个视障博主的视频。“我当时比较抗拒,觉得拍视频这个事情距离我很遥远。后来我跟母亲提起这件事,她比较支持我,认为我可以用这种方式记录下自己的大学生活。”
2024年3月,母亲给夏果买了一台运动相机。在母亲的支持下,夏果开始尝试自己拍摄视频,自己剪辑。“因为我是搞音乐的,经常需要录音,一遍遍听自己弹奏的曲子,然后才能提升技巧。我很早就掌握了音频编辑技巧,主要用到一个音乐圈比较流行的音频编辑软件,而这个软件也可以编辑视频,并且软件开源性很好,有国外的程序员开发出无障碍插件。”
夏果在剪辑视频。受访者供图
夏果专门做了一期视频,介绍他如何剪辑视频。他通过读屏软件,识别屏幕中显示的内容,记下剪辑软件各个功能的位置,多窗口操作时的前后顺序,还有待剪辑片段的声音内容等,将这些信息在大脑中整合,再经过不断试错后,才能制作成一期视频。因为只能靠读屏软件去“听”画面,他剪辑视频的时长是视频本身时长的几十倍,一段10分钟左右的视频,可能需要剪辑300-400分钟。
“我拍摄了视频之后,在剪辑过程中去思考怎样让这个视频变得更流畅,故事讲得更好。在多次尝试过程中,去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比如在视频里面加转场,加音乐,加字幕。后来比较熟练了,我甚至不用软件自带的字体,自己改了一个字体,让视频字幕变得更好。”夏果说。
2021年,夏果在哔哩哔哩发布首条视频。次年10月7日,他在哔哩哔哩发布第一个合集《夏果的无障碍吉他教室》中的第一条视频。2023年11月8日,他在抖音平台发布首条视频。2024年5月9日,他在抖音平台获得1万粉丝。6月15日,他在抖音平台获得10万粉丝。6月19日,他发布视频《盲人大学生的校园日常,虽然发生了点意外,但还是吃到了好吃的》,在哔哩哔哩获超2800万次播放,超140万次点赞,并获得哔哩哔哩2024年度最佳作品奖。
“我没有想到我的视频有这么大的播放量,我刚刚进入自媒体这一行业,就感觉自己像洪流中一叶扁舟,随时都有面临暴风雨的可能。同学们跟我说,你这么大流量了,可以去开直播。我怕自己在巨大的流量面前迷失自己,我认为还是应该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做视频,去做自己想做的内容,没有去迎合大众。至今我没开过一场直播,还是保持一周做一个视频的节奏。”夏果说。
盲人大学生夏果。 受访者供图
给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迹
“在我双目失明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什么事情都没做,除了弹琴还是弹琴,那个时候整天胡思乱想,去想一些比较宏大的人生命题。因为在正常人的世界和盲人的世界都生活过,我比较珍惜生命中的每一时每一刻,注重一些生命中的瞬间。”夏果说。
就像夏果的主页简介里说的,“一个阳光照进心里的盲人, 目标是给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迹” 。夏果告诉记者,他想拥有一个有意义的人生,想对社会或者周围的人做出自己的贡献,留下自己的影响。
在学会拍摄剪辑视频之后,夏果做了一系列的针对盲人的无障碍课程,有教授吉他弹奏的,有讲解视频剪辑的,有讲解玩游戏的,连最近爆火的DeepSeek,他都在尝试如何用盲人的方式去部署。“相对而言,盲人的世界只剩声音了,我想如果有别的盲人朋友他想学吉他,想自弹自唱,我就制作了一套公开的无障碍吉他课程。”
在互联网上,许许多多的网友被夏果的视频打动,称他的作品很感人,纷纷留言表达鼓励与祝福。有网友留言说,他的视频之所以被评为“年度最佳” ,是因为它让我们看到了另一个视角的世界,让我们明白了,总有很多人在热爱这个世界,好好地生活。
关于未来,夏果也有自己的职业规划。目前,他跟随家人来到成都实习。“我已经向一家科技公司投了简历,因为他们在北京、上海、成都等地的官方自营店都有盲人员工,对于残疾人的包容度很广,在有这种先例的情况下,我自己对数码方面也比较了解,我想我也能够胜任这种工作。”
夏果希望有更多的人关注盲人这个群体,更多的软件开发师、城市建筑师等能够注意到盲人在无障碍方面的需求。“无障碍设施不仅能帮助残疾人,也能方便大家,比如字幕的出现,最初是为了方便听障人士,现在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乃至综艺节目,字幕是不可或缺的。”
上游新闻记者 崔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