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的家,就在新疆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这里遥远偏僻,气候寒冷,植被稀缺,只有哈萨克牧民散居在这荒凉的山地。
我父母是这里的兽医,走遍了牧区的每一处毡房,为条件艰苦的哈萨克牧民送医送药,父亲爱岗敬业,给当地牧民解决许多实际问题,牧民对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医生,就会欢迎,就会当救星来对待。
我们兄妹三人,也像父母一样努力着,儿女们倔强的性格,似乎与父母一脉相承。
我们兄妹三个通过自己的努力,相继离开了小山村,在县城里打拼出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父母在世时,以往每年大年初二,我们兄妹几人,不用通知大家,大家就四面八方的往这赶,拖家带口的,大人孩子加起来十几来口人,打牌的,打扑克的,做饭也是大家一起,能干啥干啥,从来没用人叫过。
这一天欢声笑语,团团圆圆,一起分享各自带来的美食,父母总是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们。
父母在,家就在,回到娘家,我心里非常踏实,因为“亲人都在一起,亲人一个不少都在家里”。父亲对母亲说了一句什么话,母亲看着父亲笑了,我们也笑了,我从心里感到喜乐。
自从父母去世后,父母的老屋就上了锁,老家的钥匙依旧压在青砖下面,不管是谁抽空回来了,就在青砖下面取钥匙,走时放在原处。
大哥作为长子跟我们几个哽咽地说,父母都不在了,以后逢年过节,各过各的年吧,但父母的老屋,就是我们的根,谁有时间了,就回来打扫打扫,修缮一下,往后咱们就各自过各自的年吧。
听完大哥的话,我潸然泪下,大哥说的话,虽然是不近人情了点,可也是我们兄妹几个的现状,我父母一共有三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一个,我有两个哥哥。
等我们一个个长大后,又不愿意子承父业,山里实在太艰苦了,我们都离开了家乡,干起了不同的行业,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安家落户。
我是最恋家的人,只要我有时间了,我都会回到父母的身边,陪父母说说话,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两位哥哥因为都是干个体,忙得连轴转,和父母的相处总是聚少离多。
可如今,父母都不在了,老家也没了人,我们三个又都在天南海北,距离的不近,再想聚到一起可真是难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父母在,家就在,父母走了,再亲的关系也都会慢慢疏远。
又一个大年初二来临,看到别人拎着大包小包回父母家,我心里真羡慕呀!我心里产生了一个非常强烈的想法,我也要回老家去看看老屋,给老屋打扫卫生才心安。
老公很不理解我,说我大冬天的,放着舒服的日子不享受,非要一个人跑到一个荒凉的老屋去,父母不在了,就是回到老屋能干什么呀。
老公的父母健在,他无法感同身受,他无法理解我的心思,我也不想解释什么,直接给老家的邻居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要回老家去看看,麻烦他把炉子给我烧热。
大年初一下午,和老公一起走亲戚,我就准备了一些礼品和现金,打算回老家送给邻居和叔叔,还有一些孤寡老人,这些老人都是父母生前的好友,我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他们,在我看来,看望邻居和叔叔,关心父母生前好友,也等于是在尽孝,父母肯定是欢喜的。
我知道老公不喜欢我们那个老家,他说那里到处都是羊粪蛋蛋,太荒凉了了,所以我回老家,也没有主动邀请他,我更喜欢一个人回老家,在老家,我想一个人静静的出去转转,回忆一下过去美好的时光。
我嫁到了城里,自己盖了自建房,我的家离父母家也就是60多公里,如果坐公交车的话,倒三趟车就到了,我更喜欢坐公交车回家, 说不定还能碰到老乡,还能说说话。
小时候我们去城里,都是父母拉着我的手,去坐公交车的,一路上,我就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要回老家了,今天难得的好天气,这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太阳一往情深的给大地送来光和热。心情也随着天气格外敞亮。
走着熟悉的路线,我的眼睛望向窗外,我很在意走到哪个村,又到哪个村,看到亲切的景色,我的心里忽然感觉特别踏实。
老家熟悉的风景,让我的心变得柔软而干净,每一个角落都那么想回归纯真,任你走进哪一处,都可以醉在其中。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家乡对我有一种治愈的能力,虽然它很偏僻,交通不便,可它对我就是有一种深深的吸引力。
我刚结婚的时候,很不适应城里楼房的生活,水土不服,吃不惯那里的饭,很想念父母,人瘦了一圈,母亲知道了,就接我回娘家住几天,一回到娘家,我就胃口大开,心情倍儿爽,母亲总是会不嫌麻烦地给我做我喜欢吃的饭菜。
我老公总说我这是一种逃避行为,我想逃避就逃避吧,最起码我还能有个可以避躲的地方。
之前父母还在的时候,总是跟邻居,乡亲们夸我,说,还是女儿贴心,什么事都想得周到,我们穿的、吃的、都是女儿买的。
其实也只是因为我离家比较近,回来的次数多了一点而已,陪他们的时间比两个哥哥多了一点。
我是最受父母喜爱和操心的一个了,不仅仅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父母理所当然的在我身上多下了一点心思。
据爸爸说,我一出生就很丑,以至于母亲第一眼看到我时,竟发出一声惊叫。
要知道母亲做梦都想要一个美丽可爱的安琪儿,可我的出生,无情的打碎了妈妈的美梦。
还是父亲心胸宽广,他安慰母亲说:
“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很可爱的,再说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说不定我们的女儿将来会变成一个仙女呢!”
时光飞逝,我已长成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天生丽质,口齿伶俐,人见人爱,无论父母走到哪,都喜欢带着我。
日日夜夜,跟着父母生活在山里,耳闻目睹他们的艰辛谋生,让我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在六岁之前,我不知道钱是要来赚的,不知道要做很多工作才能赚到,也不大清楚需要有了钱之后,才能买吃的,有衣服穿。
我懂得父母的辛苦,从小我就生活特别节俭,学习也很认真,高中毕业后,我就去很远的一个县城打工了,因为两个哥哥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需要花很多的钱。
“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
虽然美丽,对一个女孩来说,是上帝赐给的一份得天独厚的礼物,但我相信,美丽的自己,也能踏踏实实地走进青春之门,走完青春之路,一直走向成熟。
我上班以后,一心攒钱,其他任何事都引不起我的兴趣,厂里的女孩子们,都到了一个鲜花般的年龄,个个开始精心打扮自己,洗发精、面霜、甚至口红或其他一些很有名堂的化妆品,都出现在各自的小木箱中。
但我除一块香皂和一把梳子外,什么也没有,一方面我生性不爱涂脂抹粉,另一方面我也没钱买这些东西,别说这些花费了,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舍不得买,好在我那天生丽质,大大弥补了穿戴的寒酸,因而仍然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使得女孩子们羡慕不及。
对于我来说,既然已经出来打工了,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了,就再努力的走下去,不管将来是什么样,努力过了,充实过自己了,就可以了,没有让父母担心,这样就够了。
但是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跟父母在一起,因为父母会一天天老了,我就是他们的小棉袄,我愿意贴心照顾他们。
记得我上班第一个月工资发了300元,我全额寄给了父母,在汇款单上写了一段话:
“这是第一个月的工资,孝敬你们。从前总是你们给我压岁钱,现在我长大工作了,以后该是我给你们压岁钱,祝父母新年里身体健康。”
父亲在取钱之前,复印了这张汇款单留作纪念,他在底下写了一段话:
“18年来,都是我们给她花钱,现在她给我们寄钱了,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这个钱,父母都没有舍得花,把它存了起来。
春节厂里放假,我刚回到家,就听到门外有“噔,噔,噔!”的脚步声,一听声音,我就能猜到,这是父亲的脚步,有谁的脚步能比父亲的更坚实?有谁的脚步能比父亲的更急促?这就是他——一个常年在牧区工作的兽医的脚步。
父亲一看见我,就对我说:
“我们会记住你寄钱这件事,你有工作了,领到工资了,寄点钱给我们,很好,今后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要懂得节约。”
我大哥比我大六岁,二哥比我大两岁,我和二哥年龄相近,和二哥的感情也最深。
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二哥就会在放学后,和父亲一起去牧场挤牛奶,回家后,二哥小心地把新鲜牛奶煮开,自己舍不得喝,全让我喝了,他总是说,妹妹好了,我就好。
大哥也是非常疼我的,在我上学时,大哥已经工作了,常常去学校看我,给我零花钱,还给我买漂亮的衣服。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回忆着和父母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惹得公交车的人好奇地看着我。
越接近老家,我哭的就越凶,以至于老家的门上没有锁,我都没有发现。
等我从青砖下面取出钥匙时,却发现门是打开着的,我心里疑惑,难道是邻居来扫雪了?
走进院子一看,竟然是叔叔在扫雪,见我来了,叔叔红着眼眶说:
“尕妞,回来了,我心里正想着你呢,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只要叔叔在,就等于回到娘家了,我经常过来给老屋扫扫雪,等你们回来了,有个干净的去处。”
我点了点头,想说话,早已是泪流满面,见到了叔叔,等于见到了敬爱的老父亲。
男人有思乡之情,出嫁女更有乡愁,男人想家还能回,出嫁女连给父母上坟都没机会。
叔叔在外面扫雪,我在屋里扫灰尘,以前一进门就喊,妈,我饿了,总有热饭给我留着。
只要一回到家,看到母亲在家,听到母亲亲切的声音,我就心安了,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是舒坦的,一切挂心的事都没有了,如今再也听不到母亲唤我乳名的声音。
中午在叔叔家里吃了丰盛的饭,我向叔叔和婶婶,把我心里想说的话、憋在心里好久的话,絮絮叨叨的说给他们听。
感谢叔叔一直让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家乡,此时此刻,家乡比任何一个地方都富有意义,我第一次深深地为自己生活的这个地方感到踏实满足,我觉得家乡,是将等待持续到最后,等到一个人到达,然后在内心滋生再也不想奔波,并下定决心要在此安度一生的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不想掩饰我对家乡的爱:我是家乡的孩子,我爱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