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良,你是不是又没考上?”

母亲的声音从田垄那头传过来,带着一股抑不住的失望。

我低着头,脚尖踢着一块石子,半天没敢吱声,心里像被人揪着一样难受。

天上太阳毒辣辣地照着,豆地里的叶子被晒得打卷儿,风吹过来,热浪一阵一阵地扑在脸上。我攥着锄头,装模作样地刨着地里的荒草,可脑子里全是昨天在县城看到的成绩榜。

我的名字,一个也没找到。

1986年,我高考落榜了。

一辈子干农活,这样的日子我不甘心,但眼下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母亲擦了擦汗,叹了口气:“玉良,你要是真不死心,就复读吧。”

我一愣,抬起头看着她,没等高兴起来,她又接了一句:“可咱家实在没这钱,你得自己想办法。”

她这一句话,把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希望又给压了回去。

家里穷得叮当响,这我知道。家里的地刚分到户没几年,粮食够吃就不错了,一年到头也落不下几个钱。母亲养的几只母鸡,平时下的蛋都要攒着拿到镇上去卖,换点油盐酱醋。

五十块复读费,对别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我们家,简直是天文数字。



吃了晚饭,母亲在灯下纳鞋底,父亲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屋里静得只听见针线戳破布料的声音。

我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书,眼睛却盯着母亲那一针一线,心里盘算着借钱的事。

“要不……”我试着开口,“我去镇上找大姨借点?”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你大姨家那日子,比咱家也强不到哪儿去。”

父亲闷声抽着烟,吐出一口白雾:“去问问吧,能借一点是一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父亲这话不是看好,而是实在没别的法子了。

第二天一早,母亲从菜园子里拔了几把青菜,让我捎过去当个礼。我背着破布包,顺着村里的土路,往镇上走去。

去镇上的路要走三十里,路两边全是金黄的玉米地,风吹过,玉米叶子哗啦啦响。我心里乱糟糟的,一路上只顾低头走路,心里想着怎么开口。

大姨家在镇子东头,一间低矮的平房,院子里种了几棵枣树。

我站在门口,抬手敲门的时候,手心全是汗。

“谁呀?”

门开了,是大姨。她一见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玉良!咋这时候来了,快进屋!”



屋里飘着菜粥的香味,我咽了口唾沫,把包里的青菜递过去:“大姨,拿点菜给您尝尝。”

大姨接过菜,笑着把我拉到屋里:“还带啥菜呀,快坐,快坐。”

吃饭的时候,我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大姨,我这次……想复读,可家里……”

话没说完,我就低下了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家里拿不出钱……”

大姨愣了一下,筷子在碗边顿了顿,随即叹了口气:“玉良啊,你来的不是时候。你大姨夫前阵子生了病,住了好几天医院,花了不少钱。这日子啊……”

她没往下说,但我已经明白了。

我放下筷子,挤出个笑脸:“没事,大姨,我就是随便问问。”

大姨还想说什么,我站起来背起包:“大姨,我回去了,家里还有活。”

出了门,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镇上的街道热闹得很,可我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脚步虚浮,眼前晃晃悠悠的。

走到镇口,我蹲在路边,捂着脸抹了把眼泪,心里一片茫然。

想着要不要再去别家亲戚试试,可转念一想,家家都不富裕,我又能去找谁借呢?



正发呆着,身后突然传来大姨的声音:“玉良,等等!”

我回头一看,大姨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个蓝布包。

“大姨,您这是……”

她跑到我面前,把蓝布包塞到我怀里:“这是五块钱和两张粮票,拿着。”

我愣住了:“这不是……”

“刚才你走了,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大姨的眼圈红了,“咱家虽然日子紧巴巴的,可你是个读书的孩子,不能因为这点钱耽误了啊!”

我攥着那五块钱,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大姨,我……”

大姨打断了我:“别说了,拿着吧。这点不够,你再去镇上的砖瓦厂打点工,补上差的那点。记住,读书才是正道。”

我点点头,咧着嘴笑了:“大姨,等我考上了大学,一定好好孝敬您!”

后来,我去了砖瓦厂打工。砖瓦厂的活是真苦,搬砖、和泥、烧窑,哪一样都不是轻松活。

每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跟着工人们起床干活,手上磨出的血泡,一层一层结了茧。

一个月后,我攒下了六十块钱,加上大姨给的五块,总算凑够了复读费。



回家的那天,母亲看着我脏兮兮的脸,眼眶一下子红了:“玉良,你这是……”

我咧开嘴笑了:“复读的钱有了!”

重新回到学校,我像变了个人似的,早上天不亮就去教室读书,晚上熄灯后点着煤油灯做题。

我告诉自己,这次一定不能再让机会溜走。

1987年高考,我沉着冷静地答完了所有试卷。成绩出来那天,我兴奋得跑回家,告诉母亲,我考上了!

母亲放下手里的锄头,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一把抱住我:“玉良,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去了大姨家。还没进门,就看到她在院子里翻晒咸菜。

我跑过去,从包里掏出一条崭新的毛巾和一袋红糖:“大姨,这是我给您买的。还有您那次给我的钱和粮票,我一辈子都记得。”

大姨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拉住我的手:“玉良,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只要你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1992年,我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家医院的医生。工作第一个月,我拿着工资买了一块手表,专门送给大姨夫。



他戴上手表那一刻,抿着嘴笑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玉良出息了。”

逢年过节,我总会回去看望大姨一家。后来大姨的儿子结婚,还差点彩礼钱,我二话没说,拿出积蓄给补上了。

大姨哭着说:“玉良,这些年来,还是你最记得咱家的恩情。”

其实大姨不知道,是她当年那五块钱和两张粮票,点燃了我心里的一盏灯。

没有她,我的人生可能会是另一种模样。

做人不能忘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也是我一辈子都记得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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