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过年
雁 戈
在乡村,“年”并没有随着元宵最后一簇焰火的绽放而远去。
随着春天第一粒种子播进潮湿回暖的泥土里,“年”又悄然潜回人们心间。起初,“年”躲在“大人望种田,细娃望过年”的谚语里,若隐若现。随着闪亮的绿色一天天铺满田地,灌浆的小麦日渐饱满,壮实的小猪在圈舍里撒欢,吐丝的蚕儿上了“草山”,漂亮的100分装点着试卷,“年”就不再遮遮掩掩。
“猪儿喂到过年,怕得有400多斤。”“等卖了蚕茧,好给你缝过年的新衣。”“考得不错,等过年多发点压岁钱”……在邻居朴实的夸赞里,在母亲纯净的笑容里,在父亲褒奖的眼神里,“年”似乎听到了人们的呼唤,一天天长高长大,脚步也变得急促起来。转眼到了中秋,这一次的团圆,仿佛是团年的前奏。一家人聚在一起,打糍粑是必不可少的节目。一家老小围着碓窝,把刚出笼还冒着热气的糯米倒进去,挑两根光滑结实的木棍,将米捣碎,揉成团,撒上炒香的芝麻粒,两种食物的香味一下子交织融合,扑鼻而来。入口,糯米的软糯和芝麻的浓郁在舌尖上迂回缠绕。那味儿,能在心中一直氤氲到过年。
打糍粑(图源:宜宾传媒网)
再往后,糯米还会被母亲酿成醪糟装进瓦罐,被父亲磨成粉装进布袋。等春节家中来了客人,煮一锅热气腾腾的醪糟汤圆,刮油解腻,最好不过。那醪糟香醇,汤圆顺滑,极易下咽。人们往往忘了它们皆由糯米制成,不易消化,狼吞虎咽下肚,等到正餐,就再也吃不下别的东西了。因而,主人一般只给客人一支筷子,提醒客人慢慢享用。还有一种说法是,春节期间,凡登门造访者皆是客,醪糟汤圆是款待客人的第一道美食,主人不能吝啬,客人不能推却,取一支筷子,意为主客同心同乐。
当盖在瓦罐上的草纸和木板再也掩不住醪糟的醇香时,害怕霜冻的红萝卜早从冰冷的土里回到了暖和的地窖。小伙伴们唱着“红萝卜儿抿抿甜,看到看到要过年”的歌谣,把个头均匀、通体完好无损的红萝卜挑选出来,整整齐齐摆在通风的篾笆上。风到半干,下锅正好。其间,那些不安分的公鸡老爱领着母鸡在篾笆上飞来窜去,孩子们便学着大人的口吻呵斥:“马上就过年了,看你还能蹦几天。”这时,“年”几乎就踩着人们的脚后跟。那块连着猪尾巴的肥肉从房梁上取下,等着与香肠、排骨、蹄筋、萝卜等来一场大团聚。红萝卜是最美的点缀,不雕花,不切块,完完整整的一根,寓意一整年都红红火火。猪尾巴是小孩的最爱,带着红萝卜的丝丝甜味,入口劲道软糯,但只有大年三十才能享那口福。就跟春暖花开、天寒地冻一样,年尾吃猪尾,也算是顺乎自然。
腊肉香肠拼盘(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馆图库)
那只最爱捣蛋的大公鸡,的确没能蹦跶几天,最终同扁豆、木耳炖在了一起。顶着大红冠子的公鸡头先是做了祭祀的供品,敬完天地和祖先,到了新年的第一天,它才能摆上餐桌。分食鸡头的大多是家中长者,用白酒就将手洗净,从鸡嘴处入手,将鸡头撕开,依次将鸡冠、鸡舌、鸡眼等一一分给家人,只留给自己一块“V”字形的骨头,在酒杯中浸泡一小会儿,再擎到手中示之于众,直夸今年财旺运旺。鸡冠算不上好吃,但最终会落入孩子的碗中,同时还伴着一句吉言,多是吃了鸡冠,就能升官发财之意。
白果炖鸡(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馆图库)
这种被称作“看财”的礼节如今已不多见,就算在我的孩提时代,小孩子们也是不太喜欢。我们只盼着新年的第一顿饭早点结束,用花生瓜子把衣兜塞满,再拿着大人发的压岁钱,去村头的小卖部,选购一毛钱就能买11颗的糖果和五分钱就能嚼半天的甘蔗。
那时候,乡村的年味似乎总是跟美食纠缠在一起,以至于过了小年(元宵在我们那儿又称小年),小伙伴们还会说,半个月过一次年才好哩!
而如今,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孩子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盼望过年了。倒是留守乡村的老人们,过完年,把后辈送上奔向远方的汽车或火车时,他们多半会说一句:过年早点回来!于是,对“年”的新一轮期盼又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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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雁 戈(本名张鹏程,四川省仪陇县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小小说学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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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