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啪---,”天还未亮,窗外鞭炮声已隐约传入耳膜!
那是春节的序曲。
像是“二踢脚、”又像是雷子炮。
我从睡梦中猛然被震醒,纸糊的窗户外还黑乎乎,今天是春节,大人们还在睡觉,我却兴奋的一咕噜翻身而起,伸手急切的从枕边摸索到叠的整整齐齐的新衣服,那是昨晚大姐脚踏缝纫机熬夜赶做出来的,我摸黑快速穿上。
“过年啦---过年啦---,起床了,”我急急的下床兴奋的喊着。
即使没人搭理,我也会第一个用小手“吱呀---”一声使劲拉开门栓,这时,门外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我不但不觉得冷,反而,激动的心情却似一团火焰似的热乎。
院子里有一层洁白的雪,鸡窝里有鸡的打鸣声,草棚里的狗狗欢快的跑过来舔嗅着我的手和新衣。
“呯呯,啪,”村里远近偶尔又传来几声鞭炮声,听声音,不很激烈,但响声在潮湿的空气中传播和山体的回音下,即沉闷又悠远,那是比我起的还早的村里人放的;平日寂静的山村,被这逐渐稀稀疏疏炸响的鞭炮声所唤醒,就像是村中演奏出了少有的交响乐,昭示着山村的春节徐徐拉开序幕。这鞭炮声亦使我愈加兴奋了。
我随即又返回屋里,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拿出红纸包装的一百头小鞭,舍不得全部放掉,仔细把它拆散了,轻轻的拿出两个小鞭,插在雪地里,划着火柴,先点着一个小鞭,“吱---,”鞭捻冒着小青烟,我捂着耳朵往后退几步,“啪---”的一声响,雪地里被炸出一个冒热气的小窝,院子里立刻充满了春节的气息。我接着又点响第二个小鞭。
屋里的爹妈、哥哥、姐姐们,陆陆续续被我的鞭炮声震起了床,满头白发的母亲笑眯眯的问候着我,并叮嘱我,今天不要触摸刀和剪,不要说不吉利的话,然后就开始忙活着煮春节第一顿饭——全家人吃的疙瘩(饺子)。
天色逐渐大亮,村子里的人也都逐渐活跃起来,覆雪的小路上开始人来人往,最活跃的是孩子们,那边有几个看起来陌生的小孩,我以为是外村来的,走近了看时,却发现是平日里再熟悉不过而穿新衣戴新帽的小伙伴们,我们相视抿嘴一笑相互打着招呼:“原来是你,衣服真好看。”
一群小伙伴们,像快乐的兔子一样,开始三三两两的在雪地里忽东忽西,跑来跑去,从桥头走到水潭边,从胡同口走到超百年历史的皂角树下,这家瞅瞅,那家看看,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贴了新对联,有的牛圈门口都贴上了对联和福字;有的人家还专意给牛喂白馒头吃,那是对耕作了一年的牛的特意奖赏;门口也有贴绿颜色对联的,那是对故去亲人不足三年时间的怀念习俗;在各种春联映衬下,村里的众多土坯墙灰瓦房,总觉得似乎与平时有不一样的新鲜感。
我们这些孩子,不是自己放鞭炮,就是寻着鞭炮声去看谁家放的鞭炮声最长。或者去争抢人家放完长长的鞭炮后掉在地上没有响的哑鞭炮,哑鞭炮,对我们来说也是宝贝,把几个哑鞭炮拆开后,将黑火药集中倒在石头上,用火柴或烟头去点燃,“轰”的一声,冒起一阵青烟,比小鞭威力要的多,听着这声响,小伙伴们心里乐开了花。
有的小伙伴恶作剧,故意将鞭炮扔给觅食的家鸡身旁,家鸡被鞭炮吓得到处乱逃;有的小伙伴把鞭炮扔到猪圈里,把猪吓得“哼哼”着四处乱躲;我更有点恶作剧,居高临下,将点燃的鞭炮用抛物线轨迹扔到河渠的水面上,炸起了小水花,天真的想要炸起一条大鱼来。
早饭时分,从前村走来许多端着整碗饺子的夫妻们,他们要把饺子送给住在后村的自己长辈们,这是村子里不成文的优良传统:大年初一敬长辈。我大哥大嫂也如期送来给我爹妈的饺子,我忍不住尝一尝,呵呵,感觉比我家的饺子香。春节尊敬老人的习俗中,如果家里有老人去世的,会把去世老人的牌位或照片恭敬的放在桌子的正中间,点上香,放上饺子、肉、干果及各种供品,对着牌位或照片磕头作揖、说些心里祝福的话。
与城市大年三十晚上吃饺子的习惯不一样,我们村子都是初一早饭才吃饺子的,吃早饭前,家家户户会先要燃放一挂长鞭,村里人家大都是放个500头的短鞭,如果能放的起1000头、2000头或再长些的浏阳鞭,竖起耳朵寻声听去,哪家的鞭炮又响又长,说明这家人肯定有钱或较富裕。
小时候韭菜少,记忆中,大部分人家饺子都是白菜萝卜粉条肉馅的,因为家家都种有白菜,经济实惠,营养丰富,煮的时候,还在锅里加些黄凉粉、清凉粉、白豆腐,芫荽(香菜,)舀在碗里时,再放些葱油调料和辣椒油,饺子不仅好吃,饺子汤更是新鲜好喝,因为老家吃饺子,都是饺子带汤一齐吃的。偶尔谁吃到包有硬币的饺子,说明你今年会遇到好运。
小时候家里穷,家里很少发压岁钱或红包,大概记得有5分、一毛或两毛的,要想挣压岁钱,需要串(走)亲戚时,才能挣到亲戚家给的压岁钱,不多,几分、一两毛,几乎很少给几块的,因为亲戚家也大都不富裕,即使是几分钱几毛钱,当时也是很惊喜的,把挣的压岁钱攒起来,再去小卖店继续买些能带给快乐的鞭炮。所以串(走)亲戚时,为了挣点压岁钱和吃些好东西,还为了能多买到些鞭炮,哪怕天冷,也要争取跟着大人一定要去。但串(走)亲戚是要等到大年初二才开始,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舅家、姑妈家、姨家等远近亲戚,挨着个去。
早上吃过饺子,大人们会去参加家庙祭祖活动,或在村子里拜年来回走动串门,但祭祖活动只允许家里的男子去参加;我就到村边晾麦场平地上去学骑自行车,学骑自行车的人很多,那时家里的自行车都是带大梁的,由哥哥或姐姐扶着自行车屁股,我在前面扶着车把、歪着身子、半圈半圈的蹬着脚踏板,即使摔过许多次,但还饶有兴趣,骑累了,就和伙伴们去麦场边上田地里玩耍或放鞭炮,大孩子们胆子大,有放“二踢脚”和雷子炮的,声音大,震天响,松软的土地上会被炸出坑,我们吓得捂着耳朵跑的远远的观看。
虽然春节当天基本上学不会骑自行车,但为了早点学会并骑上这当时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也是蛮拼的,至少学骑自行车能带来新鲜体验和乐趣。
春节第二顿饭,基本上到中下午了,记得许多人家吃洛宁蒸肉,蒸肉里有猪肉、粉条、大葱、面皮、酱,(这种美食,全国也只有洛宁才有的)那是一年中最好吃最丰盛的食物,全家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笼屉旁,边说边笑,一边聊天,一边用筷子夹着吃,热闹而富有气氛,那叫一个香。
记得有一年春节,为了改善生活,父母做了一大锅白米饭,再做个白菜豆腐肉片粉条烩菜,简直好吃极了,因为在北方,全年中主要吃面食外,很少吃上大米饭,吃白米饭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了。
晚饭,村中大多数人家吃馍、菜、汤,就是热些馒头、麻糖、油角、油菜丸子,(这些食物,都是洛宁特有的麻花及油炸食物)馍的花样很多:枣花馍、豆包馍、菜包馍、杠子馍等,炒个杂烩菜,再煮个小米、糁汤或凉粉汤,再切些洛宁卤猪肉(这种食品,全国也是只有洛宁特有的)吃着就很丰盛了,因为平时,村里老百姓风里来雨里去,忙于农活,吃的较简单,很少能吃上春节期间这样特有的美食。
春节这天从早到晚,总觉得时间过得很短暂,七十年代末时,村里还没有电,夜晚点煤油灯照明,也没有电视晚会,晚上会放些“起火”一类单调的花炮。那年,我独自放“起火”时,手没拿稳,“起火”飞到了房檐下棚子上,火星四溅,大哥立即爬上墙,扑灭了火星,还好,有惊无险。
改革开放后,卖的花炮样式多了,晚上会放些“起火、”闪光雷、彩连珠等各种花炮,燃着的花炮升腾起来时,悬照在黑暗而寂静的夜空中,显得异常绚丽多彩,村中的夜晚又逐渐多了一道道彩虹般的色彩,这种色彩把村里春节的热闹气氛又推向一个新的高潮。
八十年代,村里人通过种菜搞副业逐渐富裕起来,也买上了黑白电视机,才开始看上了一年比一年更精彩的春晚节目。
如今,数十年过去,村里已旧貌换新颜,吃、穿、住、行各方面都已大变样,乡亲们许多家庭都住上了砖房或二层小楼,老村中,土坯房或老房子住的人少了,父母那一辈许多老人都已作古,小伙伴们大都到了而立之年,许多家庭都购置了小汽车,子女们也都陆续成了家,鞭炮烟花也更新颖多样了,但鞭炮已不再是我们的所爱,家庭和多增加收入成了考虑对象;小时候小伙伴们天真烂漫玩耍的情景难以再现,但春节的份量在我们心中依然很重很重。
生活在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城市里,由于禁放,熟悉的鞭炮声逐渐远去,春节里越来越难听到熟悉的鞭炮声,除了逛庙会赏灯会,似乎少了些许过年的气氛,城市的春节夜空,少了灿烂的礼花点缀,略显凝重而寂静,我的内心除了落寂,思乡的心情也愈加强烈。
在京城过春节,虽然年年都有丰盛的酒肉美食陪伴,生活比过去奢侈多了,但还是念念不忘家乡的食品味道(麻糖、油角、油菜丸子、洛宁蒸肉、牛舌头馍、豆页面、凉粉汤等许许多多特色美食;)还有记忆中,那山、那桥、那水渠、那麦垛、那树、那窑洞、那土墙灰瓦老屋,以及村里富有生机的鸡猪狗牛羊牲畜,清新的空气,干净的泉水,新鲜的蔬菜水果,朴实憨厚的乡邻乡亲,这些难以释怀的家乡情结总是萦绕在心间!
时光如梭,逝去的岁月不可再重逢。
每年在外地过春节时,脑海里就会一遍一遍把家乡过年的美好场景重现,亲切、熟悉、天真、浪漫,那时,虽然贫穷,但生活却富有诗意;怀乡之情,直抵心底,触摸心灵,就像小时候春节燃放的烟花鞭炮声一样,震耳发聩,记忆深刻,永远抹不掉、檫不去。
作为千里之外的洛宁游子,只能把那份儿时春节家乡记忆,永远珍藏在心间!就像珍藏的一壶老酒,味道醇美,历久弥新,无论什么时间打开品尝,都回味无穷!
作者简介:赵明军,笔名日月车,籍贯河南省洛阳市洛宁县人,洛宁三中毕业,19岁入伍,原在第二炮兵司令部服役多年,后转业入京,现在首都某集团公司工作,本科学历,业余爱好写作、旅游,受家乡河洛文化影响,创作有长篇小说《洛水师魂》、电影剧本《奥运情》、散文《父亲的“老永久”》、多篇诗歌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