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红,今年五十岁,出生在一个北方的小村庄。
我的家乡地处偏远,冬天寒冷漫长,积雪能没过膝盖。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拉扯着我和弟弟长大。
我小学只读到三年级,因为家里实在供不起学费,只能辍学帮妈干农活。后来弟弟长大了些,我也随着队里的大人们进城打过零工,日子勉强能过下去。再后来,弟弟娶了媳妇,我也嫁了人,生活才稍稍有了点起色。
如今我在县城生活,虽然不算富裕,但比起小时候,已经是天壤之别。这些年回忆往事,总觉得过去的日子像一场梦,尤其是1978年的那个冬天。那一年,我十二岁,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永远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那一年,农村还没有实行分田到户,生产队里粮食分配极少。我们家的地少,劳动力也少,分到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到了腊月,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天寒地冻,母亲带着我去外婆家借粮,那一天的经历,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但那天她的情绪显得格外低沉。出门前,她翻出了家里仅剩的一点红薯干,用布包好,塞进了篮子里。
我问她:“妈,这个是拿去给外婆的吗?”
母亲叹了口气,说:“是啊,咱们家借粮,不能空着手去,哪怕送点儿东西过去,图个心意。”
外婆家离我们村有十几里路,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了。外面寒风刺骨,雪已经下了一夜,积雪深得连脚都拔不出来。我穿着一双破棉鞋,鞋底早就磨破了,冻得脚趾直发疼。
母亲披着一件旧棉袄,肩上扛着篮子,步子迈得很快。我跟在后头,觉得每一步都像是在和寒风较劲。
到了外婆家,外婆显然也没料到我们会在腊月二十二一大早冒雪跑来。外婆的脸上有些为难,但很快又恢复了慈祥的笑容。
她拉着母亲的手说:“你先进屋暖和暖和,饭快好了,咱娘俩再好好聊。”
那顿饭是我那段时间吃得最暖心的一顿。外婆煮了红薯粥,还从柜子里拿出半块腊肉炒了一盘萝卜。母亲吃得很慢,显得有些局促。我知道她心里总觉得这次来是欠了外婆的情。
吃过饭,母亲终于开口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妈,咱们家实在没法过了,您这儿还有点粮食能借给我们吗?等明年分粮的时候,我一定还您。”
外婆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了舅舅。舅舅刚刚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他皱着眉说:“姐,您也知道我们家也不宽裕,今年地里的粮食收成都不太好。要借粮,咱们家能拿得出来的不多。”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母亲咬了咬牙,低声说:“我知道你们家日子也难,我不多要,能借半袋就行。实在不行,哪怕一袋红薯干也成。”
舅舅的脸色没好转,但外婆却站了起来,拿起钥匙,打开了屋角的粮仓。她从里面舀了一袋玉米面出来,说:“拿去吧,家里有点儿存粮,别饿着孩子们。”
舅舅见外婆已经做了决定,没再说什么,但脸上的不情愿一直挂着。我站在旁边,心里有些发慌,生怕舅舅再说几句不好听的话。母亲低头接过粮袋,连连向外婆道谢,还说等明年一定会还的。
回家的路上,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母亲扛着那袋玉米面,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我走在她旁边,心里有点儿难受:“妈,舅舅是不是不太高兴借咱们粮?”
母亲停下脚步,摸了摸我的头,眼圈有点红,但她很快又笑了笑:“没事的,咱们娘俩记着外婆的好就行。”
后来,快到村口的时候,母亲突然停下了脚步,蹲在路边,抱着头开始哭。
我慌了,赶紧蹲下来问她:“妈,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说:“红儿,你记住,咱们家再穷再难,也不能欠别人的人情太多。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有出息,不能再像妈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阵酸楚。我紧紧抓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正当我们起身准备继续往家的方向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姐,等一下!”我回头一看,是舅舅,他冒着风雪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
舅舅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面前,把包袱递给了母亲:“姐,这里面是些红薯干和咸菜,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母亲愣住了,连连摆手:“不用了,妈借了粮给我们,已经够了,不能再要了。”
舅舅却把包袱塞到母亲怀里:“你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日子不容易。这点东西不值什么,拿着吧。”他说完就转身往回走,没再多说一句话。
母亲站在雪地里,看着舅舅的背影,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回到家后,母亲把粮袋和包袱放到炕上,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天晚上,她一边给我和弟弟熬玉米粥,一边轻声念叨:“外婆和舅舅都是好人,咱们要记着这份恩情。”
后来,我长大以后,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每年过年,我都会给外婆家送些礼物,尤其是舅舅,总是买些他爱喝的酒。再后来,外婆去世了,舅舅也老了,但他每次见到我,总会提起那年的事。
他说:“红儿,那时候你妈带着你们俩过日子,真是太苦了。”
我笑着回答他:“舅舅,那一年,要没有你们帮忙,咱们家可能真的熬不过去。”
1978年的那个冬天,成了我记忆里最冷却也最暖的一段日子。那一天,我看到了母亲的坚韧,也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如今,日子好了,一家人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我总会想起外婆和舅舅。当年他们给的那袋玉米面,给了我们家整个冬天的希望。
这份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