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未来学人，作者 | 从林
1957年10月，自认为在导弹和航天领域处于领先的美国开始陷入恐惧和焦虑，苏联抢先成功发射斯普特尼克1号人造卫星，成为冷战的重要转折点和太空竞赛的起点。
68年后的今天，人工智能领域再次出现“斯普特尼克时刻”。在美国政府多年芯片限制、硅谷科技公司筹备通过大规模投资和基建垄断AI大模型市场时，来自中国的DeepSeek打破了硅谷对AI的假设，包括开发成本、技术路线和美国的领先优势。
DeepSeek带来的冲击波，开始迅速产生影响。美国芯片巨头、能源公司、数据中心供应商们股价暴跌，市值蒸发超过1万亿美元。AI服务平台、开发者迅速部署，将DeepSeek作为新的首选模型选项，DeepSeek的移动应用也迅速增长，成为苹果、谷歌应用商店最受欢迎的免费应用之一。
在TikTok、SHEIN、Temu之后，中国科技公司似乎又赢得一次全球性胜利。但在政治经贸关系日益复杂的环境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短暂的冲击波后，质疑、反对的声音已经出现。特朗普第二任期刚刚形成的美国“政治科技”力量正在筹划对神秘的中国初创公司发起反击。
挑战不仅来自外界，商业模式与扩张战略也是DeepSeek即将面临的问题。可以说，DeepSeek的异军突起，得益于成熟的全球AI开源生态。作为一款开源模型，它的确可以大杀四方，但如果作为一款手机应用，那它似乎还要把TikTok们出海的故事再经历一遍。
开源：冲击、拥趸与质疑
去年9月，OpenAI发布了全球首个“推理模型”o1，该模型运用“思维链”方法解答科学和数学难题：它将问题分解成多个步骤，在后台测试不同解决方案，最后向用户呈现结论。o1的成功迅速引发了技术竞争：12月，谷歌推出了“Gemini Flash Thinking”推理模型，而OpenAI随后发布了o1的升级版o3。
然而，令OpenAI和谷歌没想到的是，正是推理模型，让中国在AI技术上极大缩短了与美国的差距。在o1发布后不到三个月，阿里推出了具备推理能力的QwQ，而DeepSeek紧随其后，推出了R1推理模型预览版。《经济学人》称，这两款模型，将中国公司”与美国同行的技术差距缩短到了短短几周”。
技术能力之外，开源模式为中国AI建立了优势。阿里和DeepSeek均采用开源许可方式提供模型，任何人都能免费下载模型并基于它们开发程序，详细的技术论文也会被公开发布。与OpenAI、Claude等闭源模型相比，开源模型虽然不能为通过收取使用费来获得稳定营收，却可以快速推广，获取大量的用户，并使中小企业和个人开发者能够以较低的成本快速进入AI领域。
DeepSeek之所以带来如此大的冲击，是因为其模型以很少的成本提供媲美o1的性能。这为各种AI服务平台、企业和开发者提供了低成本、高性能的平替选项。AI搜索引擎Perplexity已经将R1模型在服务器托管，为Pro用户提供服务，并取消了内容审核。Databricks公司CEO则表示，R1发布仅一小时后，就收到了首个来自客户的使用请求，此后需求持续攀升。而在各视频平台上，有无数的开发者都在分享自己如何用几分钟就将R1模型本地化部署，或者嵌入到编程软件等工具中使用。
如此强劲的开源平替，让硅谷各模型厂商陷入了恐慌。他们试图理解“DeepSeek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并试图验证这家初创公司是否真的用那么低的成本实现了这一突破”。
OpenAI日前确认，正在调查DeepSeek是否使用“蒸馏”技术来训练模型，因为根据服务条款，客户被明确禁止使用其模型的输出来开发具有竞争性的模型；Meta已成立内部团队，专门分析DeepSeek的构建方式和功能；Anthropic的CEO日前也发布报告，提出对华芯片出口管制政策的必要性和紧迫性。DeepSeek官网页面提示，其线上服务近期受到大规模恶意攻击。奇安信安全专家则表示，这次受到的网络攻击，IP地址都在美国。
过去几年，TikTok通过提供免费、沉浸式体验的短视频应用，斩获了数亿海外用户。Temu也通过低价、免费配送等策略成为最受欢迎的购物应用。如今，借助开源，DeepSeek正在用免费高性能模型再次取得成功。
虽然有质疑，但DeepSeek在开源上的成功似乎让美国人感到无奈。不过，对于应用的限制，欧美各国却已经掌握了一套成熟的方法。
应用：数据、隐私与监管
对于DeepSeek应用的限制，意大利开了第一枪。当地时间1月28日，意大利隐私监管机构Garante表示，正要求DeepSeek提供关于个人数据使用问题的解释。该机构称，希望能了解 DeepSeek“收集了哪些个人数据、从哪些来源收集、用于什么目的、基于什么法律依据，以及是否存储在中国”。
尽管欧美其他国家还未提出类似要求，但是，根据《连线》杂志的调查，DeepSeek应用美国数据直传中国，如果政府认为DeepSeek的威胁加大，很有可能会提出监管限制和要求。
《连线》此次的调查主要涉及DeepSeek如何收集用户美国数据和如何使用这些数据。调查结果主要有以下几个结论：
数据传输至中国：DeepSeek明确表示用户数据会被发送到位于中国的服务器，这意味着用户的聊天记录、问题和生成的答案都会传输到中国。
数据收集广泛：DeepSeek收集的数据种类繁多，包括用户主动输入的信息（文本、音频、文件等）、自动收集的信息（设备信息、IP地址、击键模式等）以及从其他来源获取的信息（如谷歌或苹果账号信息、广告商信息等）。
数据使用目的：DeepSeek主要使用数据来维持服务运营、改进服务质量以及开发新模型。
与TikTok的对比：DeepSeek可能向中国传输比TikTok更多的数据，考虑到TikTok已经将数据迁移至美国云服务，DeepSeek的数据传输行为更令人担忧。
从《连线》的结论不难看出，DeepSeek应用受到监管的可能性很高，并且在欧洲受到监管的可能性或许更大，这些问题TikTok、SHEIN和Temu等其它应用都经历过。
今年1月下旬，欧盟数据保护组织noyb对包括TikTok、SHEIN和Temu在内的中国公司提起GDPR投诉。这些公司因向中国传输欧洲用户数据、未能妥善回应数据访问请求而受到质疑。根据欧盟法律，只有在目的地国家能确保同等数据保护水平的情况下，才允许跨境数据传输。欧盟担心，这些公司难以证明用户数据不会被政府访问。
出海：跨境、监管与策略
开源的商业模式与应用的商业模式并不一样。将开源模型共享到开源社区，让人人都可以免费使用，这种开放很难去做限制，因为这并不涉及到数据和隐私等问题。而为用户提供一款免费、高性能的AI聊天应用，本质上是一件好事，但对于西方世界来说，这款应用的问题是来自中国。
当一种商业模式涉及到数据，问题就变得复杂了，难以避免“出海”这套流程。而即便出海成功，也很有可能像TikTok那样，再次受到封禁或者出售等强制要求。
不过，DeepSeek既然已经推出了应用，就应该做好这种准备。TikTok的经历可以为它提供前车之鉴。为应对欧美数据合规要求，TikTok采取了全面的技术和管理措施。
在欧洲，该公司推出了增强版数据移植工具，建立了超过1000人的合规团队，并实施了零信任安全架构和军事级加密保护。为加强与欧盟的沟通与合作，TikTok建立了常态化的监管对话机制。公司每季度向欧盟委员会提交合规进展报告，并在布鲁塞尔设立专项办公室，配备多语种法律团队实时响应监管问询。在技术架构方面，TikTok也进行了深度改造。公司开发了区域化数据中心网络，实现欧盟用户数据本地化存储，部署AI驱动的实时内容审核系统，并推出针对青少年的特殊数据保护模式。
在美国市场，TikTok投入巨资确保数据安全。公司投资5亿美元建设“德州数据管理”项目，将用户数据存储于甲骨文云服务器，同时引入第三方审计机构定期验证数据隔离措施，并公开推荐算法源代码供监管部门审查。
此外，在东南亚等其他地区，TikTok还针对不同地区制定了差异化的运营策略。在东南亚设立独立法人实体采用本地化管理，为印度市场开发精简版应用，并在巴西测试去中心化内容分发网络。
合规成本已占TikTok年营收的12%。这是一家大型互联网平台为出海必须付出的代价，也为新的中国公司出海提供了宝贵经验。相对于短视频应用，AI聊天应用的交互深度更深，用户提交的信息更多，可以预见，DeepSeek受到的监管，将比TikTok更严格。
结语
凭借推荐算法，张一鸣用TikTok征服短视频世界。凭借极低的价格、极高的效率，黄铮用Temu攻占被亚马逊统治的世界。如今，梁文锋又要凭借量化投资的模式、极致的成本压缩、挥舞开源的大旗，用DeepSeek来颠覆被硅谷定义的AI。
白马银枪、所向披靡的故事值得称颂，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胜利更让人向往。摆在梁文锋和DeepSeek面前的挑战远比当下能看到的更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