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令人欣喜。这就意味着，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固有程序有了法律意义上的照护；当然，春节食俗中重要的代表——吃年糕，也由此被最大范围地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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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宋代吴自牧《梦粱录》云：“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俗呼为新年。一岁节序，此为之首。”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后，各省代表汇聚南京开会，决定将公历每年的1月1日称为“元旦”。1914年，有关部门规定将农历正月初一命名为“春节”，沿用至今。
名曰春节，实际上它与中国传统的二十四节气中有关“春”的元素如立春、春分等，并无严丝合缝的对应关系。好在民间似乎更习惯于用“过年”来指代“春节”，倒也“陈仓暗度”，殊途同归了。
中土传说系统对“年”有各色诠释，导致其象征意义变得繁杂。但无论是瑞兽还是恶魔，也无论是吉兆还是凶信，乃至庄稼丰收或地球环绕太阳一个周期……人们希望运作“过年”那样相对固定的程序，以超度或庆祝的形式，来表达畏死乐生的愿景、达到趋利避害的目的，最终把它打造成一门亘古不变的功课。而从字面上推导，“年糕”与“过年”有着非同一般的黏合强度。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吃年糕是众多过年节目中最直接、最活跃、最简单、最经济的操作之一——
久居北京的知堂回忆说：“小时候在乡下过新年，照例很是高兴，因为有东西吃，年糕粽子、瓜子花生、荸荠甘庶，都是粗品，却也很是实惠。” （《饭后随笔》）
同样，离开家乡几十年后，林斤澜仍然深情地写道：“南方人定居北方几十年，连孩子也拉扯成人了，还有过年都不包饺子的。我家就是其中之一，可我家有一样，年夜饭头一道‘摆当中’的，必是炒年糕。年糕，年高，一年比一年高也。我老家的年糕，可以说是持续的高潮，从做年糕开始，直到吃年糕，能持续十天半个月。”（《年糕》）
祖籍宁波的冯骥才称：“母亲住在弟弟家，所以多年来一直要为母亲备足八样年货一一送上。大致是玉丰泰的红绒头花，正兴德的茉莉花茶，还有津地吊钱，彰州水仙，宁波年糕，香烛供物，干鲜果品，生熟荤腥。”（《春节八事》）
可见，吃年糕在过年的权重之大。知堂、林斤澜、冯骥才的老家分别是绍兴、温州、宁波，三地都在浙东，这个区域俨然成为年糕发源地了。
可是，有些文化学者拿出明朝刘侗、于奕正崇祯八年（1635年）刊行的《帝京景物略·春场》里的一句话“正月元旦……夙兴盥潄，啖黍糕，曰年年糕”，主张“年糕”一词最早出自北方地区；另外，因做年糕用的是北方种植较多的黍子（黄米），从一个侧面支持此说。
不过，比刘侗出生早了近70年的田艺蘅，他那首《二日雪愈甚泛白鹭浮居夜归之作》诗云“罏火碧香煨腊酝，土风花绣荐年糕”，并自注：“吴中风俗，此日俱戴蓬蒿，于岁底留粉饵，以腊水浸之，至是煎食，谓之年糕，盖取年高之意。糕有五色者，绣糕见南唐李后主文，花糕见宋赐近臣事、苏子瞻雪诗云也。”（引自黄仕忠《年糕与风俗》一文）颠翻了人们熟习的“桌子”。更让人惊讶的是，成书于正德元年（1506年）的《姑苏志》里已有“二日食年糕，曰撑腰”的说法。这些文献清清楚楚地揭示，江南一带乃年糕发明之域具有极大的可能性。
打包制作好的年糕。 新华社记者 江汉 摄
那么，谁又能在这个区域胜出呢？答案是明确的。宁波年糕，尤其是宁波慈城年糕，以其睥睨天下的高品质成为个中王者。这倒并不意味着它的历史一定比其他地方漫长、它的材质一定比其他地方优异，而是因为：一、考古发现7000多年前余姚河姆渡史前遗址中已有颗粒饱满、保存完好水稻的种子；二、精湛的水磨工艺。由上述两条为其背书，再加上宁波籍人士在经济活动中“长袖善舞”，宁波年糕想不红也难啊。
有鉴于此，创刊于1909年的《图画日报》有首配图诗写道：“宁波年糕白如雪，久浸不坏最坚洁。炒糕汤糕味各佳，吃在口中糯滴滴。苏州红白制年糕，供桌高陈贺岁朝。不及宁波糕味爽,太甜太腻太乌糟。”此作不免流露出明显的倾向性，不过，对宁波、苏州两地年糕的功用进行厘定，其态度仍不失公允。
除了主打一个“糯”字，宁波年糕还将条状和块状年糕“两头通吃”，那就更厉害了——须知块状年糕在许多地方是被叫作“糍粑”的，年糕辐射面之广，可见一斑。
古人把苏浙一带看作“江左”，按照“万物负阴而抱阳”（《道德经》）的理念，老天必得在“江右”安排能与宁波年糕相埒的年糕，以求“冲气以为和”，才算功德圆满。
有吗？巧了，还真有！
江西弋阳年糕虽不如宁波年糕名气大，但来头也不小：原料采用极为罕见、两汉时期保留至今的原种性状“大禾米”。据说，为了避免那100多亩“大禾米”原种不受变异威胁，20世纪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初期国家每年投入200万元经费进行保护，在当时这是个令人不敢想象的数字；如今的弋阳人当然不敢丝毫懈怠。
说来奇怪，“大禾米”的最佳出路不是用来煮米饭而是做年糕，正所谓天造地设也。弋阳年糕纯粹粳米制作，主打一个“韧”字，吃口爽滑，状若凝脂，直逼和田美玉。如果说宁波年糕是糯中带韧，那么弋阳年糕便是韧中带糯，它曾被列入贡品也就不奇怪了。
相比宁波年糕的“水磨”功夫，弋阳年糕则采“三蒸两百锤”的独特工艺。不过，奉行那套“原教旨制法”，虽然情怀深寄，但产量有限。为此，专事建筑设计事务的蔡博士，为弘扬家乡名品，决然腾出手来，带领团队投身于弋阳年糕现代制作工艺的研发。年轻一代，正在成为佑护和赓续传统文化的主力。
弋阳年糕又名弋阳大禾米粿，故而但凡各地带“粿”字的食品，基本归属这个年糕序列。
慈城年糕和弋阳年糕均获“中国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称号，年糕圈“唯俩”，堪称双璧。
或问：“年糕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呢？”文史家唐鲁孙不动声色地给予答复：“有一年我在太原，适逢春节，赵戴文（次泷）先生请我在他家吃宁波汤年糕。我心里想，山西朋友做宁波年糕，恐怕未见高明，谁知端上来碧玉溶浆，柔香噀人，色香已列上选，吃到嘴里方知是酸菠菜泥烩的，糕薄泥腴，太羹醇液，其味弥永。虽然事隔多年，现在想起来仍觉其味醇呢！”（《吃年糕年年高》）
如同同胞兄弟，东部年糕，西部饵块，南部粿条，北部打糕，中部糍粑……构成了一幅中国年糕拼图，给春节造起红红火火的势。
作为古代食品“活化石”之一，千年一馔，年糕承载着传承中华稻作文明、节庆文化的历史使命，未来会越来越彰显它的韧性和弹性，也必将给被列入世界非遗名录的春节增添一抹浓郁的年味。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黄玮 题图来源：新华社
来源：作者：西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