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广“无障碍与适老化”概念，让全国超4500万视听障碍人士及数千万高龄老人也能感受到春晚的温暖与人文关怀，2025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节联欢晚会进行了大胆创新，推出了听障版和视障版无障碍转播。图为听障版春晚无障碍转播彩排现场。
“各位观众，在这欢乐的除夕，中央电视台全体工作人员祝您阖家幸福，万事如意，春节愉快。”1983年的那个除夕夜，主持人赵忠祥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向全国观众送出了新春问候。自此，春晚宛如一场盛大且温暖的年度之约，在除夕之夜无比深刻地嵌入了中国人的心中。作为全球收视率较高的电视节目，几十年来，春晚像一面特殊的镜子，成为全体中国人特有的集体记忆。
岁月流转，春晚的节目内容、舞台形式、参演人员不断更迭，但“联欢”这一底色始终不变。为了更好地推广“无障碍与适老化”概念，让全国超4500万视听障碍人士及数千万高龄老人也能感受到春晚的温暖与人文关怀，2025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节联欢晚会进行了大胆创新，推出了听障版和视障版无障碍转播。借助AR技术，让手语演员置身于虚拟现实环境当中，对节目进行手语解说；运用AI技术实现了适合无障碍观看方式的智能同期字幕，让听障人士“看见”春晚的声音。同时，通过播音员等人士对春晚节目进行声音解说，让视障人士更好地“听”懂春晚。在总台央视新闻、央视频和云听新媒体平台提供无障碍直播和点播内容，为所有人抹平观看障碍，让更多的中国人能在除夕夜共享一台艺术盛宴，真正实现“人民的春晚”这一美好愿景。
春晚创新突破的背后，同样凝聚着中国残联多年来的推动和支持。自2020年起，中国残联每年向总台去函，希望春晚融入残疾人的演出或相关元素，从最初的倡议到今年春晚的全要素接纳，这一过程既是工作推动的积累，更是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就在2025年春晚播出前夕，中国残联与国家广播电视总局联合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残疾人广电视听公共文化服务工作的通知》，明确提出无障碍转播的要求，满足残疾人基本收视需求，优化残疾人广电视听公共文化服务和内容供给。中国残联还将配合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制定出台无障碍转播国家标准，并推动各地以总台为标杆，为残疾人提供更多像2025年总台春晚一样的优质的文化服务。
▲总台春晚借助AR技术，让手语演员置身于虚拟现实环境当中，对节目进行手语解说；并运用AI技术实现了适合无障碍观看方式的智能同期字幕，让听障人士“看见”春晚的声音。图为春晚彩排现场。
2024年8月，中央人民广播电视总台编导赵智晖向2025年春晚总导演于蕾提交了一份《对 2025 总台春晚无障碍传播的思考》。2015年毕业于天津体育学院特殊教育专业的赵智晖在生活中十分关注无障碍细节，在蛇年春晚开启“纳新”时，他将无障碍转播纳入了关于春晚的设想，“在学习特殊教育专业的过程中，我开始重视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学会理解少数群体的处境，变得更加包容。在除夕之夜，万家团圆的时候，视障和听障人群也有享受春晚的权利。”
在最初的方案里，赵智晖想使用“手语 +AI”，用手语数字人的方式对节目内容进行翻译。但导演组在收集听障群体意见时发现，这一想法在听障群体中存在很大的争议。听障人士在用手语交流时，不只依赖于手势，身体动作和面部表情也是信息传达的重要部分，“尽管数字人手势打得‘正确’，但听障人士不一定看得懂。更重要的是情感表达，‘人与人’‘面对面’的交流更能让人理解对方的意思。春晚要的不是翻译，而是情感的传递。”于蕾建议导演组去看看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演员们，他们在网上发布的“演唱”手语歌的视频，情感充沛、手势漂亮，被很多听障朋友点赞转发。在近两个月的前期调研后，导演组第一次来到了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排练厅。
“你们喜欢听歌吗？”赵智晖对着听障演员们问出了一个看似有点冒犯的问题，实则要找出对歌曲表演有热情的演员。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所有的演员都给了肯定的答复，不少人还能说出自己喜欢的歌手和歌曲，赵智晖明白他们来对地方了：“虽然听不到旋律，但他们对于歌词、节拍的律动都有自己的理解，只有自己先体会到歌曲的情感，才能用手语的方式生动演绎。”分别试演了几首手语歌后，导演组和艺术团共同商议，选中了13位听障演员，由他们对演出进行手语转播——把整台春晚演一遍。
对团里最早开始创作手语歌的郭家聚来说，把歌词编成手语动作不难，难的是春晚的歌曲多是全新创作、网上没有曲谱。他听力损失达120分贝以上，即使把播放器的音量放到最大，也只能勉强听到一些节拍，平时创作手语歌时，他非常依赖歌曲简谱，只有将歌词与节奏型一一对应，才能将手语动作完美地卡进节拍。
▲听障演员们抓住一切时间进行排练，整个艺术团都为了这次春晚的无障碍转播倾尽全力，希望能献上一台完美的听障版春晚。（图左为张甜甜，右为祝悦）
没有曲谱就好像在深夜里行船，在收到新歌后，郭家聚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才编好一句词。试演时，导演组就对郭家聚潇洒漂亮的手语和富有感染力的表情印象深刻，得知他因为没有曲谱而进度缓慢，赵智晖用手机录下自己演唱的口型，郭家聚根据演唱视频，马上用自己独特的记录方式将所有曲谱转写，歌词和节奏型一一对应，两个唱词占了一拍就在这两个字下面画一条线。郭家聚拿着自己的谱子和赵智晖核对细节时，用手语讲到激动处甚至从喉咙发出了声音，赵智晖第一次感觉两人之间有了信任。“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他可能还不明白‘无障碍转播’究竟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事情，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转播的形式。当我把口型视频给他，他给我看自己设计的谱子和动作时，我知道他懂了听障演员们才是转播舞台的主角，这种信任很难得但很重要。”
▲图为舞蹈编导慧琳（左）和听障演员刘巧。
在排练过程中，导演组邀请了几位手语专家到艺术团一同讨论手语歌的编排。从一开始逐字对应的表达方式改为以表明意思为主要目的，从把所有歌词毫无遗漏地“塞入”节拍中改为在不改变原意的基础上选择更美观的打法，舞蹈编导慧琳和每一位听障演员耐心沟通，和艺术团的手语指挥学习手势，希望手语歌曲能有更加艺术性的表达。整个艺术团都为了这次春晚的无障碍转播倾尽全力，希望能献上一台完美的听障版春晚。
▲13位听障演员都想把自己的节目演好，一有时间就会和导演组讨论表演细节。两个多月的相处，导演组已经和演员们成为朋友，在彩排过程中，他们也会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调动演员情绪。（下图中为赵智晖）
在2025年春晚第一次彩排时，总台将第十二演播室作为彩排和转播场地。赵智晖打印了一张大大的纸——“无障碍转播 第十二演播室”贴在春晚后台走廊连接演播室的拐角处，他想让路过的人一眼就看到，这里有一群听障演员和大家一起在为春晚努力，让大家知道，今年的春晚也属于他们。
从韵味悠长的戏曲表演，到独具匠心的民族舞蹈；从妙趣横生的传统相声，到雅俗共赏的经典小品，历年春晚的经典节目被人们熟知、铭记，熠熠生辉。在春晚的舞台上，厚重的中华文化得以鲜活展现，代代相传的民俗风情大放异彩，在新时代焕发出勃勃生机，得以赓续传承。
提到令人印象深刻的春晚节目，2005年登上春晚舞台的《千手观音》在20年后的今天依然为人津津乐道，艺术影响力长盛不衰。邰丽华站在舞台最前端，与20位听障演员用完美一舞惊艳了所有观众。从此，人们心中千手观音的形象“有了脸”，凭借这场演出，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走进公众视野，中国特殊艺术的发展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现今中国残疾人艺术团里的演员，很多都是小时候在春晚看到了《千手观音》后开始热爱舞蹈。2006年，邰丽华成为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团长，虽然演出任务繁重，在面试小演员时她依旧亲力亲为，再根据每个人的特点进行培养。2008年，听障舞蹈演员陈静加入了艺术团。2021年，陈静将自己制作的手语舞《孤勇者》上传到短视频平台，飒爽的手语配合歌曲有力的鼓点，坚毅、倔强的表情完美贴合歌词，被诸多网友转发、评论，“虽然没有开口唱歌，但我好像在她的表情和手势里听到了铿锵的‘怒吼’，感染力真的非常强。”这也是导演组选择她来表演一首以英歌舞为主题的歌曲的原因。英歌舞是流行于广东、福建等地区的一种糅合南派武术、戏剧等地方艺术为一体的大型民间广场舞蹈。舞者双手各持一根短木棒，上下左右相互对击，在大锣伴奏下边打边旋转，队形变化复杂，动作强劲有力，是一种情绪热烈的舞蹈。英歌舞多歌颂扶正压邪、团结战斗的英雄气概，与陈静在手语舞中传递出来的气质极为相符。
节奏变幻多样是英歌舞的特色，也是将其改编为手语舞的难点。虽然有郭家聚的特制谱辅助，但那些大量的空拍、反拍、拖拍依然让陈静倍感压力，她买了一台震动反馈效果强的小音响随身带着，调到最大音量从震动中感受音乐的节拍，一有时间就拉着其他演员练习。歌曲难度大，练习时间紧，虽然尽力表演，可陈静还是在导演组委婉点评时的目光里看出了失望，她把右手握成拳头在额头上磕一下，再用食指和拇指在胸前圈成一个小圆，拿出谱子自己走到角落里继续练习。赵智晖从手语翻译那里得知，这是“笨蛋”的意思，“因为听不到声音，听障演员们对我们的表情非常敏感。其实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我们期待很高，相信她能做得更好。”
▲听障演员陈静（左）和郭家聚的手语潇洒漂亮面部表情富有感染力，两个人情绪饱满，表演时默契十足。图为春晚无障碍转播彩排现场。
13位听障演员都像陈静一样想把自己的节目演好，邰丽华不时会给导演组发他们练习的视频，有吃饭时仍然在看曲谱的，还有演出间隙对着手机练习动作的，更多的是在排练厅，他们三五成群，听力好些的帮听力程度差的打节拍，他们把手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就是在提醒对方间奏结束，表演要开始了。看到演员们如此投入，导演组感觉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的创作能力非常强。我们要做的就是满足他们在创作上的所有需求，抹平信息差，让他们的艺术天赋和个人特色尽情释放，这也是我们想做无障碍工作的初衷。”
每次彩排，每位听障演员都当作正式演出一样认真对待，在摄像机前尽情表演。摄像机背后，是舞蹈编导和备场的演员们，他们一起随着节拍摇摆，为表演中的演员指挥着节拍。听障演员张甜甜的节目是一首节奏舒缓旋律温暖的歌，因为听力受损程度最重，在她表演时，几乎所有的演员都来到她的周围，用生动的表情和手势引导她进入状态，保证她直视镜头时余光的角度都能看到指挥，整个演播室都在为她加油鼓劲。恰巧总台的工作人员风风火火地进来送节目材料，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离开演播室的时候双眼通红，“从没想过特殊艺术有这么强的感染力，屏幕前我们只能看到一个完美的节目，却不知道幕后有这样一群热爱艺术的人，无障碍转播不仅是残障人士可以看，我们都能从中获得感动。”
▲每次彩排，听障演员们都当作正式演出一样认真对待。摄像机的背后，是舞蹈编导和备场的演员们，他们一起随着节拍摇摆，为表演中的演员指挥着节拍。
春晚最后《难忘今宵》的歌曲中，邰丽华时隔20年再次站上春晚的舞台，和4位听障演员一起用手语表演。在她看来，20年间我国特殊艺术的蓬勃发展是残疾人融入社会的生动实践，“《千手观音》让大家重新认识残疾人和特殊艺术，20年后，我们都在期待一个新的开始。”
2021年国务院颁布的《“十四五”残疾人保障和发展规划》中明确指出，“提升残疾人公共文化服务”。从2005年中国残疾人艺术团携《千手观音》登上春晚舞台的惊艳，到2020年起连续6年在春晚绽放光彩，再到今年13 位听障演员作为主角重新演绎一台无障碍版本的春晚，残疾人从曾经的旁观者成为积极的参与者。与此同时，春晚也在不断努力，致力于构建视听领域的“无障碍环境”，让每个残疾人都能享受更为丰富、更高质量的精神文化生活。
2025年1月10日，春晚邀请北京师范大学特殊教育学院教授郑璇与两位听障骑手杨英博、刘一飞一同进入春晚无障碍转播的后台观看春晚彩排，共享艺术之美的同时，提出自己对无障碍转播的建议。接到“春晚体验官”的邀请函时，听障骑手刘一飞刚结束一天的工作，他马上和父母视频通话，用手语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能到春晚彩排现场看节目，实在是太开心了。”
和很多听障人士一样，刘一飞很少在除夕当天看春晚，歌舞类的节目听不到旋律，语言类的节目在直播时没有字幕，家人们热闹地笑着，他只能划着手机看社交平台上网友们的讨论，等到大年初一时再看有字幕版的重播，“在看春晚这件事上，我们和其他人有时差。”这次春晚有了无障碍转播，刘一飞终于可以在除夕之夜跟上节奏，和家人一起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团圆年。
郑璇教授对整个节目形式和手语表达都表示了肯定，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小品部分的手语比较自然，是真实的青年聋人群体用的语言。但因为手语使用者的年龄差异比较大，我不确定中老年人是不是能够全部看懂，可以考虑调整，这个也是我们要推广国家通用手语的意义所在。这次春晚无障碍转播是一个契机，让大众了解手语，认识到手语是一门语言、一种艺术，也可以很酷、很美、很好玩。”
▲相比听障群体对语言类节目字幕的需求，视障版无障碍转播的难点在对视觉艺术的口述呈现上。总台邀请了广播主持人、配音演员、舞蹈家、演员共6位嘉宾，以不同风格在各类节目之前和表演间隙以口述影像的方式加入解说词，让春晚听起来更加准确生动。（图为青年舞蹈家王亚彬）
相比听障群体对语言类节目字幕的需求，视障版无障碍转播的难点在对视觉艺术的口述呈现上。除了视障人士，很多在除夕之夜仍在归途或工作的人也会选择用广播听春晚。春晚视障版无障碍转播导演王菲表示，2024年春晚在总台文艺之声进行广播版同步转播时，其收听率曾创下约七倍于同时段节目的收听热潮，由此看出受众对于总台春晚精品化音频节目的收听期待。往年总台会直接对春晚的音频进行直播，在进行舞蹈类、武术类、魔术类的节目时，听众们就只能听到背景音乐。今年导演组则邀请了广播主持人、配音演员、舞蹈家、演员和中国首位视障播音主持硕士毕业生董丽娜参与本次解说工作，数位嘉宾以不同风格在各类节目之前和表演间隙以口述影像的方式加入解说词，在总台音乐之声、经典音乐广播、文艺之声等广播频率，以及总台云听客户端、央广网等新媒体平台温暖呈现，让春晚听起来更加准确生动。中国盲文图书馆口述影像团队为本次无障碍转播提供了技术支持，武慧敏、孙欣彤两位同志深入了解节目内容和节目背后的文化内涵，反复打磨口述脚本。
“武术节目取材自怀素《自叙帖》，通过太极八种技法的编排，展现李白《草书歌行》中描述的‘笔走龙蛇’意象。”除了对节目本身的视觉传达，在进行解说词的编写时，总撰稿宋歌希望能在解说时长不变的基础上，对节目创作的背景信息做简要介绍，“春节已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蛇年新春，是我国首个‘非遗版’春节。春晚节目采撷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传统和精粹，在我们对视障群体的调研中，大家都希望听到节目背后中华民族深厚的传统文化。”
2025年春晚舞台造型宛如一柄“如意”连接主舞台和观众席，观众席设置在如意柄的两边，拉近观众与演员的距离，打造春晚大联欢的沉浸感和互动感，传递事事如意的喜气福气。春晚无障碍转播则将视障、听障人士与健全人链接，无障碍设施和文化服务不仅局限于特殊人群，每一个人都可以从中获益。
对于春晚而言，无障碍转播亦意义非凡。总台春晚总导演于蕾表示，在艺术创作繁荣发展的当下，春晚创作能够涉足这片助残文化服务的“蓝海”，十分有幸。春晚无障碍转播，无论最终成果如何，都将被载入史册。随着时代的发展，无障碍环境建设工作正日益受到重视，推动残疾人事业高质量发展，春晚也要紧跟步伐，这项工作能够点燃8500万残疾人，链接2亿多人，其意义远超实际操作本身，极大地拓展了春晚的内涵与外延，这仅仅是一个开端，未来还将持续深耕。
▲北京师范大学特殊教育学院教授郑璇与两位听障骑手杨英博、刘一飞作为春晚体验官观看春晚彩排，对听障版无障碍转播提出建议，大家都很期待在除夕之夜看到听障版春晚。
一个节日庆祝了上千年，一份欢乐延续了上千年。春晚作为当代中国人民的共同记忆，成为凝聚海内外同胞侨胞的感情纽带，成为展示中国人民幸福生活和精神风貌的世界之窗。春晚是春节的标志之一，于中国人而言，它绝不仅仅是一台晚会，它是团圆的象征、文化的传承，更是时代的印记。这一次，春晚无障碍转播为所有人抹平障碍，用欢乐与感动创造一台属于全体中国人的大联欢，这是我们共同的春晚，共同的年。
来源：中国残疾人杂志社（ID：zgcjrzzs）
文字：刘柳
摄影：张西蒙
编辑：艾伯宁
审核：张雪飞、张競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