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永嘉县有个官宦子弟名叫朱道明,父亲是礼部尚书,娶了兵部王侍郎的女儿为妻。
这朱公子好色无度,娶了娇妻美妾却还不满足,认为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家里的丫鬟,青楼里的姑娘,租房的住户,甚至附近村庄的妇女,凡是有点姿色的,都逃不过他的魔掌。
县里有个人名叫伍兴,三十多岁,妻子名叫梦莲,长得闭月羞花,夫妻俩做点小生意,日子还算过得去。
伍兴有个弟弟名叫伍云,二十五岁了,还没有娶妻,身强力壮胆大心细,在温州当了小卒,平时在营里住,每隔一段时间回家看看哥嫂。
这天,伍兴去营里看望弟弟,临近中午时,梦莲见家里没水了,提着小桶到外面的水井打水。
水井是附近的住户共用的,离她家有四五家门面,打了水回来时,梦莲看到有个男人经过,赶紧跑回家,把大门关好。
梦莲撞见的这个男人正是朱道明,原来这附近的房屋都是他家的产业,伍兴租了他家的门面做生意。
朱道明看到好看的女人就挪不动步,更何况梦莲长得貌若天仙,心想:“有个这么标致的女人住在附近,怎么我一直没有发现?”
他急忙跑回家,把管家叫来问道:“井边往东第五家住的是谁,做什么生意的,是哪个管租?”
租房这些事一直都是仆人朱吉在管,管家赶紧把他叫来回话。
朱道明问清楚后训斥道:“你不晓得本公子的喜好吗,附近住着这么一个漂亮女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朱吉赶紧陪着笑脸答道:“主要是他还有个弟弟,在营里当兵,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杀人放火,我怕给公子惹麻烦,就没敢说。”
朱公子道:“以咱家的赫赫威名,他在我眼里就是只蚂蚁,这么漂亮的女人本公子怎么能放过,你赶紧想办法把她给我弄来。”
朱吉想了想说道:“伍云虽然不好对付,可他哥伍兴却是个老实人,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他要是愿意,公子就花点钱,要是他不肯,就找他点麻烦,不怕他不松口。”
朱道明哈哈一笑,说道:“银子是小事,只要能把人弄到手,我一定重重赏你。”
朱吉即刻赶到伍家一问,梦莲说丈夫明天才能回来,他只好先回。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伍兴正好回来,朱吉一把拉住他,说有事情跟他讲,把他领到朱家,进了自己的房间坐下。
朱吉一上来就说道:“我家公子慷慨仗义,可就是生性风流,见了谁家有漂亮的女人,就像猫见了老鼠,非弄到手不可。
只要遂了他的心,随便赏个三五十两也不在话下,可要是逆了他的意,便会弄得那人家破人亡,直到那女人到手才肯罢手。
可笑那些女人,不肯拿了银子享福,偏要惹公子生气,弄得死去活来,最后还不是乖乖答应了?”
伍兴听得目瞪口呆,赶紧奉承道:“公子权势通天,才敢这么干,像我们这种人,做梦都不敢想。”
朱吉说道:“昨天我家公子出去闲逛,在井边看到一个女人在打水,见她长得貌若天仙,回来就让我们去查访。
井边那十多户,好像只有你家姓伍,你回家问问嫂子,昨天有没有出门打水,要不是她还好,要真的是她,那可就难办了。”
伍兴万万没想到,这种事竟然会轮到自己头上,愣了半天才说道:“我昨天早上没有打水就去看弟弟,她中午做饭没有水,这才自己去了,这可怎么办,朱大哥,帮我想想法子吧?”
朱吉说道:“哥,我只是个下人,能有什么办法呀?”
伍兴恳求道:“要不我们连夜搬到弟弟那边吧?”
朱吉说道:“这可不成,就凭我家公子的势力,到时候连你兄弟也活不成,还要连累我。”
伍兴哀求道:“真有这么厉害吗?”
朱吉说道:“我刚才怎么说的,你要是不答应,公子有的是办法整治你。你搬到弟弟那里住,他就会把我告在衙门,说我和你媳妇通奸,偷了家里的东西藏在你家,到时候你们兄弟俩还有活路吗?”
伍兴急得团团转,朱吉说道:“我看不如依了公子,不仅安安乐乐过日子,说不定还能得些银子。而且这只是一时的,公子很快就腻了,媳妇还是你的,神不知鬼不觉,只有我们四个知道。”
伍兴低着头说道:“只怕我家那个不肯。”
朱吉笑着说道:“现在有多少女人瞒着丈夫,千方百计去偷人,你要是跟她说了,表面不答应,心里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你先回去跟嫂子好好说,晚上我去你家接她,明天早早就给你送回来,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伍兴说道:“要是这么做,我不成绿头乌龟了?”
朱吉说道:“又没别人知道?我家公子出门溜达就遇到了嫂子,哪会这么巧,说不定是他俩前世有缘,你自己看着办吧。”
伍兴垂头丧气回到家,问梦莲:“你昨天上午去井边打水了?”
梦莲说道:“是啊,我做饭没水,你又不在家,只好自己去。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一直盯着我看,我赶紧跑回来把门关好,你说这人可笑不可笑?”
伍兴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不说话,梦莲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便把事情讲了一遍。
梦莲也是一愣,说道:“哪能做这种事,要是让人知道了,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人?”
伍兴说道:“别说以后了,要是不答应他,只怕今晚都过不了。我悄悄去一趟杭州,租下一间房子,等安排好了,把这事告诉伍云,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梦莲说道:“我不干,我要是这么干了,你以后肯定饶不了我。”
伍兴说道:“哪个男人愿意把自己媳妇往别人房里送,为了保住咱俩的命,只能委屈你了。”
夫妻俩还在商量,只见朱吉推门进来,笑着拱拱手,对伍兴说道:“恭喜啊,我家公子说了,你是个忠厚人,让我送来十两银子,还有二匹绸子,给嫂夫人做两件衣服穿。”
伍兴一言不发收下银子,买了些酒菜请朱吉吃,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朱吉催梦莲赶紧走,梦莲只好跟上,走小路从后门进了朱家。
朱吉把梦莲带到外书房,朱道明已经在房间等着了,看到她后笑盈盈走过来作了个揖。
梦莲道了个万福,朱吉立刻端上酒菜,然后关门离开。
朱道明把门插上,斟了一杯酒递给梦莲,梦莲不肯喝,朱道明再三劝说,她才勉强渴了一点。
朱道明自己喝了几杯,径直走到梦莲身边,一把抱住。
天亮以后,朱道明亲自把梦莲送回家,从此以后每隔几天就把梦莲接来。
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这天,梦莲对伍兴说道:“这事时间长了肯定瞒不住,你不是说要搬到杭州吗,赶紧去准备吧。”
伍兴听后立刻取了银子去杭州。
有一天,朱道明亲自到伍家接梦莲,梦莲说道:“朱吉管家当初说公子要抬举我们,如今日子过得反而更艰难了,我那丈夫一直说这桩生意做赔了。我说公子是大富大贵的人,怎么会说话不算数,肯定是一时忘记了。
现在他打听到外边有什么好做的生意,我说要跟公子借百十两银子给他做本钱,他听后特别高兴,昨天去宁波间做鲞鱼生意了。他要是回来,公子一定要扶持他一番。”
朱道明笑着说道:“百八十两银子是小事,快到我家去吧。”
梦莲说道:“今天我家没人,公子还是找别人吧。”
朱道明说道:“公子我只想找你。”
梦莲说道:“我家这边虽然小,倒还算干净,只是没有好铺盖,你让朱吉拿一副被褥来,今晚就住我家吧。”
朱道明见她家果然收拾得很干净,让朱吉取了被褥和酒菜,梦莲为了银子,百般讨好尽心侍奉。
朱道明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仅给了一百两银子,还从头上拔下一支玉簪子送给她,问道:“我跟你好了一个多月,你今晚怎么跟以往不一样了?”
梦莲说道:“以前是在你家书房,我怕隔墙有耳,所以放不开。现在是在我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还怕什么?”
朱道明大喜过望,从此几乎每天都到梦莲家来,两人打得火热。
伍兴到了杭州,担心杭州是大地方,朱家认识衙门里的人,于是赶到海宁县,租下了房子,很快回到家。
梦莲把向朱道明借了一百两银子,并且谎称他去宁波做鲞鱼生意的事详细叙述,然后说道:“我已经把银子锁在箱子里了,你快去接二叔,我们尽快离开。”
伍兴把伍云叫回家,把朱道明的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让他一起逃走。
伍云气得咬牙切齿,说道:“那朱公子仗势欺人,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临走前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伍云把计策说了一遍,生性懦弱的伍兴起初不敢,弟弟再三劝说才勉强答应。
几天后,伍云辞了兵,伍兴雇了船,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悄悄搬到船上,然后兄弟俩回到家,让梦莲去约朱道明到家里来。
梦莲来到朱家后门,看到朱道明喝得醉醺醺的走过来,连忙过去扶住他,道:“我丈夫又到宁波去了,我特意来接你。”
朱道明大喜,跟着梦莲来到伍家。
梦莲百般迎合极力劝酒,喝到傍晚时分,朱道明已经喝得不省人事。
伍兴把梦莲送上船,然后回到家里,兄弟俩把朱道明身上的衣服全都扒下,把铺盖卷起,连同他的衣服一起打包好。
伍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五彩笔墨,给朱道明画成蓝色鬼脸,红眼睛,红嘴唇,身上涂上五彩,把沥青涂在他的头发上,像极了庙里的恶鬼。
做完这一切后,已经是五更时分,城门已经开了,伍云和伍兴把朱道明抬到朱家附近,让伍兴先出城。
伍云拿着石块在朱家大门上狠狠砸了几下,然后躲到旁边,门很快打开,走出来二十多个家丁,手里都拿着棍棒。
此时天刚蒙蒙亮,伍云在朱道明脸上狠狠扇了几个巴掌,见他慢慢醒来,赶紧跑开了。
朱道明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街上,前面就是家,迷迷糊糊站起来往家走。
家丁们看到街上有个红头蓝脸的恶鬼走过来,吓得瑟瑟发抖,一边大喊一边拿棍棒打他。
朱道明被自家的家丁打,急忙喊道:“是我,你们反了不成?”
家丁们大喊大叫,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气得直跺脚,拼命往家里冲去,家丁们不敢仔细看,跟在后面不停追打。
朱道明被打急了,逃进了书房,钻到了床下。家丁们见状,对着他又戳又捣,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见他不动了,家丁们用钩子把他钩出来,仔细一看,见他脸上和身上的颜色都是画的,拿了水来冲洗,才发现是个人。
家丁们把朱道明的脸擦了擦,看出来是自己公子,大吃一惊,又见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吓得目瞪口呆。
他的父母都在京城,妻妾们在家,等夫人听说后过来看,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忍不住哭喊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这么狠心,用这种毒计害人?”
家里人都哭了起来,朱吉站出来说道:“公子昨晚到伍家去了,肯定是被他家谋害的。”
夫人急忙带着人赶去伍家,发现他家人去屋空,只剩下了两张床,两张竹椅和一张桌子。
家人都说朱道明肯定是被伍兴夫妻俩谋害的,朱吉说他的弟弟伍云在温州,又赶过去找,发现他五天前就已经离开了。
亲友们很快赶来,一边为朱道明入殓,一边到府衙告状。
知府见死者是礼部尚书的公子,当然不敢怠慢,立即让捕快捉拿伍兴夫妻。
可是朱道明死在自己家里,还是被自家的家丁打死的,要说是被伍兴夫妻谋害,根本无凭无据,追捕了一段时间后就放松下来了。
伍兴两兄弟来到海宁,开了一家杂货铺,第二年伍云也娶了媳妇,一家人过得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