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商报(记者 张道正 文/图)“以前家家户户都有水缸,过年时,把‘缸鱼(年画)’贴在上面的墙上,阳光一照,墙上的鱼儿就映在水里,随波游动,又喜庆又好看。寓意着‘连(莲)年有余(鱼)’,图个吉利。”当记者第一次见到民间年画艺人王学勤时,他正在参加天津市西青区张家窝镇组织的一场“非遗进商圈”活动,向市民和游客讲述“缸鱼年画”的由来。
天津杨柳青木版年画的代表性传承人王学勤向记者展示自己的证书。
王学勤是天津杨柳青木版年画的代表性传承人,今年已90岁高龄。他十多岁学画,凭借世代传承的技艺,绘制“缸鱼年画”70余年,被著名文化学者冯骥才先生誉为“津味”文化的“活化石”。
“其他的杨柳青年画是‘细活儿’,我这是‘粗活儿’。”王学勤告诉记者,“缸鱼”属于杨柳青年画的一种,工艺流程基本相同。旧时,细腻精美的年画专供宫廷或者富贵人家使用,价钱贵,老百姓买不起。在民间,更多贴的是“粗活儿”年画,“缸鱼”便是其中重要的代表作之一。这种画风粗犷、色彩艳丽的年画,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情趣,深受老百姓喜欢。
装裱好的杨柳青木版年画。
正因如此,王学勤的“缸鱼年画”在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一度在河北、山东等地畅销。近些年,他还时常接到国外的订单。人生九十载,王学勤卖年画卖了一辈子,见证了传统民间艺术的兴衰,也因此积累了特殊的年画“生意经”。
“拿画卖了糊口,挣个百八十块钱”
“种地一年都挣不来,(就)拿画卖了糊口。”王学勤说,最早开始做年画,是因为穷。
生长在地道的农民家庭,王学勤所在村子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务农。在无法完全依靠庄稼收成来维持生活的年代,画“缸鱼”成为村里各家谋生的重要出路。
“早年间,杨柳青镇南三十六村家家户户都能作画。”在这种氛围中出生、成长的王学勤告诉记者,从十来岁的时候,他便帮着长辈们将年画上墙抹色,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制作技巧。他画年画用的工具,都是他爷爷和父亲留给自己的。
赶上旱涝不收的年景,每到腊月,王学勤所在的宫庄子村就开始赶制“缸鱼”,再背到集市上售卖。路程远点,就套上马车拉着全村人画的年画到天津城里卖。前半月批发,后半月零售,这成了谋生的好买卖。
在王学勤的记忆里,每年一进腊月就不用做农活儿了,为了多挣点钱,王学勤全家会利用这段时间画年画,一个月最少可以画上千张。
“然后,家里人嘱咐我,‘卖画去吧,卖的钱自己买衣裳’。”为了给自己挣钱买新衣服、买炮仗,王学勤把年画往肩膀上一搭,背着它十里八村地吆喝,“买画贴嘞,缸鱼嘞!”
王学勤画的缸鱼线条粗犷、色彩艳丽。(拼版图)
作为天津杨柳青传统年画的独特品种,王学勤画的缸鱼线条粗犷、色彩艳丽:蓝绿色的底子衬着一条肥头大尾的红鲤鱼,四周点缀些绿叶粉莲,下方印有“连(莲)年有余(鱼)”四个大字。这种直白的吉利寓意很受老百姓的欢迎,卖得很好。
自此,王学勤就靠做年画和卖年画为生。每年忙完农活儿以后,就开始在家里画画,一直到腊月。从腊月十五开始,王学勤每天都要赶几十里路,将辛苦一冬画好的“缸鱼”拿到青县、静海一带各郊县的集市上叫卖。
“没钱呢,凌晨两三点就要起床,背上画出门,去赶远集。”王学勤说,到了集市上,找个背风的地方,就开始吆喝着卖年画了。“那时候一毛钱两毛钱地卖,赚个两三块钱的,还能吃顿好的。年画生意兴旺的时候,一年可以挣百八十块钱,种地一年都挣不上来。”
“做多少销多少,赚了大钱”
随着时代的发展,王学勤的“缸鱼年画”也迎来了最红火的时候。
王学勤回忆,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改革开放之后,应该是“缸鱼年画”买卖的全盛时期。“那时候,有水缸的家庭通常会买一张‘缸鱼’以示吉兆。价格也从几毛钱到几块钱,做多少销多少,我一年最多卖了5000件。”
分析原因,王学勤认为,还是老百姓的日子过好了有钱了,自己的作品也“站得住”。
王学勤的“缸鱼年画”是纯手工,自刻、自画、自销。一幅“缸鱼”完成,要经历很多工序,刻版印刷后,要将印出轮廓的毛坯贴在一排排门扇似的活动画板上,画完画板的前后两面,便掀过去画下一扇。
“一条鱼要上十二道色,这是老辈人传下的规矩。”王学勤说,十二道颜色绘制后,一张缸鱼年画才算基本完成。即便如此,最后还要再修整、补色、晾晒。要保持颜色鲜艳不掉色,得经过三道工序的加工,最多要进行几十遍染色,才能保证色彩持久。
王学勤展示“缸鱼年画”。
“我这‘粗活儿’出活儿慢,”王学勤告诉记者,过去人们一年一贴、一年一换,都不在乎年画掉色。现在要加上胶,颜料涂的颜色会更牢固,多涂几遍,才不容易掉色,“我画的年画,颜色一定要‘旺’,好看,喜庆。”
正因制作复杂、工艺严谨,“缸鱼年画”越来越受市场欢迎,慕名而来求购的人也不少。再加上便利的交通,“缸鱼年画”开始走出天津,卖到了全国。
“我们在周李庄火车站,捆个行李一背,上火车。”说起从前和村里乡亲一起坐着火车去河南、黑龙江等地卖年画的场景,王学勤语气里满是自豪,“这‘缸鱼年画’当年是非常受欢迎的,做多少销多少,赚了大钱。”
最好的时候,外国人都来买”
“缸鱼年画”越来越火,除了价格翻倍上涨以外,它的文化价值也日益凸显。
20世纪90年代初,王学勤的“缸鱼年画”就引起了著名文化学者、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的注意。
2002年初,冯骥才主持中国木版年画抢救工程时与王学勤相识。通过考察,认定其“缸鱼”作品的价值,还发表了文章《探访缸鱼》。
2006年春节,冯骥才又专门寻访王学勤,当时王学勤正在乡村集市上摆摊出售自己的年画,两人蹲在年画摊前还合了影。
王学勤画的“缸鱼”。
在冯骥才的眼中,杨柳青年画有着极高的价值,王学勤的“缸鱼”更是特殊。“蓝绿的底子上,一条肥头大尾的大红鲤鱼游弋其中,绿叶粉莲,衬托左右,那股子喜庆劲儿,活泼气儿,讨人欢喜的傻头傻脑的样子,特别惹眼。”
王学勤说起与冯骥才的交往也是很骄傲,他曾对冯骥才说:“老冯,你那篇文章让我都快成名人了。”
后来,冯骥才成立中国木版年画研究中心,王学勤还把做年画的许多珍贵木版送给了冯骥才博物馆。
欣赏“缸鱼年画”的人越来越多,王学勤的名气越来越大。国内外慕名而来的更多,都想买一幅“缸鱼”收藏。
我国香港、台湾地区的一些民俗爱好者和收藏家,也专程到天津西青区,寻访王学勤和“缸鱼年画”。
“意大利、俄罗斯、德国的访客,找我家里来的,住着不走拍电视。”王学勤说,还有不少外国人现场高价买“缸鱼年画”,“他们觉得这个有价值。”
王学勤告诉记者,其实清代乾隆年间杨柳青年画就大批出口了,现在科技发达、传播更广泛,让世界看到了民间艺术的光彩。
“时代不同了,现在低落了”
科技的发达虽然让年画的知名度提高了,但“缸鱼年画”正逐渐失去市场。
“时代不同了,电脑都能复印了,手绘多慢啊。”王学勤笑言。
的确,现代印刷功能的变化让很多年画可以直接批量生产。再者,生活富裕了,一些年轻人也不愿意再从事这种辛苦的工作。与此同时,人们对房屋装修的选择也多样化了。种种原因,让从事年画制作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王学勤一人还在坚持。
“村里人作画的版都给我了,大家都说拿走用去吧,不要钱,”王学勤说,“现在人也富足了,平房改大楼了,不用水缸了。”
“缸鱼年画”是贴在水缸边的墙壁上的,如今生活的富裕让水缸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缸鱼年画”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作为画“缸鱼”的民间艺人,王学勤画了一辈子,也见证了这门民间艺术的兴衰。
“现在‘缸鱼年画’(市场)低落了,但我不难过。为啥?说明大家的日子过好了,家家欢喜、家家高兴。”王学勤这样说。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玩呗”
因为早年贫困的经历,王学勤一度将年画这门“生意”看得很重。现在年画生意虽然低落,但他还不想将这门手艺撂下。
“画了一辈子,舍不得。”王学勤说,自己今年90岁了,气力不如以前了,手工年画的产量也在逐年下降,以前一天画50张,现在画50张要用好几天。
不过,他依然保持着老习惯,农忙时下地干活儿,农闲时画年画、卖年画。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七十多年,习惯了,不想改变。
如今,年画从年俗中渐渐退身出来,成为非遗,王学勤也被认定为天津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杨柳青木版年画”的代表性传承人。虽然高龄,但他依然尽力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向社会大众介绍传播杨柳青年画。
“现在人们都搬进了楼房,用上了自来水,知道缸鱼、喜欢‘缸鱼年画’的人越来越少。”王学勤说,他的责任,不再是“卖年画”,而是传播年画的文化。
王学勤教学用的未上色的年画底版。
天津市组织的各种文化活动,王学勤都尽力参加。西青区、张家窝镇组织新春非遗展销会,连年邀请王学勤展卖年画,他也乐此不疲。中外媒体或文化机构邀请王学勤做访谈,他有时候难免很累,但都不拒绝,觉得这是宣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好机会。
现在,王学勤时常挂在嘴边的不再是“生意经”了,他开玩笑地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嘛钱不钱的,玩呗。”
王学勤所谓的“玩”,是和年轻人一起研究年画,向年轻人讲述“缸鱼年画”。
近些年,王学勤常常会被京津甚至全国各地的大学邀请,去作一些讲座。而天津大学等部分高校,也开设了年画课程。
面对年轻人的好奇心,王学勤很乐意教学,不过,他也说:“‘缸鱼年画’来自生活,要想画得传神,必须得接地气,不了解老百姓的生活,很难表现出年画中的乡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