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夜雨
文|周明华
“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对茫茫宇宙来说, 每一个人都是一粒微尘,但这并不妨碍“微尘”拥有神奇万端的灵魂。在他们记忆的长河中,总有一些场景,如老旧的默片,虽已斑驳,却仍能在不经意间,被时光的风轻轻翻开,每一帧都饱含着岁月的味道,每一片都如同唱机一旁的滑杆,手指轻触,儿时的声响又播放在耳畔。
儿时乡村的雨夜,便是这样一段难忘的记忆,尤其是那屋漏时的忧惧与无奈,如同刻在心底的疤,轻轻一碰,便泛起酸涩的涟漪。
乡村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轻轻一裹,便将整个村庄温柔地揽入怀中。与大城市长大的孩子不同,我最怕下雨,尤其是夜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虽然像大自然演奏的摇篮曲,能催着人们早早钻进温暖的被窝。但在我儿时的记忆深处,有些雨夜,特别是面对屋漏的雨夜,却没有这般惬意,只有隐身心壁的一直未散的悸动。
亦或是瓢泼大雨,电闪雷鸣,虽然在高楼大厦的都市娃眼里,这算是一次发现大自然的神奇与奥妙的现实课堂。但在我儿时的记忆深处,却是难以抹去的是一种无奈、苦涩。
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电闪雷鸣,狂风像发了疯的野兽,使劲地拍打着木窗和木门,发出“砰砰” 的巨响。全家人都被惊醒,突然一股大风将原本就很老旧的一半块木门吹倒,暴雨和狂风如同找到了一个释放情绪的出口,一下卷进了堂屋,泥地上立马淌上一摊水。
父母房间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父亲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映出他略显疲惫的面容。母亲则跟在后面,手里抱着几个盆和两个水桶。突然一股风吹来,父亲手中的煤油灯被吹灭。这时房内一片漆黑,于是,我听见父亲与母亲着急找火柴的埋怨声。
“你咋不将火柴揣进裤儿里嘛,不知道风大雨大吗?”母亲对父亲数落道。
父亲趁着一道闪电之光,冲过去抱起那张掉在地上的门板,想重新插进门栓。偏偏此时的风急雨大,弄了好几次才勉强归位。插上门栓之后,狂风仍不罢休,“啪——啪——”,不停地推打着木门,每打一次门就晃动一次,父亲又抬出几根粗状的板凳顶着木门。
他又看着屋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雨下得太大了,屋顶的瓦片被风掀掉了几块。” 说着,他便搬来梯子,准备上屋顶查看。母亲在一旁担忧地叮嘱:“算了,太危险了,只有等雨停了再把瓦盖回去。”我们姐弟几人,都吓得浑身打颤,每一次电闪雷鸣,我们抖得更厉害。
狂风依旧肆虐,雨水打在我们身上。父亲和母亲因为忙着上门板、用盆接雨水,一会儿冲进卧室,一会儿又冲到灶房,全身几乎湿透,身影在漏雨中显得那么单薄。我卷缩在能避雨的门方之下,望着忙碌中的父母,心里填满了担忧。这时,我看见父亲和母亲的头发全部贴在脸上。雨一直在下,漏雨的地方实在有点多,屋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接雨水的盆和桶。
越来越急促的雨滴,密集地打在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是一场杂乱无章的打击乐。有的小盆在接满之后,父亲不敢再从堂屋打开那道门,只能穿过卧室从灶房那个门里往外倒水。
母亲一边收拾着被雨水打湿的衣物,一边抱怨着这恼人的天气。父亲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抽着闷烟。我站在门沿下,看着这一切,心中满是无奈。那一刻,在我幼小的心中,真切地感受到乡村老屋面临大雨的飘摇与无助。那时我只有四五岁,没有体会到生活的不易,也不太明白大自然的威力为何能有这么强,更没有思考到人在暴风雨面前为何如此渺小。
后半夜,大概是凌晨三点钟,雨终于停了。父亲将最后接水的盆桶们拿出去倒了后,大家才开始重新补瞌睡。最后,我们发现,有的被单已被打湿了。那一夜,我辗转难眠,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以后天老爷别下雨了,永远都是晴天。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疲惫与无奈中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10钟了。
如今,我早已离开乡村,住进了高楼大厦。那些乡村的日子,渐渐成为了遥远的回忆。但每当雨夜来临,我总会想起那个屋漏的夜晚,想起父母当时焦灼的眼窝被雨水迷糊的无奈与艰辛,心间再一次流淌一家人在困境中紧急自救、相互扶持的温情。那些曾经的无奈与困苦,如今都化作了心底最珍贵的宝藏,让我懂得珍惜现在的生活,也让我在面对困难时,多了一份从容与坚强。
也许,生活原本就是这样,在苦涩中藏着甜蜜,在无奈中孕育着希望,在彷徨中可寻出路。就像那个乡村雨夜,虽然我从小就埋下了“恨雨”的种子,但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力量。之所以怕雨、恨雨,是那粒“种子”的孝心发芽。因为,我再也不想看见父亲额上那道因漏雨而起的“川字”纹。#明话散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