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贺钰彤，今年56了，是市里医院的妇产科主任。
我们家在农村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家。爸爸早些年是个民办教师，后来才转正；
妈妈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他们就生了我和弟弟两个孩子。
要说咱们这一辈的人家，哪个家里不是有三四个孩子啊。可我爸算是有文化的人，觉悟也高，自从有了弟弟以后，他就不打算再生了。
正因为我们兄妹俩人少，加上爷爷奶奶细心照顾，小时候咱姐弟俩一点委屈都没受过。
我爸是兄妹四个，他是家里的老大。除了我爸之外，还有一个叔叔和两个姑姑。
因为叔叔早年当了兵，后来在部队上提干了。婶子也是我们村里的人，但婚后就跟着叔叔走了。
所以那时候家里孙子辈就我和弟弟两个人，也没人跟我们抢风头。
用奶奶常说的话讲：你们姐弟俩简直就是在家里的“宝儿”里过日子。
事实确实这样。我跟弟弟在家里的时候啥活儿都不用干，上学以后条件也比村里其他孩子强多了。
咱家因为有奶奶操持着一天三餐，家务活又有我妈和小姑分担，我和弟弟就能一门心思地读书，不像村里的小伙伴们，一放学就得去打猪草、捡柴火，多少会耽误学业。
可能是我和弟弟脑子比较灵光吧，也可能是因为沾了我爸的光，反正老师对我们特别重视。总之，从小到大，我们的学习成绩总是班里第一第二的。
按我当时的成绩，考个中专是没啥问题的。可就是因为粗心大意，最后差了5分没考上。
那时候我心里那叫一个失落，本来还以为自己能一鸣惊人呢，结果竟然摔了个跟头。而且我还想着报考师范学校，将来当个老师。
那时候爸爸的同事都劝我在初三再复习一年，第二年再考，这样更稳当。
但是一向宠着我的爷爷说：“还复习啥？多丢人啊！直接读高中吧，我可是盼着咱们家出个女大学生呢。”
得了爷爷这番话，我心里头就有了底气，斗志满满地进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当时我心里头憋着一股气，想着就算以后要做老师，那也要是个大学老师才行，最次是教高中的。
三年下来，我也算是成绩不错。高二分文理班的时候，我是真的为难了，因为哪一科我都不差。
后来班主任跟我说，“你最好选理科，将来出路广，就业机会多。”
要知道，那个时候在乡下，能读书的女孩本来就不多，即使读了书的，大多数也都会去选文科，学理科的女生简直是凤毛麟角。
所以我选择了理科之后，走进教室一瞧，哎哟，整个班就我们三个女生，算上我都不到一只手！
其实，这么点人挺好，不用整天被一些无聊的事情缠着，我能专心学习。
经过三年的刻苦学习，高考那年我超出了重点分数线80来分，稳稳当当地排到了全年级第四。
公布成绩那天，我在名单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激动得眼泪差点儿流了出来。
我真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回家，把这个喜讯告诉全家人，特别是最疼爱我的爷爷。
好事多磨啊，填志愿时又出现了分歧。家里人觉得我的分数远超过了普通师范学校的录取线，如果报这种学校就亏了。
我想报华东师范大学，但又怕遇到太多竞争者。
最后，老师们一起商量，建议我报省里的医科大学，稳扎稳打地上学。
但我心里清楚，医学专业时间长，我急着想早点工作挣钱。
我把想法跟爷爷说了，结果被他好好教育了一番。他说我“目光短浅”，应该往长远考虑。
反复权衡之后，我还是听从老师的建议，填报了医科大学。
02
1987年，我成了这所大学的一名新生。
当年我还成了我们村乃至整个大队的第一个女大学生，村里人都说我是“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我教书的梦想虽然没成真，但弟弟中考那年考得还不错。
本来家里想着让他也像我一样，上高中、考大学，可那会儿咱家的日子紧巴巴的。
爸爸是民办教师，工资低，养活两个大学生确实有些吃力。
没办法，弟弟后来只好去了中师，等他三年后开始教书赚钱的时候，我还蹲在医科大继续念书呢。
我对爷爷奶奶特别孝顺，一直想着毕业了要好好报答他们二老。可谁能料到，就在我研究生快要毕业时，爷爷生病走了！
一接到噩耗，我就哭了，连夜坐车往回赶。哪怕将来挣再多的钱，买了再多的好烟好酒，爷爷也没机会尝到了！
也许有人好奇，我爸是老三届毕业的，为啥却娶了妈妈这么个没读过书的女人？
这里面也有说头，当时因为特殊原因，我爸毕业之后没找到工作，只能回到村里。
村里小学正好缺个老师，他就去了那儿教书，从此就跟教师这个岗位结下了不解之缘。
爸爸到了结婚的年龄，上门说媒的人不少，其中就有我妈妈。
可能真是缘分天注定吧，爸爸第一眼看到妈妈就喜欢上了。她长得水灵灵的，哪怕我爷爷反对，爸爸那颗火热的心也没办法动摇。
就这样，妈妈成了我爷爷奶奶家的大儿媳妇。
当时爷爷之所以不同意这门婚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妈妈家里太穷。
我妈十岁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外公一个人辛苦拉扯大妈妈和她的两个哥哥，而且我大舅还是先天智力有问题，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对爷爷当年的做法其实挺能理解的。谁不希望自家儿子娶个条件好的老婆呢？
妈妈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好，和我家简直是天上地下。
那时候大家都想不通，我爸这么一表人才又有文化的小伙子，咋就偏偏看上了我妈这样的姑娘。
感情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难说得清，但后来发生的种种都表明，我爸当初的决定还挺明智的。
我妈虽然没怎么上过学，但手脚特别勤快，还很懂得照顾家人。
在我爷爷走后，我爸不想当老师了，想着回家务农去，毕竟做民办教师收入实在是太少了。
但是我妈非常反对，她跟我爸说：“你别担心家里的地，实在忙不过来我可以跟别人换工。你就安心教书吧。”
幸亏妈妈有智慧又很坚定，最终爸爸转正了，现在每个月都能领到8000多的退休金。
03
结婚后就真的是一家人了。尽管那时候爷爷不同意爸妈结婚，但是等他们真组成一个家之后，他对外公家的人还是挺不错的。
老舅结婚的时候，我们家没少花钱出力；后来外公走了，也是我爸帮着料理的。
因为老舅妈不喜欢大伯子，一进门就要分家。
外公没办法，只好带着我大舅住在了老房子里，新房让给了老舅他们。
虽说分了家，老舅妈还是时不时地找茬闹腾，脾气上来了能把老舅骂得三天三夜都抬不起头来，连带我外公和大舅一起挨骂。
我妈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总不能回娘家吵架去吧？只能是默默地能帮一点是一点。
自从外公去世后，大舅就更成了我妈的一块心病。
外公去世不到三年，大舅身上就莫名长了很多脓疮。
为了照顾大舅，我妈白天干完活儿，晚上还要跟我爸抽空儿去给他送饭，再给他上点儿药。
一天，我妈挑粪时脚崴了。家里实在没法子，只好央求老舅过去照顾大舅几天。
可谁知道老舅一去就忘了正事，要不是好心邻居给送饭，大舅差点被饿死。
后来，脓疮恶化，大舅就这样在又冷又饿的情况下走了。
这事让我妈心里结了疙瘩，对老舅夫妻俩生了好大的气，好久都不愿意理他们。
虽然这样，但姐姐家里条件不错，老舅毕竟是弟弟，遇到麻烦事也会找我爸妈帮忙。
比如买农药、肥料这样的小事，或者给两个侄子凑学费，甚至是建房子和购买拖拉机的大事儿，总之一言不合就来找我妈。
尽管妈妈每次都帮了忙，但她心底里瞧不起老舅两口子。
像这样的家庭，两个儿子也没什么指望。初中还没念完，他们便外出打工去了。
还好，两人模样周正，嘴皮子又灵，居然在外面找了外地的姑娘回来，很快便结了婚。
那段时间，村里人都羡慕得紧，都说他们不花什么功夫就把两房儿媳娶回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别看舅妈一辈子强势，最后却被两个儿媳制住了。
这两个儿媳，一个比一个厉害，把舅妈管得乖乖的，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每次我回家，我妈总乐呵呵地跟我说，现在舅妈怂得很，见着两个儿媳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算是替外公出了口气。
虽然舅妈的人品不太行，但我觉得老舅其实人挺不错的。所以，我经常会安慰我妈说：
“咱俩家离得这么近，老舅时不时就会来串门，你就做点好吃的让他高兴一下嘛，毕竟你们是一家人。”
每次听我这么说，妈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后来我爸告诉我，每次老舅来，都要吃顿好的，临走时还总要带上一些东西回家。
因为我工作的特殊性，几乎没有什么假期，所以每年春节前，我都会把爸妈接过来，让老公准备好年货，一起开车带他们回去。
想着我只剩一个舅舅了，每年过年我都会给老舅500块钱，托我妈带回去给他。
但每次我妈总是推辞：“给这么多干啥啊？200块就够了！到时候被你舅妈搜刮走了怎么办？”
但我还是坚持给500块，反正我也很难见到老舅，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生怕妈妈背着我克扣了钱，我还故意“威胁”她：“必须都给了哦，不然我要去跟老舅核实的！”
每次听到这话，我妈就会生气地说：“就知道装大方！你从小到大，那个舅妈在你身上花过一分钱吗？”
我知道，妈妈心里一直对我舅妈有意见。
04
上个星期五，我在医院连着做了两台手术。
你们都知道，给人动刀子那是容不得半点分神的，所以手机就撂在了办公室抽屉里。
忙完手头的事儿，整个人就跟散了架似的回到了办公室。从抽屉里掏出手机一瞅，好家伙，好几个未接电话。
里头有我爸打来的两个，两个陌生号码，还有发小迎春的一通。
都说过爸妈上了年纪得随时能打通电话，但这事儿真要搁在自己身上哪有那么容易呢。
不过话说回来，咱爸妈身子骨还算结实，每年都让他们去医院检查一遍，再说我弟弟和弟妹俩都在镇上当老师，万一有个啥事儿找不到我，也能找他们去。
看到我爸来过的电话，我心里倒也不太慌，估摸着他应该没大事。但出于稳妥，还是给他回了个。
结果铃声响了半天，也没人应。八成又是把手机扔在家里，老两口出去溜达去了。
于是我就给苏幻打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还没等她问东问西，我就急忙先跟她解释刚刚是在给人家做手术，压根没顾得上看手机。
只听苏幻说：“哎，你是在外头做大手术吧？”
我一听就回道：“不是不是，在这儿，在咱市医院呢。”
苏幻停顿了一下，嘴上“哦哦”着，然后说：“其实是你大表弟托我打的电话。他跟你表叔在一个厂上班，俩人关系好得很。”
我连忙问大表弟啥事。苏幻接着说，是我老舅疝气又犯了，还很严重，想让我帮着找市医院的好医生动手术。
我赶紧问老舅现在在哪儿。苏幻告诉我，他们已经去县医院住院了，那边报销多些。
我想了想，县医院也能做好这个手术，但还是跟苏幻要了大表弟的手机号。
其实真不是我不愿意搭理亲戚，实在是这些年大家联系不多，他们也总换号。
还没挂了电话，爸的电话打进来了，可能是看到我打电话了。
我把电话接通后，听到的是妈妈的声音：
“钰彤啊，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老舅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就说自己不在市里，说是到外地出差去了。我已经替你推辞了，你就别揽这事了。”
我当时一听心里就不痛快，对着电话大声说：
“哟，妈，想不到你年纪一大把了，倒学会撒谎了。为啥要骗他们呢？不就是老舅想找我带去医院做手术嘛，这有啥难办的？”
话还没说完，我爸就接过电话接着说：
“你妈这不是怕你操心嘛。而且你那个舅妈别去招惹她，给她点好处她就能折腾出大麻烦来。到时候你想脱身都难……”
老爸还想跟我絮叨他做了些啥事，我越听越冒火，对着电话嚷嚷：
“爸啊，你咋也变得这样了？我妈这么想我能明白，她大字不识一个，可你不该呀！现在我舅家里也就剩下一个弟弟了，亲姐弟的骨肉情呢，咋能这么心狠呢？”
那边估计开着免提，妈也在边上听着，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担心你太累，多出个麻烦。”
老两口的话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我重重叹了口气，在电话里说道：
“你们心疼我，不想让我受累，我知道。但咱也得看看事。俗话说得好，‘天上雷公，地上娘舅’，咱娘家现在也就剩下一个弟弟了，要是这点忙都不帮，这事儿说得过去吗？”
爸妈听了我的话一时不知说啥好，愣在那儿没吱声。
担心舅是不是真住上了院，我挂了爸的电话，又赶紧给表弟打了个过去。他们虽说是在县城的医院，但我那儿有好几个老同学，打声招呼人家指定能帮上忙。
电话接通挺快，我大致问了下情况，知道舅舅已经安顿好了，下午三点就要手术，这才稍稍放宽了点心。
想着怎么把爸妈的话圆回来，我只好对表弟说了句：“刚从外地赶回来。”总不能让表弟觉得我爸妈那么无情嘛。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特意跟我表弟说：“你加我个微信吧，以后有啥事也好联系。”
表弟答应了后，我赶紧给他转了两千块钱，并且一再叮嘱他说：“这钱是给老舅调养身体用的，你可一定要收下啊。”
然后我又给县城的同学打了电话，让她帮着照看一下。毕竟俗话说得好，出门靠朋友，在外面还是熟人好办事。
把老舅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后，想到刚才我对爸妈说的话有些冲，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这次是爸爸接的，我赶紧陪着笑脸说：“爸，刚我说话重了点，你们别介意。”
谁知道我爸哈哈一笑，说道：“没事，自家闺女嘛，何况你说得也对！刚刚我和你妈还在聊，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回忆里，该往前看了！”
当年你老舅他们确实对我们不太好，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可怜之人有可恨之处’，也不必再揪着不放了。”
我把老舅住在县医院的消息告诉了爸妈，让他们安心一些。我爸听后说，等老舅出院回老家时，他俩会买点东西去看看。
我笑着说：“这就对了，老姊妹了，趁现在还能走动多去走走。人只有这一辈子，没有下辈子的。”
说完我又叮嘱道：“爸，到时候别只花几十块钱买箱奶啊，再多添点。现在咱家日子比老舅家过得好些，给现金实在。”
毕竟我晓得爸妈过惯了苦日子，生怕他们不舍得花钱。我爸听了我的话连声答应，“好好好，就按你说的来。”
至于最后会给多少，我就不再过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