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翎谕

本文声明:本文为短篇小说,内容纯属虚构,请理性观看

01

记得那是去年三月初的一个周六,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在院子里?”母亲正在厨房洗菜,闻声探出头来,“哦,是你大伯在外面忙活呢。”

我放下包,走到院子里,只见大伯弓着腰,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铁锹,正在我家墙根那片湿润的泥地上挖得起劲。



那面墙是我家院子的西边界,约莫两米来高,是十几年前父亲亲手砌的。

“大伯,您这是在干什么呢?”我走近问道。

大伯抬起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我看你家这墙根的地不错,阴凉湿润的,正好适合种韭菜。你说是不?这韭菜啊,种一次能吃好几年,多省事。”他一边说,一边用锹把铲起的草皮丢到一旁。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您跟我爸商量过了吗?”



“哎呀,一家人客气什么,你爸肯定不会介意的。”大伯继续挖着土,头也不抬地说,“再说了,这墙根平时也是荒着,种点韭菜多好。等长出来了,你们家也可以吃啊。”

我站在一旁,看着大伯挖出一条长长的条沟,心里直打鼓。父亲对宅基地的事向来很较真,当年修这堵墙时,他可是丈量了好几遍,生怕多占了邻居一寸地。这会儿大伯二话不说就在墙根种菜,怕是要出事。

果然,晚上父亲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墙根的变化。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母亲在饭桌上小声劝他:“算了,就是几棵韭菜,别为这点小事坏了兄弟情分。”



父亲夹菜的手顿了顿,“现在是韭菜,以后呢?这墙是我家的,种菜也得先说一声吧?”

从那以后,大伯家的韭菜长势喜人,深绿的叶子一簇簇地往上窜。没过多久,他家餐桌上就经常能闻到韭菜炒蛋的香味。

每当四邻八舍夸他家韭菜长得好时,大伯总是笑呵呵地说:“可不是嘛,这墙根的地养人啊!”



我能感觉到父亲的不痛快,但他始终没有发作。直到那天,母亲在院子里晾衣服时无意间发现,墙根的韭菜地里居然插着一根细细的水管,顺着地面一直通向我家的自来水管。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父亲晚上回来得知此事,立刻把大伯叫了过来。在我家堂屋里,父亲指着桌上那截被拆下来的水管,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大伯搓着手,满脸堆笑:“老弟啊,不就是浇个菜嘛,用不了多少水的。再说咱们是一家人,计较这个干什么?”



“一家人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父亲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种菜的事我已经不说了,现在连水管都偷偷接过去,这像什么话?”

“哎呀,我这不是怕麻烦你嘛。”大伯往椅子上一坐,一副老大的派头,“你看那韭菜长得多好,要是没水浇,可就白费了。再说了,一点点水钱,我改天请你吃顿饭就抵了。”

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大伯的话里满是理所当然。母亲端着茶水进来,小声说:“大哥,这水费咱们算一算吧,也好有个说法。”



“算什么算?”大伯的脸色突然变了,“一家人说这个多伤感情。你们看看,这韭菜地我收拾得多好,把你们家墙根都美化了。要是没有这片韭菜,你们家墙根还不知道长什么鬼东西呢!”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大哥,我不是计较这几个钱。但这样偷偷摸摸地接水管,不合适吧?”

“什么偷偷摸摸?”大伯一下子站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堂堂正正的大哥,还能偷你家的水不成?祖上十八代都是一家人,现在为了这点水钱,你居然这么说你大哥?”



我看着大伯激动的样子,不禁想起小时候听长辈们说的话:“你大伯啊,年轻时就爱占便宜,现在是越活越精。”果然,大伯的样子变得更委屈了:“咱爸要是活着,看到你这样对我,不知道要多伤心。”

母亲赶紧打圆场:“大哥,你别生气,我们就是想说,这事要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大伯一拍桌子,“我种这韭菜,不也是让你们能跟着吃吗?你们要是嫌我占便宜,行,我这就把韭菜都铲了!看你们的良心过不过得去!”说完,他气哼哼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父亲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住他:“大哥,你先别急。这样吧,水费的事就算了,但以后用水能不能先说一声?”

大伯的脚步顿了顿,又转过身来,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了大半:“这还差不多。老弟,你也是,一点小事至于这么较真吗?”说着,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母亲一眼,“弟妹,你看你们家老三(指我父亲)这脾气,是不是应该改改?”

母亲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我却在心里暗暗佩服大伯的本事,三两下就把自己的过错变成了别人的不是,还顺便刷了一把长辈的威风。



那天之后,大伯家浇菜的水管虽然还在,但每次用水前,他都会大声地朝我家这边喊一嗓子:“老三,我浇会儿菜啊!”声音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仿佛在向全村人宣告:看,我多讲理,多顾及兄弟情分。

02

春节前夕,村里弥漫着欢快的气氛。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贴春联、蒸年糕,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年味。记得那天下午,我正帮母亲擀饺子皮,大伯母突然来了。

“老三家的,给,这是我包的韭菜饺子。”大伯母手里端着个搪瓷盘子,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韭菜可是刚从地里割的,新鲜着呢。”



母亲连忙起身接过盘子,笑道:“大嫂,您太客气了。这大过年的,还专门给我们包饺子。”

“哎呀,一家人嘛,”大伯母在椅子上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虽说平时有点小矛盾,但过年了,心里总归是念着亲情的。”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果然,大伯母接着说:“你看那韭菜长得多好,都是托了你们家的福。本来我还想着,等开春了给你们家送点韭菜蛋饼尝尝,可是你们家老三好像不太待见我们……”



母亲的脸色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哪有的事,大嫂您多心了。”

“我这个当大嫂的,心里都明白。”大伯母的声音忽然带了哭腔,“自打你们家老三发现那水管的事,整个村子都知道了。现在街坊邻居见了我,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这心里啊,比吃了黄连还苦。”

我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明明是他们理亏在先,现在倒好,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可偏偏这种时候,我们还真不好说什么。



“大嫂,那都是小事。”母亲赶紧安慰道,“过去就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可不是嘛,”大伯母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我就知道弟妹你最懂事。要我说啊,就是老三太死脑筋,连亲兄弟之间都这么计较。”

大年三十那天,按照村里的规矩,小辈要去给长辈拜年。我陪父亲去大伯家时,就见院子里挤满了亲戚。



大伯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跟众人说:“你们是不知道啊,现在的年轻人,为了那么点小事,连兄弟之情都不要了。”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父亲一眼。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却只能强装笑脸,给大伯递上拜年礼品。大伯接过礼品,却不急着打开,反而叹了口气:“老三啊,你看你,何必呢?一家人还整这些虚的。”

我看着父亲强忍着怒气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这哪里是在过年,分明是在受煎熬。



今年开春后,天气格外反常。三月初就开始下雨,一连下了大半个月。我家那堵西墙经不住雨水的侵蚀,墙体底部渐渐出现了裂痕。起初只是些细小的裂纹,后来竟然能塞进一根手指。

那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忽然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循声望去,只见西墙底部的砖块竟脱落了一块。

“得赶紧找人来修,再这么泡下去,整面墙都得倒。”父亲愁眉不展地说。当天下午,他就请来了村里最有经验的周师傅。



周师傅仔细检查了墙体,直摇头:“老弟啊,这墙基出问题了。你看这底下,砖头都酥了。这墙根年年受潮,再加上种着韭菜,土里水分大,时间一长,墙基不就遭了吗?”

“那现在怎么办?”父亲问。

“得挖开墙根,重新打地基。”周师傅正色道,“不然哪天墙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父亲听了,一阵沉默。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挖开墙根,那大伯种的韭菜必然保不住了。但事关安全,由不得他多想。



第二天一早,周师傅就带着两个工人来了。他们先用铁锨小心翼翼地挖开墙根,露出墙基。果然,砖块已经被腐蚀得厉害,摸上去一碰就掉渣。

“得换新砖,还得打水泥基础。”周师傅说着,让工人继续挖,“得挖深点,不然地基打不实。”

眼看着那些长势正旺的韭菜被一铲一铲地挖出来,我的心里直打鼓。虽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总觉得大伯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果然,没过多久,大伯母就闻讯赶来了。



远远地,就听见她的嗓门:“哎哟喂,这是要干什么呀?我的韭菜啊,好好的韭菜全给祸害了!”

03

大伯母高分贝的嗓音瞬间吸引了不少邻居。她扶着墙根,一脸心疼地看着那些被挖出来的韭菜,声泪俱下:“这可是我精心侍弄了一年多的菜啊,眼看着马上又能割了,你们怎么能这样?”

周师傅停下手中的活,为难地看着父亲。父亲走上前解释道:“大嫂,你看这墙都裂了,再不修得倒了。这韭菜……等修好墙,重新种就是了。”



“重新种?”大伯母的声音陡然提高,“你知道这韭菜种了多久才能长这么好吗?这可是去年开春就种下的,浇了一年的水,施了一年的肥。现在说挖就挖,你得赔我这损失!”

父亲皱眉道:“大嫂,这墙根本来就是我家的,你们种韭菜也没跟我们商量过。现在为了安全不得不修墙,还要赔你钱,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大伯母一屁股坐在地上,“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大嫂好欺负?这韭菜地我经营了这么久,每天侍弄,你算算这工钱值多少?再说了,这可是能吃好几年的韭菜,你全给挖了,这损失谁来承担?”



这时,大伯也闻讯赶来了。他看了看现场,不由得叹了口气:“老三啊,你看看,这事弄的。你要修墙,好歹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嘛。这么多韭菜,说糟蹋就糟蹋了。”

“就是,”大伯母抹着眼泪,突然喊道,“这韭菜你得赔我一百二十块钱!”

“一百二十?”父亲惊讶地说,“大嫂,您这也太离谱了吧?几棵韭菜值这么多钱?”



“怎么不值?”大伯母掰着手指头算账,“你算算,这韭菜的苗钱、肥料钱、人工费,再加上以后好几年都吃不上新鲜韭菜的精神损失费,一百二十块已经算少的了!”

我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就这么一小片韭菜,居然还能算出这么多项费用来。可大伯母偏偏一屁股坐在我家门口,看样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老三,”大伯也帮腔道,“你看你大嫂都气成这样了。这钱你就给了吧,大家还是一家人,别为这点小钱伤了和气。”



事情很快传遍了整条街,邻居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我家门口,议论纷纷。有同情我们的,也有站在大伯家那边的。毕竟在农村,长辈的面子还是很重要的。

“老张家这韭菜确实种得不对,”住在对面的王大爷说,“人家的墙根,也不能说种就种啊。”

“可这墙要是倒了,那可就不是韭菜钱的事了,”李婶也插话道,“要是砸着人,那可真得不得了。”



眼看着工人们不敢继续干活,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时,住在村东头的郑大爷走了过来。他在村里德高望重,见过不少邻里纠纷。

“老张家的,”郑大爷对着坐在地上的大伯母说,“你这样闹也不是办法啊。人家修墙是为了安全,你看这墙都裂成这样了,万一倒了,你种的韭菜不也得完蛋吗?”

大伯母还想说什么,郑大爷又道:“再说了,这墙根是人家的,你种菜也没打个招呼。现在人家要修墙,你反倒来要赔偿,这说得过去吗?”



“就是,”王大爷也帮腔道,“你看看这墙,都渗水了。要我说啊,这韭菜种在墙根本来就不对,年年浇水,把人家墙基都浇坏了。”

大伯在一旁听着,脸色变了又变。他大概也没想到,街坊邻居会这么说。毕竟在村里,理不直气不壮的事,让人指指点点的确不好看。

“行了,”郑大爷最后拍板道,“这样吧,韭菜是种在人家墙根上,这点理亏在先。但人家也没提前说要修墙,多少有点意外。我看这样,老三你意思意思,给个三十块钱买点韭菜苗,等墙修好了,让你大嫂重新种。这事就这么定了,大家都别再纠缠了。”



父亲看了看周围的邻居,又看了看还坐在地上的大伯母,终于点了点头:“行,就按郑大爷说的办。”

大伯母虽然还想讨价还价,但在众人的帮腔下,也只好悻悻地站起来。临走时,她还是不忘回头说:“那我明天来拿钱。”

等人群散去,父亲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同意给这三十块钱,与其说是补偿,不如说是给街坊邻居一个面子。在农村,有时候道理讲不通,但人情还是要讲的。



“爸,”我忍不住问道,“您就这么算了?”

父亲望着重新开工的周师傅,淡淡地说:“儿子,有些事不是算不算的问题。这墙修好了,以后你大伯要再种韭菜,自然会顾忌街坊邻居的闲话。有时候,让理说话,比我们说话管用多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墙根的韭菜,终究还是给了我们一堂生动的人情世故课。在这个人情大于天的农村,是非曲直往往不是靠嗓门大小来决定的,而是要靠街坊邻居的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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