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突然来的。
我独居的这八年里，她来得不多，掰着手指头数，一只手都够了。每次来，她都是匆匆坐一会儿，喝杯茶，拉扯几句家常，提起我哥家的事，然后带着些许不满离开。可这次，她一进门，拎着一个大袋子，像是要长住的样子。
“妈，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我赶忙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和几样零食，还有几包药。
“老了，脑子不好使了，忘了提前说。这不，想着你一个人住，过来看看。”她脱下外套，环顾了一圈我的小家，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屋里挺干净。”
我笑了笑，没接话。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从小就教育我们兄妹“屋里乱了，心也跟着乱”，可她不知道的是，我的“干净”更多是因为家里常年没什么人来。
她坐下后，话题很快转到我身上。
“你一个人过得还行吧？退休金够花吗？”母亲端着茶杯，目光却紧紧盯着我。
“挺好的，退休金5500，一个人花也花不了多少。”我轻描淡写地说。
母亲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又问：“那你这些年攒下多少了？总不能光花不存吧。”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她是我妈，我没多想，随口答道：“差不多50万吧。”
母亲听完，没再追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可那一瞬间，她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我大哥的儿子，侄子小军，站在门外。他手里拎着一袋水果，笑嘻嘻地喊我：“小叔。”
小军的到来，让我有点意外。
他今年刚大学毕业，嘴巴甜，脑子活，听说已经在一家不错的公司上班了。可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多，平时也就逢年过节见一见。今天突然上门，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叔，听说你一个人住，没事我就过来陪陪你。”小军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进了屋。他放下水果，开始四处打量，“哎呀，小叔，你这屋子住得挺舒服啊。”
我倒了杯茶给他，笑着问：“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是你奶奶让你来的吧？”
小军嘿嘿一笑：“哪有，我奶奶就随口说了一句，我自己想着来的。”
他话说得轻巧，可我心里有了几分明白。昨天母亲突然问我存款的事，今天小军就来了，这背后恐怕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这么简单。
小军坐下后，话匣子就打开了。他先是说起自己的工作，说公司压力大，但前景不错；又提到恋爱，说有个女孩挺喜欢他的，但两人还没正式交往。
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心里却在琢磨，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果然，没过多久，他话锋一转，开始提到他爸妈。
“小叔，你知道吧，我爸妈最近为了我房子的事，愁得不行。”小军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的房价太高了，我们家这些年的积蓄，连个首付都不够。”
我心里一紧，还没等我开口，小军接着说：“我奶奶还说，你一个人住，存了不少钱。小叔，要不你先借我们一点，等我工作稳定了，肯定还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小军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帮他。说到底，他是我的侄子，我的亲人。但这“借钱”两个字，以前在我们家从来没有轻轻松松的含义。
我的大哥，也就是小军的父亲，从年轻时就好高骛远，做生意没少折腾。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欠了一屁股债。后来，他干脆对外举债，对内伸手，家里人几乎都成了他的“提款机”。我这些年一个人住，清清静静，也是因为不想总被这些家事烦扰。
现在小军开口提钱，我心里很清楚，这笔钱借出去，能不能还回来是一个问题；即便还得了，恐怕也得等上好多年。
“小军，你的事，我能理解。”我语气柔和，却不失坚定，“可你也知道，小叔这些年一个人过，存的这些钱是我的养老钱。我也不年轻了，哪天万一生个病，这点钱可能都不够用。”
小军听了，脸色有些尴尬，但他还没放弃：“小叔，我知道你有难处，可我不需要太多，十万就行。这点钱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阵苦笑。他这句话，说得轻飘飘，可十万块对我来说，显然不是个小数目。我一个人独居八年，攒下的钱虽然看着不少，但那是我的安全感，是支撑我晚年生活的底气。
“小军，不是小叔不愿意帮你。只是这事，我真的做不了主。”我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你爸妈的事，我也帮过不少了。这次，恐怕真的爱莫能助。”
小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他站起身，低声说：“小叔，我明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走得很快，连我送他到门口的机会都没给。
小军走后，我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平静。
那天晚上，母亲给我打了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劝我：“你大哥家现在是真的困难，你帮一把，咱们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军连房子都买不起吧？”
我耐着性子，跟她讲了我的难处，可她听不进去。最后，她甚至说了一句让我心寒的话：“你一个人过，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留给家里人。”
我握着手机，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回了一句：“妈，我的钱，我自己会安排。”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心里却一片清明。
这些年，我一个人过得并不容易。退休金看似够用，但生活中的意外开支常常让我捉襟见肘。而那50万存款，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是我未来应对风险的依靠。
他们觉得我一个人住、没负担，钱花不完，可他们不知道，一个人过日子，需要的从来不是“多余的钱”，而是“足够的底气”。
后来，母亲再来找我时，我直接把话挑明了。
“妈，我不是不帮家里。可这些年，你仔细想想，我帮过的还少吗？我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但我也有我的难处。”
母亲看着我，眼里有些复杂，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回想起这些年独居的日子，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什么错。
家人是亲人，但亲人之间，也需要界限。否则，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一世。
这世界上，谁的生活都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