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 7 月末的广州,充斥着一片哀悼与伤逝的声音。一 位普通阿伯,同时也是 广州市民口中的“韩委员”,永远地离开了。
自 2003 年担任政协委员起,被称为“韩委员”的韩志鹏在二十年间屡屡为广州市民的需求发声:为保护市民爬山安全与白云山空气质量,他连续三年提案,推行了机动车 上山限令;为解决女性如厕难问题,敦促政府出台了按照 1:1.5 比例扩建男女坑位的有关政策;他还建议广州电视台保持多样性的语言播报,“如果粤语没落,生活方式也会随之改变,我怕广州人到时会集体失忆”......
对市民生活的细致关照,和对自身职责的积极履行,让韩志鹏的人生与广州城的生长相融合,即使自政协 委员的身份退役,也仍然以“侠客”的身份,践行着他心中那份公民职责。
韩志鹏“退役”后的工作之一,是在电视台担任时事评论员,以一周三次的频率,持续了十五年时间。直到 2023 年底,他才从评论节目悄然退出, 大半年后,在 2024 年 7 月 18 日, 他因肺癌去世,享年 69 岁。
今天单读分享作者安小庆为韩志鹏写下的真挚道别。正如文中所说,当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离开时,我们应当尽量完整地看见这份损失。那个一再提醒我们“要有独立人格,要有批判精神,不能当举手机器”的人离开了,但他似乎无所不在,何况,广州的下一个春天正要到来。
送别韩委员:
一座城市与一位普通广州市民的 20 年
撰文:安小庆
一座城市拥有无数种频率的声音。但从 2024 年 7 月 18 日起,广州,这座拥有 1900 万人口的南方城市,永远地失去了一个声音——一个致力于在过去 20 年里,在这座城市的公共生活中,充当异议者、沟通者和建设者的声音。
声音的发出者是韩志鹏。他是一位普通的广州阿伯,同时也是许许多多广州市民口中的“韩委员”。
自 2003 年担任广州市政协委员起,韩志鹏用他独一无二的履职实践,呈现了一条诚实正直、充满关怀的生命道路,并以这条道路为火把,启发了许多人对城市、尊严、文明、开放的理解。
学者赵竹茵曾在《协商的力量》一书中这样评价他:“在地方政府、市民和其他力量积极参与城市治理模式创新的风云际会中,韩志鹏个人的身影被雕刻在岁月中,成为 2003—2017 年间广州公共参与的重要印记。”
2023 年底,广州街坊们发现,在广东本地电视台做完最后一次新闻评论后,韩志鹏罕有地退出了公共视野。再次获得他的消息已是去年夏天。
2024 年 7 月 18 日,韩志鹏因肺癌病逝,享年 69 岁。
01
韩委员,一路走好
7 月 22 日,家人为韩志鹏在广州市殡仪馆举行了低调的告别式。直至告别式完成数日,韩志鹏离开的消息才渐渐在朋友和媒体间传播开来。
南方日报新闻客户端发布消息:广东时事评论员,原广州市政协委员韩志鹏因病逝世,享年 69 岁。生前积极为民发声,广受市民尊重。
他的母校华师大附中发送悼念文章,称之为“千千万万热爱广州的人之一”。他多年的好友兼同路人们感到悲痛:“好人不长年?苍生无语悲英贤。”“广州曾经因他的声音而‘清热解毒’,广州不可以没有他的声音。”
韩志鹏生命最后节点的低调,与他离开的消息传播至民间后激起的汹涌潮水形成巨大反差。几乎所有人都感到不可置信。市民们久久不愿接受这个消息:
“好突然啊!韩委员所关心的一件件都是真实的民生小事,却件件都是实实在在的大事,世上再没韩委员,先生一路走好。”
“惊闻韩志鹏逝世,过去这十多年间他为广州民生所做的种种努力又浮现眼前,广州人不会忘记你。广州市民永远怀念您。”
“韩委员一路走好,感谢您多年以来为广州百姓说话,感谢您风雨不改为广州城市发展作出的努力。今晚犹豫了很久还是给您的手机发去一条短信。希望您一路走好。”
“一个时代的结束。韩志鹏,公民,1955—2024。
广州的进步开放,应该铭记韩志鹏等一众敢言的政协委员。
广州那段时间岁月静好,实际上是有很多像韩志鹏这样的人替我们大声呐喊。”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无愧于心。
当时只道是寻常,突惊闻噩耗,感慨良多。
我记住这个人,以后讲给我儿子听,这可能是我仅能做的了。”
哀悼和伤逝的声音充斥了广州城。
为许多知名人物 撰写过讣闻的作家玛里琳·约翰逊,曾在其著作《先上讣告后上天堂》中写道:“讣闻的意义和美在于它做出的壮举——讣闻告诉我们:又走了一个,唯一的一个,像这样的人只有一个,这是一条延续至今的 DNA 长链的终点。当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离开时,它极力以最快的速度让我们知道自己的损失。”
当韩委员离去,我们的损失是什么?他为何是“唯一的一个”?他何以与众不同?这条“DNA 长链”的起点和终点之间是怎样一条少有人走的路?当这座城市的人们在怀念韩志鹏时,人们究竟在怀念什么?
02
戒掉爬山的普通市民
韩志鹏生前的最后一条朋友圈,停留在 2024 年 1 月 1 日:岁首吉日,万象更新。愿 2024 的阳光,照亮你的生活!
他毫无疑问可以担得上这样的评价:过去 20 年,他的工作照亮了广州市民的日常生活,他的存在参与塑造了这座城市的气质和个性。
韩志鹏是广州本地人。1972 年,17 岁的韩志鹏从华师附中毕业,进入广州轮胎厂做工人。他喜欢阅读哲学和社会学书籍,喜欢思辨,曾为法国茶花女的故事落泪。
1982 年,他考上广州首届电大汉语言文学系,在校期间被招入《广东侨报》担任采编工作。这期间,他撰写了广州第一本《自费留学指南》。记者身份,是他进入社会和公共生活的起点。十年后,他成为报社总编辑。
被他视作生命关键转折的一年,是 2003 年。那一年,韩志鹏被广州侨联推举为广州市政协委员。最初的两年,他说自己很惭愧,没进入委员的角色。那时候,委员们参政议政的气氛也不像后来那么活跃。
很快,韩志鹏就进入了状态。他经常爬白云山。白云山是广州的“绿肺”。无论是他自己的观察,还是市民的反映,都说山上的机动车太多了。为了保护白云山的空气质量和市民的爬山安全,韩志鹏从 2006 年起,连续三年提案,建议政府在白云山辖区限制机动车行驶。
第一年,一纸公文驳回;第二年,白云山管理局几位负责人约见商榷,称“权限不在他们那里”;第三年,2008 年 2 月 19 日,广州市两会第三日下午,韩志鹏在所在小组临时动议,向大会秘书处申请紧急约见有关部门负责人。
那时还没有这样的先例。经过几番争取和沟通,次日早上九点,广州市政园林局和白云山管理局的领导来到会议驻地,接受委员们咨询问政。城中几十家媒体挤在会议室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
经过面对面的交流,韩志鹏第三次提交白云山限车提案。“这一次,我成功了,我们成功了,”韩志鹏在回忆录中写道,“两个月后, 2009 年 1 月 1 日,关于‘白云山限行社会车辆’的广州市政府令张贴在白云山各大山门。”
这一持续三年的努 力,开了广州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先河。数年后,韩志鹏因此被评为“中国十大地方决策新锐人物”。其中有一段入选评语是这样写的:人大可以要求官员来接受质询,政协只是协商性质的,权力上远不及前者,但韩志鹏以政 协委员的身份,竟然促成了提案 ,堪称政协问政之先河。
这是韩志鹏作为政协委员履职生涯的正式开启。回忆第一场“战役”,他认为曾经的记者工作和与华侨群体 打交道的经历,给他带来了深刻的影响,那就是“眼中容不得不良的社会现象”。“之所以敢言也是受到了他们的影响,新闻工作者尤其要仗义执言。”
“白云山”一役后,很长一段时间,韩志鹏在家人的劝诫下,戒掉了爬山的习惯。因为限车影响了山中一些食肆的生意,有老板放话威胁,要看看韩志鹏长什么样子。
进入履职状态的韩志鹏,与广州这座城市一同成长。今天的珠江新城,已经是代表广州市现代一面的 CBD 地标,然而 15 年前,这里还是前现代的荒芜。2009 年,韩志鹏在提案中,建议政府在这里尽快开通公交巴士。半年后,广州市交委公布了巴士运营方案。
平民的视角贯穿了韩志鹏的履职生涯。2010 年也是一个值得记录的年份:这一年,韩志鹏开始在微博和街坊们聊天;这一年,广州市两会首次开始“摆摊问政”,近 30 个市政府职能部门的负责人来到“摆摊”现场,一局一桌,接受代表和委员们的询问及建议。
那一年的两会,韩志鹏很累很困,“但想到明天就要闭幕,心里很是依依不舍,还有很多话来不及说,一些意见和建议来不及提……‘两会’让我看到广州新的希望”。
从 2010 年开始,每一年广州市两会前,韩志鹏都会在微博向市民们发起征集:
“广州市政协邀请市政府各部门“摆摊”,大家有什么要我问的吗?大家说说,你们想问什么,知道什么,有什么建议和意见?”
几乎每一年,韩志鹏都会收到 300 条以上的问题和建议。他知道大家的问题不可能一一问到,但他会将大家的意见都打印出来,现场提交给对应的职能部门。
2010 年,韩志鹏还通过履职,为广州两个边缘地区的公交站装上了遮阳雨篷。交委的工作人员约他一起去现场验收,他说,谢谢,先不去了,还“得寸进尺”:上步村一带的车站还有没雨篷的,只有孤零零的站牌,候车的市民日晒雨淋。
工作人员回复他,过几天就装。韩志鹏在微博公布了进展,还请博友们一起监督。
除了基础设施的建设,这一年,韩志鹏还为无形的广州特质发声。他建议广州的电视台应该保持多样性的语言播报,因为“粤语与本地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如果粤语没落,生活方式也会随之改变。我怕广州人到时会集体失忆”。
他也身体力行,在近 15 年的电视评论员工作中,一直用粤语与市民们沟通喊话。或许也正因此,几代看着他节目长大的广州人,都与这位广州阿伯产生了牢不可破的情感联结。
03
提板凳的“明星委员”
2011 年 4 月 19 日,或许是忙碌的韩委员接受采访次数最多的一天。这天,他一共接受了 9 次采访。话题包括亚运年票减免、行政决策听证规定、地铁公交的士的评价、垃圾分类、河涌整治等。
这年的 3 月,韩志鹏还为广州的女性们送上一份妇女节礼物。年初的两会,韩志鹏提交了一份旨在解决女性如厕难的提案。不足一月后,政府出台《关于提高公厕女性厕位比例实施意见》,此后新建或者扩建的坑位将至少按照 1:1.5 的比例来建设。
韩志鹏不敢居功。他在微博特意提到当时报道这份提案的媒体们。他记得,《南方都市报》当时用了三个版去讨论公厕这张“文明的试纸”。
2011 年是韩志鹏履职生涯的重要年份。这年的 7 月,广州出租车酝酿提价,起步价由 7 元调至 10 元。韩志鹏走访乘客、司机、行业协会后,拿出第三方案,希望物价局及时举行听证会,听取各界意见。但他通过各种申请渠道,均未获得听证会代表资格。
“怎么办?我这个人比较较真,于是自己带了张塑料小板凳直接去开会的宾馆等。”
这张板凳还是 2010 年,广州政协组织委员们去上海参观世博会时,发给委员们排队等候时用的。韩志鹏提着一张蓝色塑料小板凳,和没有进入会场的记者一起坐在会议室外。
就是那天,媒体给他起一个外号:“板凳委员”。市民们则亲切地叫他“板凳叔”。
虽然无法进场直接陈述意见,但当天的《羊城晚报》在头版全文发表了韩志鹏撰写的《关于重开出租车调价听证会的建议》并一字未改。几天后,广州市物价局局长主动约见了他。一个官员,一个委员,面对面坦诚交换了意见。
韩志鹏认为,出租车价格不是不可以上调,但要依法行政,尤其听证的程序要公开、透明,还要接受社会监督。
“板凳听证会”事件后,韩志鹏彻底成为广州市民的熟面孔,也成为媒体、政府部门眼中的“明星委员”。赞誉和质疑同时到来。有人认为他是为民发声,也有人认为他就是在作秀。
在媒体采访中,韩志鹏多次回应这个质疑:“我不怕作秀,这也不是作秀。因为每个提案背后确实有调研,也是受到民众的委托。硬是说我作秀也没什么,如果真的能仗义直言,促进社会进步,我作这个秀也未尝不可。”
韩志鹏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他认为,和所有为这座城市着想的市民和服务者们一样,他们的声音和行动,“一是毫无私心,二是建立在广东民主的环境氛围上”。
这座城市也以包容和开放的姿态,撑护着这些爱广州的市民。几乎每一个热点提案的提出、讨论、推动和解决,都伴随着当时广州空前激烈的新闻大战。那时,广州有上百家媒体,大家都怕漏稿,都怕报道的时效、深度、广度、独家程度,落后同城媒体。
韩志鹏记忆最深刻的,是 2009 年的“垃圾焚烧场”和 2013 年以来的“三公经费”公开。媒体连续追踪报道的时间都超过了一年,也让广州的官民互动、民主决策,走在了前沿。
04
城与人,彼此成就塑造
和韩志鹏一样成为“明星委员”的,还有曾经的广东省政协委员孟浩。从电子眼收费的科学性到取消择校费,从反对白云山建隧道到关注广州旧城改造,较真的孟浩被媒体评价为“最敢言的广东政协委员”。
他们都有强烈的个性和热忱的服务公众之心。孟浩是广东省政协委员中公布手机号码的第一人。2003 年的一个夜晚,一位上海市民拨通他的电话,在得到他确认后,上海市民惊呼:还真是你啊,现在的社会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孟浩最华彩的履职记录来自“广州 39 号文”和他留了 455 天的胡子。2011 年 3 月,有媒体报道广州市政府没有依法公开一份名为《印发城市建设投融资体制改革方案的通知》的文件。
文件编号“39”,涉及广州交通、城建、亚运城、垃圾处理等 7 个重要板块的投融资方案。孟浩认为这份涉及重大民生问题的文件一日不公开,公众的知情权就一日得不到保障,有效监督更无从谈起。
2012 年广东省两会上,孟浩用一份 21 页的提案要求公开 39 号文,他还当众承诺:39 号文一天不公布,我就一天不刮胡子!
此后 15 个月,孟浩蓄须明志。直到 2013 年 3 月底,39 号文公开。在广州地标“小蛮腰”下,数十家媒体见证孟浩剃掉留了 455 天的胡子。这是信息公开和官民互动的又一次胜利。
孟浩和韩志鹏一起,成为广州开放时代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他们也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和同行者。
同样在 2012 年,韩志鹏再次证明了自己对广州弱势群体的悲悯和爱。在这年两会上,韩志鹏提交万言书,希望政府能够解决广州同德围地区发展滞后的问题。
同德围,是广州多个重大市政工程拆迁户、困难户的安置区。20 多年来,这里的人口从 1 万多暴涨到 30 万,全挤在 3.5 平方千米的城乡结合部。这是城市发展中被遗忘的角落:没有一间公共厕所,没有一所公立医院、公立中学,没有地铁,进出中心城区只有一条双向四车道。
在韩志鹏为同德围市民“请命”后,时任广州市长陈建华在现场公开表态,“这是欠账,这笔账要还”。同年,政府制定、印发解救同德围方案,并倡议在同德围建立广州第一个公众咨询监督委员会。韩志鹏被推举为主任。
今天的同德围已经不同于 12 年前。在韩志鹏离世的消息传开后,同德围的街坊们深深感念韩志鹏十几年来的努力和付出。
作为社会管理的创新模式,以同德围公咨委为代表的广州公咨委制度一经问世,就获得了“中国法治政府奖”提名奖,被称作“共建共治共享的先声,协同善治的典范”。韩志鹏也因此,多次前往国家行政学院,向来进修学习的政府学员们分享广州经验。
由此,每一年春节后的两会时间,成为韩志鹏新的生命刻度。他说,两会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对他来说,两会比春节更有意义。
2012 年,他还撰写提案促成了 49 家政府机构向社会开放沿街厕所。这份提案的灵感,来自韩志鹏看到的一则消息,一名 3 岁女童想在某区司法局法律服务大厅如厕被拒。
时间到了 2013 年,这一年韩志鹏认为自己主要做好了 6 件事,而且都很有成效。其中他最满意的,是推动政府部门出台晒“三公”经费的统一模板。其次是申请到了社会抚养费的信息公开。
这一年,他给自己的履职打 99.9 分。有人不服?“你(不服)?大佬!你做一件给我看看,做一件看看,真的。”在述职采访中,他认真地说,没有广州这片土壤,就没有他。
也是在这次采访中,韩志鹏披露了他的履职秘诀:咬死它。
2015 年,这个秘诀又一次获得胜利。从 2011 年开始,连续三年,韩志鹏都关注广州老旧小区加装电梯难的问题。在 2014 年的两会“摆摊”现场,说起很多老人告诉他,“在楼上等死,人没了才下得来”,韩志鹏泪洒现场。
“咬死”这个提案三年,2015 年,广州市政府终于出台旧楼加装电梯补偿标准。同样获得成效的,是韩志鹏关于用社会抚养费建设失独老人养老院的提案。经过两年的努力,2015 年,广州在钟落潭建立第一个失独养老专区。
电影《小伟》
05
侠客也有七情六欲
那些年的韩志鹏,每天都要接受记者采访。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心脏就加速。他粗略计算过,一年至少有 500 次采访。
街坊们都叫他韩委员。有一次走在路上,一个三岁的女童也这么叫他。时任市长陈建华则叫他志鹏。上街买东西,经常有人给他打折。有一次家里闹钟坏了,他揣着去黄华路修,顺便配把钥匙,本来已经讲好价钱,维修店老板突然认出了他,坚持要给他优惠。
还有一次,他打车忘记带钱,“的哥说有幸载我,钱就免了”。在这条微博下,网友评论:“你为我们发声,免费一次又算得咩。”还有一位热情的市民邀请韩志鹏去金沙洲做客,“那里的银记肠粉店,点餐报上我的名字,也是不用买单啲”。
韩志鹏的“明星效应”扩展到更多的地方。有一年参加同族宗亲大会,后生仔们争着与他合影留念。在开会时,也有不少新委员因欣赏而希望与他合影。
记者们也早已把他视作自己人。在某一年的两会期间,一位记者把本子放在韩志鹏背上记笔记的照片甚至登上了报纸,配文是:韩委员,唔该借个背脊用下。
公众眼中的韩志鹏,严肃、执拗,不苟言笑,说话时,总是微微昂起下巴。但斗士不止一面。
他喜欢较劲。多年前,一条和履职有关的微博,用户浏览量创了个人新高。他激动地告诉记者:70 万!孟浩羡慕得不得了啊!
若要细析他性格底色的来源,韩志鹏觉得自己率性、敢言的性格,“与其说是来自血统,不如说来自小说的熏陶”。
在没有什么书读的“文革”期间,韩志鹏看了很多武侠小说、公案小说、历史小说。《三侠五义》和《七侠五义》,还有《史记》的《游侠列传》,他都看了很多遍。侠客成为他少年时期的偶像,也铺就了他的精神底色和性格质地。
他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剑气书香”四个大字。20 世纪 70 年代收藏的一把龙泉宝剑,一直伴随他几十年。在很多次采访中,韩志鹏都提到一组形象:负剑走天涯的侠客,与现代社会公民不无相似。
他将这种人格的审美,践行于 15 年漫长的履职生涯中:“当政协委员一定要有独立人格,要有批判精神。”
他不是刻板的斗士。有人总觉得他“就该是一副包青天的样子,就该板着脸”,斗士表示不服,“我也是人啊,我也有七情六欲”。
他不喜欢没有幽默感的人。平日,他最爱的是健身。每天早上 50 个标准俯卧撑,如果哪天没做,整天的精神都不好。他对自己上半身的肌肉挺满意。他还有一个小小的夙愿:
“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但是怕人家又说我作秀。我想过把上半身的裸照发在微博上。去年我跟几个朋友去阳朔,路上车抛锚了,我跟他们说‘帮我看好两头的车啊’,我就脱掉了上衣,在马路上做起了俯卧撑,还拍了照片。”
06
最后的战役
2016 年,是韩志鹏委员履职的最后一年。此前的 15 年,他连续担任了三届广州市政协委员。2017 年元旦假期刚过,韩志鹏在微博发布了自己的“退役”消息。
在这条微博里,韩志鹏将“能讲人话、肯讲真话、敢讲硬话”十二个字,送给新一届的政协委员们。至于自己的 15 年,“孰是孰非,留给别人评说吧”。
退役后的韩志鹏,依旧忙碌,他还有近三十个社会职务,并一周三次去电视台担任时事评论员。但街坊们依旧习惯称呼他韩委员。在退下前的一次采访中,记者问他今后是否还会发声,他说:“我想我会的,我性格就是这样,性格决定命运。”
韩志鹏确实也是这样做的。2017 年,他为“外嫁女”权利发声,当网友反驳“外嫁女没有村民权益是长久以来的约定俗成”时,韩志鹏反问:约定俗成就合理合法吗?
他的微博私信里,依然充满市民在生活中遇到的大小困难,他都尽力帮助协调沟通。从拆迁矛盾到天桥的无障碍设施,从新冠时期看病难到“智能服务不能欺负老人”,从三八妇女节的由来到郑州地铁事故后被围蔽的追思现场……
退休后的韩志鹏,依旧在微博和电视评论中践行侠客和公民的职责。时间很快到了 2020 年,对于整个世界来说,这都是异常动荡和艰辛的一个新周期的开始。
韩志鹏的身体不复旧日的健硕。他先后进行了两次心脏支架手术,术后不再能进行剧烈的运动,俯卧撑也很久不做了。
他似乎正在成为一位真正寻常的广州阿伯,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这座城市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紧接着,拥有着辉煌“战绩”和浩大影响力的韩志鹏,在 2021 年陷入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之雾中。
这种无力感不独为他所有。几乎整个 2021 年,数百万生活在广州这座南国都市中的人们,都和韩志鹏一样,均等地感受到一种不解、愤怒和挫败。
这些强烈而复杂的感受与人无关,而是直接指向一种物的消失——2021 年的春天,许多广州街坊在走出家门时发现,他们熟悉的社区、公园、街巷、马路旁的榕树,正在以一种毫不掩饰的方式在他们眼前死亡,消失,并被替换。
一个庞大的改造计划,意欲改换广州市内所有主干道和快速路两旁的行道树,以及公园的树木景观。由于广州市内共有近 60 万株行道树,榕树在其中的占比高达 47%,这场引发巨大关注的公共事件,也因此被命名为“榕树风波”。
没人知道,第一棵榕树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广州城中倒下的。韩志鹏最早在自己的微博私信中收到预警。2021 年初,不断有市民在私信中向他爆料,自己家附近的道路斩了许多大榕树。看到网友发来的图片,韩志鹏感到心惊。
这年春节后,许多新河浦的居民发现,社区的大榕树正在以修建亲水公园的名义被移除。新河浦,是广州著名的历史文化街区。这里发生的异动很快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广州《新快报》记者何姗。
过去 20 年间,记者何姗深耕广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和城市更新领域,报道过 20 年间广州城中发生的所有相关大事件。何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报道的迫切性。
3 月 19 日,《新快报》“深度新闻”公众号发出由何姗和同事采写的新河浦河涌改造报道。这是有关广州“砍树风波”的第一篇深度调查和舆论监督报道。
何姗将报道链接转给韩志鹏,希望在本地电视台担任时事评论员的韩志鹏,能在当天节目中关注砍树问题。当晚 8 点 24 分,韩志鹏将他的节目视频发给何姗,并留言:我们继续合作。
在这期节目中,韩志鹏质问近年的广州为何“热衷砍树”?本土树种榕树为何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广州漫长的夏天即将到来,市民将向何处寻找大榕树的荫蔽?
他甚至直接点名砍 树方:“越秀区建设和水务局的大佬,你们具 体的建设方案,尤其是砍伐榕树,为何不事先征询公众意见尤其是当地居民的意见?”节目最后,韩志鹏语气激烈:“这起事件,必须有人负责!”
07
这一次,他为树而哭
然而,榕树在继续倒下。5 月中旬,广州市民被彻底激怒。火苗是在珠江边点燃的。住在滨江西路沿江小区的市民们发现,陪伴了广州大半个世纪的江边榕树,正在被连根挖起。
珠江边的榕树命运告急时,广州城也陷入了一种紧急状态。2021 年 5 月下旬起,广州连续出现多个新冠病例,全市开启多轮全员核酸检测,城市进入非常状态。
为疫驱驰的广州人们,没有放弃保树。一位在滨江西路开士多店的 阿伯回忆,那段时间,整栋楼的居民除了做核酸,就是在打 12345 投诉或者给电视台记者爆料。有时,半夜测完核酸回来,围蔽的工地依然在对榕树施工,许多人无法安睡。
不久后,包括韩志鹏、孟浩在内的十几位热心公共事务者和园林绿化专家,收到了来自广州市园林局的邀请。园林局将在 6 月 15 日,举行一次关于“树”的座谈会。
那天,时任园林局的总工程师坐在韩志鹏对面。韩志鹏对她说,“希望你对广州的榕树网开一面,能不砍就不砍,特别是珠江边的,不要再砍了!”
何姗也在“咬死”这件事。孟浩回忆,何姗不时和他通话,他后来发现,“她是唯一在跟这个事的本地记者”。在持续一年的榕树保卫战中,何姗通过专业、扎实的调查报道,全程参与,穷尽一切方式和空间,不断为这场护树行动提供最基础的信息底座和“事实弹药”。
她选择和韩志鹏协同作战,因为他依旧敢于针砭时弊。6 月 17 日,韩志鹏再次在广东公共频道“DV 现场”节目中评论砍树事件。
他直言这是在挥霍纳税人的钱。而取榕树代之的开花植物,如黄花风铃木,花开时,“满城尽带黄金甲, 很适合 领导 视察 ”。这期节目在 b 站更新后,获得 928 条评论。这是广东公共频道单个节目获得的历史最高评论数。
广州已经很久没有波澜了。过去数年,不论在社会启蒙话语、市场竞争话语还是网红都市语境中,这座城市的声音都沉静和喑哑了许多。没有人会想到,当这座城市的人们再一次发出巨大的声量时,他们所呼号的对象是一种植物,一种叫作榕树的乔木。
榕树是这座南国城市最广大和最普遍的背景。在广州街头游荡,你能看到榕树如何与河流、建筑、食物、语言、文化一起,编织出一座城市最深刻的日常肌理:
这里有以榕树命名的六榕寺,榕景路,六榕路,海榕街,福榕里,福榕坊,榕树巷,七株榕小学,榕树头鸡煲,榕树头文化广场……
这里到处是与榕树互相抱融、共生共存的城市景观——新河浦赭红色的大片洋房和榕树组成完美的街区风貌;滨江西路的榕树下,流浪者、劳动者、发呆者、困顿者,跑步的人、遛狗的人、钓鱼的人、推轮椅的人、推婴儿车的人、夜宿街头的人、跳江救人的人,共享被榕树荫蔽的城市空间。
在江对岸的沙面岛,树木展现出极具尊严的面貌,以至第一次进入岛屿的人会心生困惑:究竟眼前古老的洋房是建筑形态的大树,还是眼前的大榕树是植物形态的古老建筑?
为救树,保树,护树,留树,无数广州人挺身而出,发声、接力不止。这或许是广州两千多年建城史上,人们第一次如此焦灼地担忧一种植物的命运。
但这一切并未能挽救榕树的命运。2021 年 9 月初的一个下午,当想到在自己生活的城市中,包括榕树在内的不可计数的岭南树木,依然在被砍伐、被替换,而自己穷尽筹谋,也无法阻挡它们在这座城市的快速消失时,66 岁的韩志鹏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哭了。
他为自己不能再多做些什么而感到悲哀。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为植物而哭泣。面对周围的很多东西变得喑哑、凋零、沉默,韩志鹏没有像很多人一样选择隐退和收声,他依然尽力而为,“反正我该做的事情,我能做多少是多少”。
电视剧《大江大河》
08
回不去的,淘洗不掉的
就在韩志鹏落泪后不久,2021 年 9 月底,弥漫于广州的那种广大的悲凉,突然被掀开了一个口子。事件突然在十一假期前后产生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陡峭转折,此后三个月间,“榕树风波”迅捷进入终局。
12 月 3 日,广州市委书记、市长同日发生调整。12 月 12 日,广州市召开领导干部大会,就大规模迁移砍伐树木、严重损毁大树老树、严重伤害人民群众对城市的美好记忆和深厚情感,“向全市父老乡亲表达深深歉意”。同日,发布问责情况通报,十人被问责。
为树惊魂未定了一年的广州人,终于放下心来。
树在春天开始倒下,冬天,“刹车”终 于踩下。这或许是广州 2000 多年建城史上,从未有过的由树或者一种植物引发的 城市海啸。植物、城市与人的境遇,一同被潮水冲刷、拨弄、 干预和塑造。
而广州人在此次公共事件中展现出的对树的炽热依恋,不仅令世人震撼,更以一种温柔混合悲壮的方式,证明了树与人与城、植物与人类与地域之间的关系和连结,可以抵达多么坚固和深厚的程度。
这是必将进入广州关键历史年轮的一年。一座大城市树木的死与生,让许多人重新看待植物与人的关系,重新确证什么是一座城市冲刷、淘洗不掉的土壤基质,重新思考何谓城市的文明、公正和尊严,以及如何去实践一种诚实正直、深刻坚韧、充满关怀的公共生活。
同等重要的是,这场艰难的树木保卫战展现出了眼前潮水的丰富切面和复杂意味。面对难以补救、记数的失去,和艰于说出口的“胜利”,韩志鹏感慨:
“有些东西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2011 年,《南方人物周刊》曾总结《爱广州的 60 个理由》。10 年后,其中的大部分理由都不复存在。2021 年的榕树事件,加深了这种伤逝和叹惋。然而,更加吊诡和意味深长的是,也正是在这场“倾城”的大事件中,广州人于动荡和非常之际,展开了一场久未有过的指向自我认同的探询:
人们历经的开放社会的种种景观,是否像大树一样被“移除”了?为何“榕树风波”在此地以此种方式发生?每座城市是否都有属于自己的坚固文化基底?是否存在一种叫做“广州性”的东西?当时代的风潮、温度、湿度发生变化,当陆地表层不断被潮水侵蚀、涤荡和塑造,有什么东西是存留在土壤中,始终淘洗、冲刷不掉的?
答案或许已经埋藏在每个人的心里和行动中。艰难的 2021 年和 2022 年终于过去,当时的韩志鹏或许并没有意识到,榕树保卫战,可能是他为公共利益鼓与呼的最后一场战役。他尽力了。
回望韩志鹏生命中的重要节点——2003 年,那确实是一个奇妙的年份。2003 年,韩志鹏开始仗剑政协委员生涯。那一年,广州协和小学的科学课老师陈哲,开始在校园推广观鸟;在 2021 年的榕树保卫战中,她参与发起将由数十万人填写的“护树”问卷调查。
2003 年,还是中学生的思璐坐在电视前,为因大坝蓄水而淹没的昆虫和古迹落泪;在榕树保卫战中,由她主笔的一篇名为“我用什么把你留住,珠江两岸的大榕树”的文章,凝聚起广州市民的护树心声。
2003 年,时任广东省中山图书馆馆长的李昭淳,在这一年的政协提案中提出,要在广东所有偏远地区建立“流动图书馆”;在 2021 年榕树保卫战中,这位退休多年,连日在医院打点滴的八十岁老人,多次联络城中“退役”代表、委员,希望一起阻挡榕树的消失。
在这场战役之前,李昭淳已经独自进行过一次树木保护活动——那是 2005 年,施工方为建设停车场,需要移除中山图书馆两株超过 300 年的大榕树。李昭淳力排众议保树,为此被视作“傻子”。只因为他认定这两棵大榕树是活着的历史纪念碑,因为只有它们,见过鲁迅、见过孙中山、见过毛泽东、见过明清时代参加贡院考试的学子,同时还是无数鸟栖息过的地方。
电影《人海同游》
09
每一个广州的春天,再见
漫长的“榕树保卫战”过去了。等人们再提起韩志鹏时,他已经离开这座他深爱的城市。何姗记得“战事”之后,韩志鹏告诉她:以后我们还要合作。
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他做到了。何姗回忆,“榕树事件”后,广州出台多项整改新政,与城市更新和园林树木相关的多个公众咨询委员会应声成立。她和韩志鹏的合作,转场到了这些新成立的公咨委中。
在公咨委的工作中,韩志鹏一直力挺何姗的专业意见与建言。在一个专业性很强的社区改造项目中,两人每次开会前都会在微信里讨论,最终基本推翻了并不科学的原方案。
在广州北京路改造项目中,韩志鹏因病缺席会议,但仍在与何姗充分交流后,以书面意见的方式,“旗帜鲜明地反对拆骑楼,是仅有的 3 个提出反对的委员之一”。
在追忆韩志鹏的文字中,何姗认为,即便早已卸任委员身份,但韩志鹏依然还是那个“要有独立人格,要有批判精神,不能当举手机器”的政协委员。
但令她伤怀的是,“从今以后,也再没有人对我说:你再发篇报道,我跟进”。
广州,从此再无韩委员。这座城市永远地失去了一个不可取代的声音。但他似乎无处不在。
和遍布这座南国城市的大榕树一样,韩志鹏的生命,同样深深扎根于岭南的土壤之中。ta 们都是外表普通,四季常绿的造物,没有盛大的花季,但都是最适应这片水土和物候的存在,ta 们都在以自己的存在,荫蔽着这里最广大的普通人。
在岭南生活过的人,都很难忘记一个场景:那是南国潮湿的三月,某一天,大榕树一夜之间掉落一身黄叶,焕出嫩黄的新芽。那是令所有人雀跃的时刻,此后一周,路人驻足树下,行人高举手机,还有更多的人只是痴痴望着新绿发呆。
这是岭南人的春日祭,也是所有在这里生活或生活过的人共有的记忆。每一个春天,过去和未来的无数个春天,广州人们相信,榕树的新绿和这座城市的约会,从不失约,永不迟到。
再见,韩委员。每个广州的春天,再见。
电影《人海同游》
对话韩志鹏
2014 年春天,广州两会前,南方都市报记者徐艳专访韩志鹏
记者 2003 年你被推选为政协委员的时候,有想过会起这么多风云吗?
韩志鹏 没有。第一届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作为,没有进入角色。真正进入角色是第二届开始,从白云山禁车的事情开始。
记者 做了 11 年政协委员了,你会厌倦吗?
韩志鹏 我不厌倦啊,我说过每年的两会我比春节还重视。我很期盼两会。
记者 对“大炮委员”这个表述你怎么看?
韩志鹏 我不觉得这是个贬义词。早期听到这种称呼的时候,还蛮有点窃喜的感觉。
记者 你很享受放炮的过程?
韩志鹏 放炮的时候就来不及细想了,但是放炮以后晚上躺在床上会过一下电影(笑)。
记者 会后悔吗?
韩志鹏 一般不后悔。
记者 你有没有觉得挺孤单的?
韩志鹏 我就觉得(自己)有点另类。
2021 年夏天,作者安小庆对话韩志鹏
记者 在政协委员的履职生涯里,我相信在早期,你可能和其他“明星”代表、委员一样,受到过这样的评价:这人也太爱出风头了吧?
韩志鹏 有过,但是后来慢慢越来越少。因为他们发现,我说的东西都是站在市民和正义一边的,而且往往我说的东西不是说了就算,我是要一追到底的,那这就跟作秀不一样。
记者 2014 年的一次采访,你说了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你说,“我韩志鹏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机构豢养的”。
韩志鹏 我今天还在这么说,我今天更有底气这么说。
记者 有时会觉得孤独吗?
韩志鹏 我是没有回头看的习惯,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时间回头看。我记得南都在一个专访里面说我像一头陀螺一样,一直被抽打,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记者 抽打你的是什么?
韩志鹏 是别人,也是我自己,是一份良知,一份责任。
记者 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样隐退和收声呢?
韩志鹏 还是跟一份责任有关,再一个可能也是性格使然,如果我不说的话,那你怎么找我也没用,是吧。
记者 我本来以为,像你这样个性的人,会对曾经一起同行、后来离开的人,有一些愤怒。
韩志鹏 因为我自己是个另类,我都很不容易,我怎么能责备人家呢。
记者 你不在乎同行的人越来越少?
韩志鹏 不是不在乎,这个我无能为力,很无奈,没有办法的事情啊,我能够保证我自己能够发声,就已经很不错了。
记者 会感到失落吗?毕竟那段时光我们都经历过。
韩志鹏 很无奈。当然,当然。我都公开说了,哪一天,如果我都不能讲,那就没有人能讲了。反正我也是习惯了,本性如此,再一个,也 60 多岁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是吧,我怕什么呀。
记者 如果有一天,电视台评论员的工作也做不了了,你觉得那时候,自己的生命状态会是怎样的?
韩志鹏 我觉得人像蜡烛,这并不是说什么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我的意思是,燃烧就是一种过程,我要的就是这个过程,我不在乎燃烧完以后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