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炎热的夏天,村里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蝉声此起彼伏,像是无数人在耳边嘲笑着我的狼狈。

高考成绩出来得比往年早,我拿着那张薄薄的成绩单,坐在槐树下,觉得浑身都被汗浸透了。那几个数字,像烙印一样扎在我的脑海里——390分。

390分,连个三本都够不上。我攥着成绩单,手心全是汗,心里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爸妈为了供我读书拼了这么多年,省吃俭用,甚至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可换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村里人都说我是全家唯一的希望,爸妈也总说“咱家就靠你翻身了”。可现在呢?希望没了,剩下的全是失望。

天快黑的时候,我回了家。妈正在厨房忙着做饭,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玉米粥的味道。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妈,我想复读。”



妈愣了一下,手里的铲子停住了,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太多东西,震惊、复杂、心疼,还有些说不出的无奈。

她什么都没说,转过头继续忙着,锅铲在铁锅里发出“哐哐”的声音,像是要盖过我刚才的话。

我站在那里,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沉默了很久,才低着头又补了一句:“妈,求你了,我想再试一次。”

妈终于叹了口气,把火关小了,转头看着我说:“复读得花不少钱,你爸工地上的活儿已经够吃力了,哪还有多余的钱?”



我低下头,心里一阵酸楚。其实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可是除了复读,我真的想不到别的路了。村里那些高一辍学就出去打工的同龄人,我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不甘心,我也怕别人笑话我。爸妈把这么多希望压在我身上,如果我就这样认命了,那他们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第二天一早,妈换上了她平时舍不得穿的蓝色碎花衬衫,拿着那个用了快十年的旧手提包,跟我说:“我去趟你三姨家,看看能不能借点钱。你三姨日子过得宽裕些,或许能帮一把。”

我点了点头,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三姨家在镇上,和我们村里比,日子算是过得不错。三姨嫁了个开货车的男人,家里有个正在读高中的表弟。

他们家每次来我们家,都会带些水果零食,说是“改善改善生活”。我想着,三姨平时对我们挺好的,这次应该不会拒绝。

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我看着她从村口走过来,手里的包还是空空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一进门,我就忍不住问:“妈,三姨怎么说?”

妈低头脱了鞋,把包放在桌上,声音有些疲惫:“她说家里手头紧,还得攒钱给你表弟买辅导书。”顿了顿,妈又补了一句,“她说了,让你还是想开点,就算复读也不一定考得上。”



听到这话,我心头一阵刺痛。三姨的话没错,复读的确不一定能考上,但她不肯帮忙,还是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看着妈疲惫的样子,又想到爸每天在工地上搬砖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咬着牙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都得去复读,我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

吃晚饭的时候,爸沉默了很久,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筷子,抽了口烟,说:“要不,我去问包工头借点儿钱,先把复读费凑上?”

妈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脸上写满了疲惫。那顿饭吃得很沉闷,就连平时最爱说话的妹妹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大姑突然来了。

大姑是爸的亲姐姐,嫁得远,很少回村。她这次来,手里提着一袋水果,还有一块从城里带回来的猪肉。

刚进门,她就笑着对我说:“听说你想复读?好事啊!我早就说了,这孩子有志气,咱家就得出个大学生。”

我愣住了,爸妈也愣住了。明明还没跟她提过这事儿,她怎么知道的?

“你三姨昨天跟我说了。”大姑坐下,把猪肉递给妈,“我想着,这事儿不能瞒着我。孩子有这个心,咱们做长辈的,不能让他没希望。”

我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没想到,大姑比三姨还上心。

“可是,钱从哪儿弄啊?”爸皱着眉头,声音低得像叹气。

大姑摆了摆手,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说:“这里有三千块钱,是我平时攒下来的私房钱。你拿着先用,不够了再想办法。”

我一下子懵了,连忙摇头:“大姑,这钱我不能要......”

“拿着!”大姑瞪了我一眼,语气很坚定,“你是咱老张家的希望!读书这事儿,不能含糊。”

她转头看向妈说:“弟妹,孩子读书的事儿你别扛着,咱们是一家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别不好意思开口。”

妈红了眼圈,连声说着谢谢。那天,大姑在家里坐了很久,一边和妈聊家常,一边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帮我们渡过难关。

后来,我带着大姑给的钱去报名复读了。那一年,我比任何时候都用功。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二点才睡,连吃饭的时间都拿来背单词。班主任看出了我的拼劲儿,几次找我谈话,说我有希望考上本科,叫我千万别放弃。

复读的压力很大,每次考试,我都会想起家里人为了支持我所做的一切。爸妈的叹息声,大姑的信封,甚至是三姨的冷漠——这一切,都成了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终于,第二年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了578分,足够上省里的重点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哭得像个孩子。

回家后,我把通知书递给爸妈,妈笑着笑着就哭了,爸一边抽烟一边抹眼睛。大姑听到消息后,赶了几十里的山路来看我。她摸着我的头,笑得特别满足:“我就说了,咱老张家出息了。”

多年后,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城里工作。每次回村,我都会带上大姑最喜欢的糕点和爸妈爱喝的茶。三姨也常来家里走动,但每次见到大姑,总是有些不自在。

我知道,她心里可能也有遗憾。可对我来说,那一年,真正让我重拾希望的,是大姑的三千块钱,是她的那句“读书这事儿,不能含糊”。

如今,大姑已经去世了。她的墓就在村后的山上,每次清明,我都会去看她,带上一束菊花。

站在她的墓前,我总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她递给我的那个信封。那个信封里,不只是三千块钱,更是一颗热忱的心和我人生的转折点。

人生中,有些恩情,真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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