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的那天,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葬礼刚结束,院子里的人慢慢散了,继父却一句话没说,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他的背弓得厉害,像是压了千斤重的石头,连走路的步子都显得沉重。
“爸,回屋歇会儿吧,这些我来收拾。”我忍不住劝他。他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摆了摆手,继续低头忙活着。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他不愿停下来,是因为一旦停下,悲伤就会彻底涌上来。
母亲的离开,对他来说,像是天塌了一样。
一个小时后,继父主动开口,说他要回侄子家住几天。我愣住了,问他:“为什么?家就在这儿,你为什么要走?”他还是低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妈不在了,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侄子家热闹,我去那边住几天,散散心。”
我心里一阵难受,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看着他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拎着小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年轻时,她跟着父亲吃了不少苦,熬到我和弟弟稍微长大些,日子刚刚有点起色,父亲却因病去世了。那时我才十岁,弟弟七岁,母亲一夜之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村里人总说她是个“拼命三娘”,白天在田里干活,晚上回家给我们缝补衣服、做饭,忙到深夜才肯歇一会儿。可即便再苦再累,她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后来,母亲经人介绍嫁给了继父。村里人都替她惋惜,说她长得好看,又能干,完全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人,可她却偏偏选了继父。
继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一穷二白,还有个比我大三岁的儿子周勇。有人问母亲为什么选他,她只淡淡地说:“他人实诚,对孩子也好,我看中了这个。”
继父和母亲结婚后,对我和弟弟确实不错。他从不偏心,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成三份。他总说:“你们俩是你妈的心头肉,你妈高兴,我也高兴。”虽然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他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
小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但家里总有笑声。母亲是个乐观的人,每次在地里干活回来,都会给我们讲些村里的趣事。
她最喜欢在饭桌上逗我们兄弟俩:“再长大点,你们就得娶媳妇了,到时候看谁先成家。”
我和弟弟总会争着说:“肯定是我先!”
继父听了,总是笑着摇头:“你们别争了,赶紧多吃饭,将来才能干大事。”
可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母亲的身体开始出了问题。最初只是偶尔头晕、四肢乏力,她总说是累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可后来,她病得越来越重,最终被查出患了糖尿病。医生叮嘱她要控制饮食,不能太劳累,但她却总想着家里的地和我们兄弟俩,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
病痛一点点吞噬了母亲的健康,可她从来没喊过一声苦。
继父为了照顾母亲,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重活。母亲病重后,他每天推着她到村口晒太阳,陪她聊家长里短。
母亲最喜欢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村里的孩子们追逐打闹。她常说:“我这辈子没啥遗憾了,看到你们兄弟俩好好的,我就知足了。”
母亲去世后,我每次闭上眼,脑海里都会浮现她坐在大槐树下的场景。可我知道,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继父回侄子家后,我一直没去看他。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另一方面是心里有些埋怨:母亲刚走,他就离开了这个家,难道他对母亲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吗?
直到一个月后,弟弟打来电话,说继父最近身体不好,让我回去看看。我这才放下手头的事,开车去了继父侄子家。
进门时,继父正坐在堂屋里缝补一件旧衣服。他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比以前更驼了,整个人显得憔悴又疲惫。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站起来,嘴里念叨着:“你咋来了?吃饭没?我去给你炒俩菜。”他的笑容让我心里一阵酸楚。
“爸,你一个人在这儿过得还好吗?”我试探着问。
他摆摆手:“挺好的。侄子他们一家人热闹,我住这儿挺自在的。”
我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妈不在了,可家还在啊。”
**听到“家”这个字,他的手抖了一下,眼睛瞬间红了。**他低下头,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说:“回去了,看不到你妈,心里难受。她的一针一线都还在,可人没了,我……我怕。”
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助和悲伤,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爸,妈要是知道你这样,她也会心疼的。”我忍不住说。他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我知道,可我就是迈不过这个坎儿。你妈走了,我也没了依靠。”
那天晚上,我陪他坐了很久。我们聊了很多,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母亲的点点滴滴,说着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他说:“你妈这一辈子苦是苦了点,但有你们兄弟俩,她心里高兴。现在她走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后来,我劝继父跟我回家住,他终于点了头。可住了没多久,他还是想回村里。他说:“我老了,就想待在熟悉的地方,离你妈近一点。”
每次回老家看他,他总念叨着母亲:“要是你妈还在就好了,她最喜欢热闹了。”他的语气平淡,却藏着深深的思念。
母亲的离开,是我们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有时候,我会想,母亲和继父的感情虽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却沉稳而厚重。他们用几十年的陪伴,诠释了什么是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