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和,建筑师、建筑教育家,被称作“中国现代主义建筑之父”。

1956年张永和出生于北京,父亲是中国第二代建筑大师张开济。1981年,张永和从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毕业后,赴美留学,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得建筑硕士学位,而后成为美国注册建筑师并在多所大学任教,设计作品获诸多国际大奖。

2005年,49岁的张永和,成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也是首位执掌美国这一建筑研究重镇的华裔学者。

《问答神州》专访张永和,2025年1月20日凤凰卫视中文台首播。

1

“永远的建筑博览会”中的中国味道

在法国巴黎十四区,有一个特殊的建筑群——巴黎国际大学城,它被称作“永远的建筑博览会”,其中多座楼宇在建筑界颇负盛名。







巴黎国际大学城从1925年正式开始建设,至今已有四十余栋、风格各异的各国留学生宿舍。早在1930年,巴黎大学城就免费为中国提供了一块建设用地,但项目始终未能推进。历经岁月,直至2017年,中国学舍项目才真正开始启动。

2023年5月,由中法两国建筑师共同打造的巴黎国际大学城中国学舍“和园”正式落成。



吴小莉:巴黎大学城的中国学舍“和园”,当时据说有五个团队在竞争,你是因为什么样的机缘加入这个竞争的行列,为什么最终能够夺标?

张永和:当时其实是法国人主导的,他们就说这个事情不能只让法国建筑师做,一定要有一个合作的中国建筑师,给这个设计加点中国味道,法国的那些建筑师事务所就来找中国的合作伙伴。有一个法国的建筑师事务所就找到我们,他的团队里面也有中国人,推荐了我们。

我们是中国建筑师,干活比较快,西方人比较慢,当时时间压力也挺大的,我当时出差在伦敦,拿着旅馆里的信签就开始画了,画出来之后,法国的搭档也反应不过来,太快了,一下子就变成我们主导,一直到最后。





“和园”草图

吴小莉:本来5个团队,后来你们是怎么成为唯一的一个的?

张永和:其实我觉得这跟我们主导有关系。中国建筑现在很厉害,有非常棒的建筑是中国建筑师设计的,可是他们合作都没我们顺畅。

吴小莉:为什么呢?

张永和:中国建筑师和西方建筑师有很多沟通交往,其实互相很不理解。到最后的时候,在一个问题上,我们两个事务所的“婚姻”也差点出问题。

吴小莉:是因为什么?

张永和:是楼梯的材料和颜色,我设计的是木头的,结果是金属的。因为当时也有疫情,木材的采购也有问题,我先让了一步,我说金属的行,那做一个深棕色的,而不是白的。

吴小莉:但是它现在好像还是白的。

张永和:是白的,那个法国事务所当面答应我,然后背后搞的鬼,给换的,所以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谈不下去了。

吴小莉: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呢?没有说出理由吗?

张永和:他说不太出来理由。他可能认为白的比较好,他说不过我。可能因为我们一直就比较强势,他们有点接应不暇,时间压力的确又比较大,本来不是这种合作方式的,只是蜻蜓点水的带一点中国味,后来就变成我们完全主导这个设计了。







2

为了说服法国人,带他们爬长城……

吴小莉:和园这个建筑挂上了“中国”两个字,又是在一个建筑大师作品林立,被称为“永远的建筑博览会”的地方,你当时做的时候有没有压力?

张永和:我应该有些压力,可是我也有这种……

吴小莉:信心?

张永和:倒不是信心,不服气嘛,我要跟大师们比试比试。但是大学城里有些房子我觉得真是经典,我和我妻子鲁力佳第一次去欧洲时,当时是非常虔诚的,拿着厚厚的资料,到了大学城,一个一个房子看的。

吴小莉:你当时也提到过,要做一个有中国建筑特色的大楼,你觉得最大的中国特色体现在哪里?又要融入当地的巴黎文化的氛围,你又做了什么?

张永和:主要的特色其实是砖头,那个灰砖实际上也遇到问题了,因为在欧洲文化里,砖头颜色很多,全部是暖色,从浅黄色、黄色、红色,然后到比较深的棕色都有。

吴小莉:法国人是比较浪漫的。

张永和:他们没有冷色系砖头,我设计的是个冷灰色。后来他们法方在北京的时候,中方业主就带他们去长城,从长城下来,他们说理解了。因为我们用那个灰砖,从材料、建造,到怎么砌这个砖头,是把中国的建筑文化带到巴黎去,所以砖头不仅仅是灰色的人工砖,我们有各式各样的砌法,都是从比如鲁班,中国传统工匠传来的。

我们设计的做漏空、转角的地方,我们让那个砖是交错的,所以看得到是一个砖的转角。还有一个做法,实际上是用砖做出挑,一层一层,这个叫叠涩。但是法国人不理解,为什么不能用混凝土,直接浇出来一个悬挑的东西?后来就给他们讲,也给他们看中国砖塔的照片,再看南京的无梁殿,后来幸亏他们接受了,所以现在和园有各式各样的、有点像是中国砌砖工艺的展示。







3

他是如何成为麻省理工学院

建筑系主任的第一位华人?

张永和:培养建筑师,是培养跟这个物质世界打交道的人。

吴小莉:你是担任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的第一位华人。

张永和:这个事是个新鲜事,故事是这样的,哥伦比亚大学先盯上我的,它是西方的体制,要找一个建筑学院院长,组织一个委员会在全世界找,我就是最后被选上的,但是当时哥大的校长是选了另外一个人,可是这个事是个新鲜事。

吴小莉:突然在美国的建筑学术界开始传开了,有一个中国人是曾经被哥大遴选成功的。

张永和:对,所以麻省理工学院当时我的那个院长,下手也比较快,谈得也比较拢。

吴小莉:在之前,你曾说未来要做哈佛的建筑系系主任。

张永和:是的,我说了。

吴小莉:为什么呢?那时候很想教书吗?

张永和:当时是我父亲张开济跟贝聿铭先生,他们关系特别好,所以我父亲去了美国,贝先生让我父亲去哈佛找他的搭档,当时是在哈佛做建筑系系主任。然后我父亲就给我讲,当时也觉得这一边当建筑师,还一边教书也挺有意思,当时也不知道深浅,我就说将来我也要做哈佛建筑系系主任。

吴小莉:但是听说父亲的反应很特殊,他说你真没出息,还是要做建筑师比较好。

张永和:对。那后来当然也没想到,我就在隔壁的学校里干起系主任来了。

吴小莉:你做了什么,让MIT建筑系排名从全美五六名到了全美第一。

张永和:比较简单地说,西方人有一个思想方法,是从理论到实践,就是先深奥到哲学,最后可能就做一个很具体的工作。可是我对建筑的认识是相反的,是从下而上的,培养建筑师,是培养跟这个物质世界打交道的人。

吴小莉:这种本格派的观念和理念,进入到了教学体系,造成了什么改变?

张永和:尽管系主任本来是不用开课的,当时我也开过课,是设计一个房子,让他们用一个新的材料,不只是想的,要做出来。麻省理工有那个条件,所以这个学生说我这个材料是回收的什么纸,那个学生说我是用一个植物的材料。那我说你做出来,还要做结构实验,可以说非常实,但是那种实又不是一个纯技术性的,而是思维的方式,变得直接地跟这个物质世界发生关系。

我觉得麻省理工它很开放,我是完全“空投”进去的,一个人都不认识,就推行我这个教学理念。当然大家说既然让你来就听你的,做这件事情。当时我去麻省理工的时候都不知道,麻省理工的校训就是“手与脑”,拉丁文一共就三个字。



4

为什么建筑学应该成为通识课?

张永和:习惯摸东西,这个东西有多重?冷热?光滑的?粗糙的?是一种丰富也是一种平衡,不光是在工作上会受益,其实生活上都会受益。

吴小莉:你曾经说过大家都应该把建筑学当作是一个通识课,就算你不是建筑师,也要学建筑,尤其是媒体创作者,可以做策展人,策展人也要学建筑。媒体创作者,是跟我们有相关吗?为什么我们也要学建筑?

张永和:对。实际上学建筑,比方说再学点美术,一个是修养的熏陶,还有一个让你习惯用手。最终不是你画得怎么样,能做东西,而且习惯摸东西,这个东西有多重?冷热?光滑的?粗糙的?是一种丰富,也是一种平衡,不光是在工作上会受益,其实生活上都会受益。

吴小莉:去感受生活,实实在在的物理世界。

张永和:对,它实际上是咱们的世界,刚才在讲,看、闻、尝……

吴小莉:眼、耳、身、鼻、舌、意。

张永和:现在的教育太少这样了。我看中国家长有时候老是逼着自己孩子念书。

吴小莉:那你刚刚说的,就是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去体验世界,是非常重要的。

张永和:你说得比我好,是这样。

吴小莉:你对于有兴趣做建筑师或者建筑设计的年轻人,你希望跟他说什么,有什么建议?

张永和:这有点像修行了,说实话,就是耐下心来,其实建筑一定会做到发现建筑意思的那一天,比较慢就是了。

吴小莉: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总有你的时代来临的时候。

张永和:反正我真是特别幸运,真的是,好像该赶上的差不多都赶上了。但是其实我真的希望年轻人,因为我也教书,接触到这些学生,发现我真正幸运的那一点,其实就是我的兴趣保持得,只能用经久不衰来形容了。

我多少年来,都喜欢包括美术这些东西,好像从四五岁到现在没变过,这个是真的幸运,因为你一旦不喜欢了就怎么都不行。再说一句比较酸的,那个可能就是构成我生命的意义,就在那。





制作人:韩烟

编导:郑书筠

编辑:金芃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