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禾 (Lydia H. Liu),著名学者,作家,新翻译理论的创始人之一。哈佛大学比较文学博士。现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比较文学与社会研究所所长,东亚系终身人文讲席教授。曾任美国伯克利加州大学比较文学系和东亚系跨系教授及讲席教授。曾获美国古根海姆学术大奖、全美人文研究所年度奖,以及柏林高等研究所年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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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大学校园里,声名赫赫的法学院、医学院、商学院等,大多处于校园的 “边缘位置”。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文理学院” 的理念和建制在美国高校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堪称美国教育最引以为傲的精髓。
刘禾教授指出,踏入美国研究型大学,首先映入眼帘的重要建筑,往往就是文理学院。如加州伯克利大学,一进大门,正对的是文理学院下属的英语系大楼,斜对面是历史系、比较文学系等其他院系。在哈佛及其他常青藤大学,情况亦是如此,文理学院在校园中处于最中心、最引人注目的位置,这一布局在历史传承中自然形成。
刘禾教授介绍,文理学院英文“liberal arts college”中的“arts”源于欧洲中世纪教育传统的“七艺”,美国大学延续此传统,重视现代版的“七艺”,即文理双修,涵盖现代社会科学。将其译为“文理学院”不够精准,“liberal”有 “开明”“开智”之意,有人倾向于“开明文理学院”的译法,香港的“博雅教育”译法从字面看似乎更侧重文科教育。
无论译名如何,“liberal arts education”强调通过教育树立“人格”,塑造完整的人,目标并非培养具体谋生技能或提供职业训练,而是全方位培养学生,使其具备广泛文化背景、高度教养、良好道德、较高文化水平和卓越判断能力。
在课程设置方面,开明文理学院本科教育包含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三大板块,通常不设“职业”性专业。学生需在三大领域各选一定学分完成本科学习。大学四年,先进行无界限的知识学习,再逐渐缩小兴趣范围,了解专业知识,并非简单在职业教育外添加文史知识。
刘禾教授强调,开明文理学院的理念贯穿美国大学建制。美国大学从教学和研究体制上分为综合大学、开明文理学院和公立社区学院。四年制综合大学又分研究型和教学型大学。一流研究型大学除本科生的开明文理学院外,还设有文理研究生学院、法学院等研究生院。开明文理学院负责培养本科生,文理研究生院培养博士生,二者规模大于以培养硕士生为主的职业学院,博士生培养和学术研究主要由文理研究生院教授承担,许多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执教于文理学院经济系。
法学院等职业学院主要培养硕士,提供特定行业的职业和专业训练。文理学院毕业生若想进入金融机构工作,可申请到经管学院或商学院攻读硕士;若想从事研究工作,通常选择攻读文理学院经济系博士学位。
尽管职业学院专业性强,但开明文理学院提供的是“通才”教育,为学生打下坚实基础,能满足多数岗位需求。不少开明文理学院本科毕业生因综合素质优异、潜力巨大,毕业时很受欢迎。然而,许多中国家长想送孩子去美国读本科时,常因开明文理学院规模小而忽视它。
在美国,多数人认为独立的开明文理学院虽规模小,但代表着最经典、最高质量的本科教育。像阿姆斯特学院等传统的开明文理学院,都是一流院校,声誉和学费不逊色于哈佛等名校的本科生文理学院,是美国精英阶层的首选。
这类学院学生人数少,一般只有两千多人。因规模小,教师能专注教学,无需花大量精力在科学实验和论文发表上,且师生互动密切,有利于培养学生的沟通和领导能力。以哥伦比亚大学为例,其开明文理学院有4000多个在校本科生,在考虑扩招 50—100个学生时都十分慎重,因为降低入学门槛可能会使学院声望下降,哈佛等大学的开明文理学院也都不敢轻易扩招。
刘禾教授还提到,美国的终身教授制度对保障教育质量和学术自由至关重要。美国大学教授聘任以教学年限和学术成果为考评标准,教授每隔两三年要在学术上有进步,若任教六七年未达到终身教职要求就会被解聘。该制度保证了人才流动性,也能留住优秀人才。终身职位是学术自由和思想独立的基础,能确保学界知识分子独立思考,为高校营造自由批评空间,发挥大学对社会的批评功能。
美国大学对教授的考核,除学生给教学打分(占比小)外,主要依靠同行考核。系主任任命三名终身教授组成委员会,对学者学术成果进行研读、讨论,还会邀请校外专家评估。学术委员会提交报告,经全系资深教授讨论表决后,与系主任报告汇总,提交院一级评审委员会。院级评审委员同样进行阅读和辩论,对教授续聘、晋升等提出建议,整个过程中评审委员会成员名单保密,以保证公正判断。
考核不单纯看统计数字,体现了美国高校对学术质量的重视。论文发表刊物名声只是参考,如一位从事古代经典著作翻译注释的学者,虽成果发表少,但因工作价值获同行认可,仍取得名校终身教职。这种不看资历看能力、不看文凭看水平、不看数量看质量的评审方式,虽工作量大,但有助于教授了解专业研究动态,促进自身研究。若评审委员会成员名单泄露,泄露者要承担法律责任,同时美国学界人士重视学术名声,口碑在学术评价中作用重大。
刘禾教授认为,要保持良好学术生态,需维护稳定且不受外界干扰的学术界,这要从博士生教育开始。以美国一流研究型大学为例,博士生求学费用由学校研究生院承担,所以每年各专业招收博士生数量有限。文科博士一般需7—8 年完成学业,毕业后多从事教授或专家工作。因博士学历过高,企业招聘时通常不会考虑。
近年来,申请高校人数增加,本科生和研究生因教育收费,学校会有限度扩招,但博士生不但不扩招,反而缩减名额。因为博士生扩招可能破坏学者和教授培养体系,导致人才质量下降,“学界” 概念模糊。上世纪八十年代,刘禾教授在哈佛读博士时,导师就强调要专注学术训练,不急着发表文章,且博士课程要求严格,学生压力大。
在美国,文科“博士后”是为短期内未找到正式工作的博士提供学术交流或专业训练机会,自然科学“博士后”是加入科研或实验小组进行专门研究,都不属于正式学历。另外,中国特有的“博导”称谓在美国不存在,在美国,只要博士毕业且进入研究领域,都可担任“博导”,与副教授和教授地位相当。
关于美国大学经费来源,公立大学有州政府拨款,私立大学除部分学费外,大量依靠社会捐款,保证学校正常运作。同时,美国有多种科研基金,研究者可申请,用于增设博士生、博士后岗位,吸引人才完成项目研究。这些基金独立运作,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大学教授与利益集团直接挂钩,防止公私利益冲突。
大学教授作为全职工作,不允许公私兼顾,一旦出现利益冲突就触碰道德和法律底线。若大学教授担任公司董事长或全职雇员,就必须离开大学岗位。不过,在研究型大学的理工科等职业学院中,常有教授被聘为专业“顾问”,但需将部分收入上交学校,一旦出现利益冲突,教授必须做出选择。如2008年,哈佛医学院彼得曼教授因模糊科研与“顾问”身份,误导公众,被视为丑闻,此类事件若频繁发生,将使学术界和科学家公信力丧失,给社会带来巨大损失。
总之,刘禾教授认为美国高校的开明文理学院凭借独特的教育理念、课程设置、师资培养和学术生态维护方式,在美国教育体系中独具特色,对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才和推动学术进步意义重大,其模式值得深入研究与借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