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 郝随穗
曹伯炎甄三梅表演陕北说书《半碗饸饹》
如果在陕北说书急促的三弦拨动中,注视眼前滚滚而来的群山,整个世界在沸腾中打破巨大的沉默,天地间撕裂般的奔腾和跃升让时间与空间找不到一丝缝隙,由密集的窒息和突围的冲撞所带来的紧迫感,让所有的大山在震颤、在大喊。这绵延不绝的群山,似乎是为波澜壮阔这个词语而生,似乎生来就是不安分的无穷燃烧和无穷重生,即使灰烬飞扬,仍然铺天盖地地席卷而过。它们从来没有静止,以磅礴的生命力鲜活于历史和现实中,它们像极了苍茫的大海,在三弦古老的节奏中获取生命根源的巨大能量,一万里奔腾不停息。
当整个世界在沸腾中铺开无限辽阔的场景,此刻的说书匠微闭着眼睛,一条细小的目光横扫着从三弦音中呈现出来的热情是高涨的山川河流,他的说词对应着的每一个音符的情绪,其实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注解。
陕北说书是多种艺术的结合体,以说唱为载体搭建的表现手法,犹如为这片土地构建了一个展示生命意义最大可能的平台。在陕北说书的整个过程中,说也罢唱也罢,三弦的节奏快也罢慢也罢,一招一式都是来自土地滋养的尘世纷纭,都是这片土地的倾情诉说。说书匠营造的虚拟世界,过于真实地演绎着古往今来的人情世故、爱恨情仇。
与陕北说书生息共存的陕北老腰鼓、老秧歌等民间艺术,这种极具动感和活力的艺术形式,之所以深受陕北人喜欢,是因为它能用形体语言诉说自己的内心焦虑,和不可言传的精神苦闷,并且给这荒凉的土地和生灵赋予了恰如其分的精神表达。这些古老而近乎原始的舞蹈,奔放中释放的是生命最初的原符号,而这些符号所隐喻的是陕北人整体性精神状况和身体遭遇的物质、环境、情感等体验的生存场域。因此陕北说书中的旋律可以说是最早表达人类尊崇生命、确立图腾的信仰表现。
而陕北人所图腾的由最先的熊图腾到现在的龙图腾,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表达陕北人对自然万物的膜拜,于是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寻找到了极具个性化和地域性的图腾密码,这就是陕北文化中占有绝对智慧和力量的陕北民间艺术,其中陕北说书几乎是综合了陕北所有民间艺术的一种至高典范,陕北人便从这种艺术表达中获取到自己信仰的契合点。
毋需考究它源于何时,自从黄土高原上有了生息而来的人,有了爱情和苦难,有了日月光景的不易,陕北说书就伴随着陕北人的命运诞生了。
在历史悲怆的记忆中,说书匠成为这片土地背井离乡、漫长苦难的代名词,而赋予这个代名词更深悲惨的是身体残疾、眼睛失明者的代名词。于是在旧时光中的正月里,一个小孩子用一根细棍牵着双眼失明背着三弦的说书匠,走村串户在亮堂堂的窑洞里,为别人家说上一本平安书。说书匠说了无数平安书,却给自己带不来平安,他的身体在疾病的折磨下长时期地遭遇着人生的不如意,这样的人生境况验证了那句古话: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难道人生真是一场不幸的遭遇吗?说书匠所经历的何曾不是那些过往的陕北人所有的生活,他们在黄土高原自然环境的围困中一代一代繁衍生息,所承受的直接是大自然的生存考验!
作为一门说唱艺术,它所呈现的是具有舞台剧特质,和现场感带入极强的一门艺术。陕北的群山,也就是说整个黄土高原就是一个大舞台,只要三弦拨动,古往今来的陕北故事及朝代更替中的天下大小事儿,就会在陕北说书匠的口中娓娓道来,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和生动的故事,在这片土地的时光流转中永不沉没地流传下来。
素有“九腔十八调”之称的陕北说书,已然成为陕北民间文化的一大景观。
无论是一代又一代说书匠口口相传下来的传统剧目,还是结合当下编撰的现代剧目,都是从剖析人性的角度出发,把所有的故事承载于三弦的音色之中,通过说唱扬善惩恶教育世人。陕北说书的意义和价值也许就是一部贯穿历史和现实的说教艺术,从盘古开天辟地和女娲补天的传说到三皇五帝的兴衰,人与神、事与物的各种关系演绎下的大千世界,无不在三弦之音中淋漓尽致地艺术化呈现。
千年忠奸史,寻常百姓事。陕北说书是一门行走的艺术,从古至今穿行在陕北大地上,风物一千里,善恶五千年,说书匠的说词中娓娓道出的古往今来,正是人间沧桑。
(编辑:杨淑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