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绿

我一直在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病。

因为好像我的一切痛苦都可以被用“无病呻吟”来定义,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会在屋子里徘徊幻想,不留神时间就过去很久了,是因为童年未被满足的、一直在心里发酵的渴望在尽情挥舞,希望我注意到它。

我想被关注、得到爱,才会在幻想中反复弥补自己,汲取稀薄且飘忽的快乐。这是饮鸩止渴。

高中毕业后,为了尽可能离家远一些,摆脱母亲的控制,我报考了三千公里外的大学。室友都是可爱的女孩,但我还是感到无法融入。分离焦虑、无法适应新环境和固定型思维让我举步维艰。每天都像装在塑料袋里看世界,我觉得窒息,有时候会恍惚,走路经常撞东西,也记不住路,背单词对我来说非常困难。

大二继续发酵,过去的记忆像鬼魂缠身,醒着做梦都会时时想到以前的人,这些事落在其他人身上,或许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因为出身于高度情感依赖的家庭,我一直承担着维系家庭的责任,童年就觉得自己不能不懂事,不能露出弱势,我要让父母有面子,要接住他们投射到我身上的焦虑,要理解他们的控制,这样才会被关注,才有被爱的资格。因此出现被朋友背后说闲话,收到不友善目光的情况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于是照单全收,根据旧有的行为模式,也想去理解她们,甚至觉得抬不起头。虽然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世界慢慢灰下去,我也好像丧失了情绪和感知。因为童年习惯了情感隔离,在有冲击的事件发生时,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比如当有人遭受不幸,我会第一反应想到联系殡仪馆和火葬场,但现场的景象,以及被抑制的情感,过段时间才会漫上来,并且往后都很难摆脱。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冷血。在被黑暗淹没变得麻木时,我一方面觉得不对,一方面怀疑,这就是这种性格最终的去向。

后来开始自残。虽然那时自杀的念头萦绕不去,但我很清楚自己不会那样做,因为如果我这样做,对于家庭来说是灭顶之灾。所以自残只是为了缓解痛苦,获得一些感觉。并且,伤口也成为了我被他人获知痛苦程度的通行证,这样就不会遭受亲人言语上的二次加害。

主动开始治疗后,我一直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生病,因为从小习惯表演,我有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应是真的,还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关注。

我说,我好像没有爱人的能力。我不知道怎么健全地去爱别人,而不使他们受伤,也不让他们窒息,也不至于苛待自己。心理医生耐心地引导我,后来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不爱自己。我没有爱自己的习惯,在任何场景里都是他人优先,我把自己摆在货架上,或者作为他人的工具。我对自己实在称不上人道主义。

于是我开始尝试照顾自己的感受,缺水了就浇水,感到不舒服就回家,想睡觉就睡觉,不愿与人相处就自己呆着,刷手机觉得疲倦又无聊,就去看书。

这并没有那么容易,我能够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感受,唤醒身体和情绪的感知神经,都花了很长时间。我一度意识不到自己很渴,或是自己在闭气。为了不被认为娇气或麻烦,童年时可以穿濡湿的衣服一整天,我好像从来就缺乏为自己说话的能力。

好在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可以重新塑造。过程中会反弹,可能还会恶化,但没关系,没有路是白走的。我们做的每次尝试,都会积累一点量变。

去年年末,我开始写赞美日记。刚开始只是“我赞美自己今天起床了”,“我赞美自己意识到渴了并去倒水”,“我赞美自己对自己的赞美”,后来慢慢丰富起来,并不是每天都写,现在主要作为一个调节工具,每当自我价值感低迷的时候,如果想得起来,就会拿出来用一用。记录每个微小的进步、总结成就是很重要的。对于擅长自我否定的人来说,忘记或弱化自己的成就是常事。而成就感是活着的一大动力。

因为陷入抑郁时会出现思维的壁障,我会忘记很多事情,所以还攒了一叠急救小纸条,每当我想到某个思维困境的解释,就把它写下来。陷入沼泽时如果想得起来,再掏出来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只要还活着,还在呼吸就已经很好了。

家里人一直觉得我没有很严重,只是心思细腻、拿得起放不下、想得太多、被保护得太好。在他们给我贴的诸多标签下,我无法反抗。我没有那个力气,也从来都无法反抗。

以前妈妈经常会要求我做不愿意的事,因为她觉得这件事情对我有好处,我会大喊大叫,然后在她的苦口婆心和叹气声中妥协,我的力气早在那个时候就耗光了。

他们工作很忙,也经常会许下承诺而无法兑现,提出异议会收到一大堆理由,后来就变成习惯的事了,次次都期待,次次都落空,事后没有人会提。我的期待也早在那个时候就耗光了。

我舍不得他们难过,不想成为任何祸端。他们从不把我当作一个有独立行为能力、有自我意识的人来看待,无视甚至弱化我的痛苦,干预我的学习生活以及人际关系,还要说这是仁至义尽的爱。幼年的我完全相信,于是我也就用他们的眼睛看待自己。而他们又怎么会不爱我呢,妈妈愿意我为了我倾尽所有,甚至遭受一切痛苦。平时舍不得我干一点活,能包容我的所有无理取闹,我韧带撕裂的时候,她先瘦了二十斤。

后来我知道,这种关系被称作“共生绞杀”。

虽然很痛苦,但我需要把“我们”劈成两半。我和妈妈原本就是两个人。我要让那个已经蜷缩得很小的自我,重新生长起来,拿回人生的主动权。

开始治疗后,家人在康复路上也确实给了我很大助力,父母带我去医院,支持我做心理咨询,妈妈也在修正和我相处的方式,了解心理学知识,我也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逐渐不再那么依赖她。我们都在成长,磨合成更加坚固的亲子关系。虽然有时也会进展得不太顺利,但最后还是会好起来。

我了解他们越多,就越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或许我当时主动问问他们以前的故事,也是会愿意说的。我很高兴,当真正被作为独立个体尊重,我终于能感觉到他们的爱了。家不再是我想要逃离的地方,这栋房子实在意义非凡。我看到阳台上洒进来的金光,就能想起他们被照耀的样子,和温柔的眼神。

我从来都很爱他们。当我开始学着接纳自己,似乎也在同步接纳他们。

我有时会对朋友说,每当我以为自己快要好了,就知道这又是一段低谷的开端,但至少现在已经有起伏了,不再如同心电图上一条没有端点的直线。清醒的时候,我横冲直撞,每天都有新想法,在做各种各样的选择,开始考虑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我开始觉得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还是想把人生掰回正轨,去学习、去工作、探索童年时自己幻想过的一切。未来看似很遥远,那么就不要看未来。就像正念技术引导的那样,活在当下吧。

如果我只活在这一瞬间,全身心地感受这一瞬间。世界好像都安静了。我曾那么想摆脱大脑里吵吵嚷嚷的故人,如今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我记得这样一瞬间,阳光突然照进心里,我坐在窗前,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澄净透亮,这很像马特·海洛在《活下去的理由》中的描述。这阵光也许很快会被阴影吞噬,但它出现过了,就总会有下文。

马特提出的解决方案是阅读,我在逐渐恢复阅读能力之后,的确久违地感受到了读书的乐趣。作者往往共有纤细敏感的灵魂。当你处在泥潭,千千万万的人也同在泥潭,你并不孤单。

我想,三年前的自己应该很高兴,我现在还活着,并且平静多了。

要直面的课题还有很多,名为未知的野兽看起来毛茸茸的,诱人又庞大。但即便它的毛发在接触的瞬间幻化成毒蛇,我也还是要摸的。因为我舍不得这种可能——它或许是柔软的,我不想错过。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不前行就躺在这里也可以,谁说暂停不是另一种前进。请相信,如果你在休息,那么就说明你需要休息。照顾自己是第一的要务。

封面图源:Pixabay

作者简介:

墨绿

治疗三年,病程五年有余,需要更多的冰淇淋和棒棒糖

祝各位诸事顺遂,拜个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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