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共581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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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尼蒂亚南丹（ Y. Nithiyanandam）
编译|贾丽豪 姜波
编译审核|胡可怡
本期编辑|杨倩
本期审核|江怡
编者按
雅鲁藏布江大坝建设计划不出意外地引发了印度战略界的轩然大波。本文即基于对大坝建成后环境外部性的地理学分析以试图抹黑雅江大坝的前景并将其污名化。首先，本文回顾了中国的三峡以及湄公河流域的水电站建设情况，论述了其所造成的生态环境问题以作为后续论述的前提；随后，本文指出雅江大坝建设将在气候、水资源以及自然资源三方面对下游国家构成负面影响，甚至会“危害到”下游57万平方公里土地上1.3亿居民的生活；最后，本文认为中印两国因地缘政治分歧在短期内很难就跨境河流管理达成全面的协议，且印度方面缺乏有效应对的手段，难以阻止中国方面对其加以“武器化”的企图。该印度学者言之凿凿的“科学言论”背后实则存在巨大的漏洞：第一，以修建雅江大坝所带来的“生态负面效应”来质疑该项目的合理性实为“以全斗偏”，任何大坝的修建都不可能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对此可通过建立完善的环境治理机制对此加以管控；第二，雅江大坝的截流效应并不如作者所言的这么严重，任何一位熟知地理的读者都知道，由于地势抬升作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降雨能够极大地补充雅江下游的径流量；第三，有关跨界河流管控的问题，印度倒是应该先去咨询一下孟加拉国专家的建议，毕竟后者才是印度河流建坝的最大受害者。南亚研究通讯特编译此文，供读者批判参考。
图源：网络
一、背景
2021年3月，中国正式出台第十四个五年规划，明确了经济、贸易、国防、科技、政治、社会民生、文化、环境等各领域的量化指标，还敲定一系列关键政策要点。相较于以往，“十四五”规划新增了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规划的第三板块聚焦现代能源体系搭建，提出打造清洁能源基地的构想。其中一项拟建工程，是要在林芝构建起一个汇聚水电、光伏、氢能、风能等多元能源的可再生能源产业集群。
在五大“现代能源体系建设项目”里，雅鲁藏布江（流入印度后称布拉马普特拉河）下游区域的水电站项目，当属最具雄心的一个。这座水电站预计发电量可达60000兆瓦，堪称巨型水电站，发电量是当下全球最大发电站——长江三峡大坝（装机容量22500兆瓦）的三倍之多。
据中国媒体消息，大坝选址定在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江水于墨脱县折出“U”形弯后，流入伪“阿鲁纳恰尔邦”（中国藏南地区）。有报道指出，该水坝距离中印边境仅22公里，印度对此忧心忡忡，生怕水坝建成后会削减下游自然水流量，甚至沦为中方“水武器”，给印度制造人为洪灾。与此同时，专家们也担心巨型大坝的修建，会给环境带来重创，进而危及下游印度东北部及孟加拉国居民的生计。
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卫星图像拍摄于 2021 年 11 月 11 日。图源：Planet Labs PBC
2023 年 6 月 23 日拍摄的墨脱县高分辨率卫星图像。图源：Planet Labs PBC
二、建造雅鲁藏布江大坝可能面临的挑战
除却战略层面的考量，中国政府也洞察到墨脱县雅鲁藏布江区域潜藏的巨大水电开发潜能。墨脱县地处极为关键的位置，是毗邻中印边境实际控制线（LAC）最近的县级行政区域。规划中的拟建区域，是世界最深峡谷之一，雅鲁藏布江在此处形成大拐弯后，地势急剧落差，海拔直降2000米有余。该区域被喜马拉雅山脉东段的两座巍峨高峰——南迦巴瓦与加拉白垒环抱其中。
在雅鲁藏布江规划建设水电站，早非新鲜事。早在2020年之前，坊间就有传闻，称中国拟于南迦巴瓦峰区域修建水电站，而项目一旦落地，势必要开凿隧道，将水从大拐弯的这一侧引流至另一侧。需着重指出的是，南迦巴瓦峰在当地藏族民众心中地位神圣不可侵犯。然而，在“十四五”规划的背景下，究竟是延续先前传闻里的穿山隧道工程方案，还是采用其他方式，横空出世一项全新的、震撼世界的工程创举，一切都尚无定论。
雅鲁藏布江大坝工程有别于过往的大坝建设项目。此地地形复杂、地势险峻，选址工作困难重重，毕竟要在峡谷间筑起一座宽度达 13英里、纵深3英里的大坝。不仅如此，受融雪及季风降雨径流等多重因素影响，峡谷内水 流状况复杂多变，自然波动频繁，这些要素均须周全考量。而这一项目，势必将全面展现中国震撼世界的工程实力。
经卫星图像研判，中国正于雅鲁藏布江畔筹备兴建这座极具历史意义的大坝，各项开发事宜正有序推进。短时间内，沿河两岸接连落成诸多定居点与农业农场，这类布局或为大坝建设及其后续延展提供有力支撑。借助10米分辨率的“哨兵”卫星影像展开土地利用及覆盖变化分析可知，2018至2021短短三年间，该区域的开阔地貌已大规模转化为定居点与农耕地。
2018-2021 年期间，雅鲁藏布江 U 型弯至墨脱县之间的土地利用和土地覆盖发生了快速变化。图源：Planet Labs PBC
该项目的实施可能会面临复杂地形和气候变化的挑战。然而，“十四五”规划强调了“实施”的重要性。在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成立26周年之际，时任中国电力建设集团董事长晏志勇将其视为水电行业的重要机遇（编者注：应是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成立40周年时发表的讲话）。鉴于以往一些大坝未能实现预期的全面防洪目标，要在这一复杂的水文地貌中顺利推进该项目，确实是一个相当具有挑战性的任务。
三、中国现有大坝的现状
在评估雅鲁藏布江大坝项目之前，我们先考察中国其他大型水电项目。
（一）
三峡大坝
三峡大坝建于亚洲最长、世界第三长河流——长江之上。长江流域覆盖中国陆地面积的五分之一、人口总量的三分之一。修建大坝的主要目的是防洪、灌溉和发电。然而，由于水流量前所未有，三峡大坝未能有效控制洪水，不得不因水位过高而泄洪。这造成了严重环境影响，例如动植物遭受淹没， 400多种植物受到威胁，鱼类数量岌岌可危。科学界有专家认为，大规模蓄水可能“引发地震”；更重要的是，由于河流形态的改变，大坝建设使得超过百万人被迫迁徙。
借助卫星搭载的重力传感器展开的研究显示，非自然的水体聚集已致使地球重力发生改变。这一变化在重力异常图中清晰可见，与基于海拔高度的测量值相比，该图显示出更高的重力值。重力梯度数据表明，储水区域的重力数值相对偏大，蓄水带来的巨大压力疑似是造成这一异常的原因。该现象着实令人忧心，毕竟这有可能诱发地震、滑坡这类自然灾害。虽说大坝建成已有17年之久，但恢复文化、修复环境、重建生态工作仍在稳步推进。
图源：Rachit Bhatia 博士提供
（二）
湄公河流域
湄公河绵延流淌，跨越中国、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以及越南等多国疆域，滋养孕育着种类繁多、丰富多样的动植物资源，其中不乏濒临灭绝的珍稀物种，如湄公河巨型鲶鱼和伊洛瓦底江豚等。然而，中国在湄公河上游地区修建了11座大坝，导致气温上升、降水强度变化、河流流量中断、洪水和干旱等问题。这些变化致使人们的家园、基础设施、农作物以及渔业遭受损失，进而引发粮食短缺，令那些本就脆弱的社区生计遭受重创。
下游国家指责中国未能定期共享水流数据，当前，中国仅每年分享两次相关信息。此种信息匮乏状况致使这些国家在应对洪水与干旱时愈发艰难。不仅如此，中国还被诟病大坝运行失常，借水库容量之便对下游地区施加影响。史汀生中心的一份报告表明，中国在季风季节减少放水，而于夏季增加放水，此举严重破坏下游地区居民的生活方式以及物种生态系统。
四、修建雅鲁藏布江大坝对印度、孟加拉国的潜在影响
雅鲁藏布江源起西藏冈仁波齐山邻近的昂色冰川，奔涌绵延近3000公里，而后进入伪“阿鲁纳恰尔邦”（即我国藏南地区）。一路上，诸多支流相继汇入干流，河道穿越广袤丛林地带，行至印度阿萨姆邦，与鲁希特河（中方称察隅河）、迪邦河（中方称丹巴曲）交汇融合。继而流入孟加拉国，被孟方称作贾木纳河。此后，它又与蒂斯塔河、恒河合流，最终注入孟加拉湾。
往昔，该流域上游人烟稀少，下游却聚居着数百万民众。整个流域幅员辽阔，面积达57万平方公里，承载着1.3亿人口。雅鲁藏布江对于维系印度东北部各邦，以及孟加拉国大部分地区众多民众的生计而言，意义非凡，起着关键支撑作用。
该图显示了雅鲁藏布江和布拉马普特拉河之间的干流。图源：Data-ESRI，地图由 GRT 绘制
当上游国家（如中国）在其境内修建大型水坝时，下游国家会有三大担忧：气候变化与灾害、水资源短缺与水流调配、对自然资源的冲击。
（一）
气候变化与灾害
科学界针对下游地区气候变化所做的预测，形势不容乐观。 地球升温一旦达到1.5至2.0摄氏度，冰川消融必将提速，极端降水也会接踵而至，进而催生超乎以往的水流流速与洪水规模。 印度东北部诸邦以及孟加拉国，已然饱尝严重洪灾之苦，往后气候变化恐怕还会抛出更多棘手难题。
虽说气候变化是全球共担的难题，但该区域特殊的地形条件，注定了山体滑坡、地震、洪水这类灾害极易发生。伪阿邦（中国藏南地区）地处河流沿线，更是山体滑坡高发地带。同时，受欧亚板块与印度次大陆板块持续挤压影响，此地地震灾害频繁来袭。而在地质条件本就脆弱的下游河段贸然修筑大型水坝，无疑会给当地生态系统施加重压，甚至诱发灾难性后果。
（二）
对自然资源的冲击
大型水坝的修建，极有可能给河流生态系统带来深远影响，关乎农业灌溉、发电用水的调配，还涉及人类活动范围与动物栖息地的变迁。据2017年一则新闻报道，拟建的雅鲁藏布江墨脱水电项目选址在人口稀少地区，当地居民仅有14000人。然而，不过，项目一旦推进，后续定居人口大概率会增多。生活在下游地区的数百万印度民众面临潜在风险。河流上游河段的泥沙富含各类矿物质，对维系农业生产、稳固河岸起着关键作用。雅鲁藏布江水电项目若开工建设，泥沙流动会受到限制，下游地区生物多样性无疑将遭受显著冲击。反观雅鲁藏布江上游的藏区，降水偏少、气温较低，生物多样性程度相对不高，在此区域规划建设水坝，对中国而言整体损失可控。
（三）
水资源短缺与水流调配
人们担忧下游地区可能由于水流调配和有限的储水能力而面临严重缺水问题。即使大坝轻微调整水流释放计划，也会对依赖特定水流模式的社区和生态系统造成重大影响。中国的“十四五”规划旨在开发尚未充分利用的可再生能源，这可能需要调整雅鲁藏布江“U”型弯的水流。此外，根据中国在湄公河流域跨界合作中的表现，预计雅鲁藏布江可能会面临类似，或更为严重的局面。
（四）
跨界河流管理的挑战
跨界河流面临着形形色色的阻碍：主权归属存争议、水资源分配失衡、环境遭受冲击、气候变化难题频现、信息共享与管理严重缺位，还有地缘政治因素从中掣肘。然而，在这诸多困境之中，法律框架缺失的负面影响尤为突出。缺了这套规范体系，冲突随时可能爆发，争端也难以化解，合作进程与高效管理都会受到极大阻碍。
尽管中印两国曾围绕包含雅鲁藏布江/布拉马普特拉河相关事宜在内的诸多议题展开探讨，不过，截至目前，双方仍未签署具体的法律协定，亦无意向就该河流达成覆盖全面的水资源共享协议。
一般而言，上下游国家间的跨界争端，常循双边谈判、国际调解、国际仲裁、区域组织协作、订立条约协议等路径化解，极端状况下，甚至会诉诸国际法院。但就雅鲁藏布江/布拉马普特拉河相关事宜来说，中印间错综复杂的地缘政治格局，加诸该地区久拖未决的边界争端与军事对峙态势，极大限制了争端解决的可选渠道。
五、从中国的视角出发
中国致力于在2060年前达成碳中和这一宏伟目标。为实现该目标，中国正积极挖掘西藏地区的水电能源潜力，其中，雅鲁藏布江是重点勘查对象。雅鲁藏布江发电潜能巨大，预估发电量可达7600万千瓦，当属关键能源供给点。与此同时，怒江、澜沧江、金沙江等一众河流，也处于调研评估进程当中。
雅鲁藏布江每年可提供3000万千瓦的电力，潜力巨大。因其地处崇山峻岭之间，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水流速度惊人，所以其发电能力是三峡大坝的三倍。中国认识到水坝及其他可再生能源对于保障该地区能源自给自足的重要意义，致力于采取有力措施保障当地居民的福祉、保护环境并保护该地区的文化遗产。
六、总结
根据卫星图像分析，中国在墨脱县正在稳步推进大型水坝的建设，沿河的高质量道路、边境村庄以及小型水坝的快速发展可见一斑。从战略角度来看，密切关注这些阶段性开发进展至关重要。中国在雅鲁藏布江大坝修筑期间，虽运用前沿技术，并配套预防性举措护持生态环境，然该区域生态系统本就脆弱，自然条件复杂多变，项目最终导致如何后果，仍存在一定不确定性。
修建大坝对印度一侧的负面影响较大。因为拟建水坝的位置距离伪阿邦（中国藏南地区）只有几公里。印度东北部各邦、孟加拉国的生态多样性、文化遗产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而目前，并没有严格的国际法规或有效条约对跨界河流进行规范管理。修建雅鲁藏布江大坝也可以说是在喜马拉雅地区脆弱的生态系统中“玩火”。
目前尚不确定雅鲁藏布江大坝是否会像俄乌冲突中那样，作为中国对抗印度的武器。但是，任何干扰该地区自然水流、模式和生态系统的行为都可能间接造成危害，并可能在争端谈判中被利用。
遗憾的是，印度对这一难题的应对措施有限。不过，在下游地区建设大坝倒是可以防范人为制造洪水的企图。在大坝建设期间及建设后对该地区的监测至关重要。印度还可以利用遥感数据集，包括高分辨率卫星影像、雷达数据和其他物联网传感器，来监测跨境水位、地表变化和地形。这将有助于预测、预警。此外，须定期对中国施加外交压力，适时于恰当国际平台发声，同时佐以详实的潜在影响证据。
总之，需要警惕关注雅鲁藏布江大坝的进展，并采取积极措施来保护跨境地区的利益和居民生活。此外，定期进行跨界环境影响评估，可以促进流域内上下游国家之间的透明度和合作。展望后续，还应围绕水文状况、生态系统、地形地貌以及安全保障等维度，对这一关键议题展开深度剖析。
作者简介：尼蒂亚南丹（ Y. Nithiyanandam），印度班加罗尔塔克夏西拉研究院的（Takshashila Institution）地理空间研究项目的教授和负责人，主要研究领域为地理空间情报，《塔克夏西拉地理空间公报》（Takshashila Geospatial Bulletin）主编。
本文编译自《塔克夏西拉地理空间公报》（Takshashila Geospatial Bulletin）2023年7月8日文章，原标题为Raising the Stakes: China's Mega Dam Project Heightens Tensions at the Roof of the World，原文链接：https://geospatialbulletin.takshashila.org.in/p/2-raising-the-stakes-chinas-mega
本期编辑：杨倩
本期审核：江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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