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要回来的吗?怎么到现在都没影儿?”电话里,堂弟的声音有点急,像压着火又不太敢发作。
我攥着手机,心里一阵刺疼。
窗外的雪下得正紧,落在窗台上化成水,顺着玻璃一滴一滴往下流,像是要把心里的事全冲开似的。
我知道堂弟的意思,也知道自己拖了太久。
可我心里清楚,这一趟回去,怕是要触碰一些早就压在心底不敢碰的东西。
我是陈秀梅,今年45岁,一名普通的初中语文老师。
1979年,我出生在一个叫许家村的小村子里。
家里穷得叮当响,父母靠种地为生,勉强能维持日子。
但生活的苦难总是接二连三,父亲在我八岁那年因病去世,母亲带着我相依为命。
那时候,家里穷得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要不是二叔一家帮衬,我们娘俩早就熬不过去了。
二叔许长林是父亲唯一的兄弟。
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平日话不多,但做事却从来不含糊。
二婶邓翠花性格直爽,干活麻利,堂弟许海和堂妹许英也都勤快懂事。
二叔一家日子过得也不好,可父亲去世后,他们却主动揽下了我们的生活开销。
记得那时候,家里没米下锅,二婶就从自家缸里舀一瓢白面送过来。
母亲总是推辞,二婶却笑着说:“嫂子,咱是一家人,别客气!”
我冬天没衣服穿,二叔就拿旧棉被给我改成小棉袄。
每到年节,二叔总会想尽办法让我们娘俩吃顿好的。
那时候我小,不懂事,总觉得二叔一家人对我们好是理所当然。
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他们家日子过得也紧巴巴。
有一年腊月二十八,二叔扛着一麻袋红薯进了门,二婶手里还提着一只鸡。
“秀梅啊,今天过年,咱也不能光喝稀粥,你看这鸡,给你补补身子。”二叔一边往灶台放东西,一边笑着说。
母亲抱着我,眼泪直掉:“长林,你们家日子也难,这哪能老麻烦你们呀!”
二叔摆摆手:“嫂子,咱是一家人,说这个就见外了!”
那顿年夜饭,我第一次吃到了鸡腿,兴奋得直拍手。
母亲偷偷抹泪,我却记住了二叔一家对我恩重如山。
后来,母亲带着我改嫁去了外地。
继父人不错,对我也算尽心尽力。
我念完大学,又步入了教师行业,成了家,育了女儿,生活渐渐安稳了下来。
可不管走多远,我始终记得二叔家的恩情。
2005年夏天,我攒了些钱,带着丈夫和孩子回了一趟老家。
二叔头发白了不少,见到我却乐得合不拢嘴:“秀梅啊,回来了就好!你这丫头,忙归忙,也别把老家忘了。”
堂弟堂妹一家对我热情得不得了,临走时还往车后备厢塞了满满一箱土豆,说是“家里的出产,不值钱,吃个心意”。
我心里酸酸的,知道二叔一家还是那样朴实厚道。
后来几年,我每逢寒暑假都会回去探望。
可谁知道,去年暑假再回老家时,二叔家的门却紧锁着,院子里长满了荒草。
我打听了邻居才知道,二叔被堂弟送到敬老院去了。
我愣了好久。
二叔怎么会去敬老院?堂弟不是一向孝顺吗?
我心里犯了嘀咕,赶紧给堂弟打电话。
他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姐,不是我们不孝,实在是没办法。爸年纪大了,脾气也古怪,总跟我们闹别扭。敬老院条件挺好的,放心吧。”
我挂了电话,心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
当天下午,我去了镇上的敬老院。
远远地,我看到二叔坐在庭院的长椅上,神色呆滞,像是老了十岁。
我走过去唤了一声:“二叔。”
他转头看见我,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秀梅啊,你咋来了?”
说着,他伸出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二叔跟我唠了半天,除了抱怨敬老院饭菜不好之外,还说得多是堂弟堂妹的好话。
我听着心酸,越发觉得二叔不该在这里。
回去后,我和丈夫商量了几天,最后决定把二叔接到城里住上一段时间。
堂弟听了我的想法,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应:“姐,那就麻烦你了。爸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你多担待点儿。”
我点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二叔。
二叔在我家住得挺开心,逢人就夸我:“秀梅这丫头,没白疼!”
我每天都抽空陪他说话,给他做喜欢吃的饭菜,甚至带他去城郊的公园散步。
可谁知道,有一天二叔突然拉着我的手,低声问:“秀梅啊,我堂妹秀芝咋没来看我?”
我愣住了。
秀芝是二叔的小妹,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我赶紧岔开话题,可二叔却越说越激动:“她是不是怪我没照顾好她?秀梅,你帮我给她带句话,咱们兄妹一场,我对不起她啊!”
那天晚上,我心里乱得很,隐隐感觉二叔的情况不对。
第二天,我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二叔是早期老年痴呆。
这消息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可我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装镇定地问医生该怎么办。
医生说:“多陪陪他,保持心情愉快,延缓病情发展。”
自那以后,我对二叔更加上心了。
每天早上,我都会扶着他出去晒太阳,晚上给他讲老家村里的趣事。
他偶尔还是会发脾气,有时候甚至骂我“白眼狼”,但很快又抱着我哭:“秀梅啊,二叔老了,这辈子没啥遗憾了,就怕拖累你。”
我听了心都酸透了。
2024年冬天,二叔病情突然恶化,住进了医院。
我彻夜守在床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堂弟一家也赶来了,堂弟握着二叔的手,哽咽着说:“爸,您别担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家。”
二叔眯着眼笑了笑,嘴里喃喃着:“一家人……一家人……”
不久后,二叔还是走了。
办完丧事后,我和堂弟在村口道别。
他低着头,小声问我:“姐,爸走了,你以后还回来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啊,爸妈在这儿,根也在这儿,怎么能不回来?”
他听了,眼眶一下子红了。
回程的路上,我望着车窗外的田野,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踏实感。
二叔在世时对我的恩情,我这一生也还不完,但至少,我没有让他孤单地离开。
有些人离开了,却永远留在了心里。
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