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一部追述上古事迹的汇编,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对应虞夏商周四代,其中夏书第一篇为“禹贡”,里面提到“九州”,即第一句话中“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

以尚书记载看,大禹与夏朝已经进入“九州时代”。但问题有二:一方面,大禹时代国家疆域不大,真能划分九州?一方面,近代疑古派考证认为《禹贡》是战国著作,“九州”是战国才出现的地理概念,是托古假设,因此不管大禹存不存在,大禹时代自然也就没有“九州”概念,这一观点影响甚大,那么真相是不是这样呢?


首先:文献可追溯到西周中期

疑古派认为禹贡、九州始于战国,尽管有一些考证理由,但其实存在很多问题。而以传世与考古文献来看,“九州”至少可以追溯到西周中期。

其一,对于禹贡成书年代,不同学者结论不一,疑古派考证认为始于战国,但近代王国维却考证为成书于西周初期。


其二,禹贡中出现了很多贡品,著名学者辛树帜考证发现“多以龟为贡物”,因此论断认为必作于“宝龟年代”,成书于西周早期。因为春秋战国时代,“龟”已经不重要了。

其三,《左传》襄公四年,在引述辛甲《虞人之箴》时,明确提到“茫茫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可见在左传之前,已经出现了“九州”概念。据说,辛甲是商朝纣王臣子,但其人历史难以考证,《虞人之箴》是不是他的作品也难说。


其四,北宋宣和五年,即公元1123年,在青州临淄县齐国故城,偶然出土“叔夷镈”和“叔夷钟”,其中明确提到商汤灭夏之后“咸有九州,处禹之都”。叔夷钟是春秋中晚期齐灵公时的铜器,可见当时已有“九州”概念。

其五,本世纪初发现的“遂公盨”,断代为西周中期,其中虽然没有提及“九州”,但与禹贡内容高度相似,据此可以论断禹贡出现年代,至少可以追溯到西周中期。

因此,“禹贡九州”最迟出现于西周中期,如果结合禹贡内容、文辞风格等来看,则可以追溯到西周早期。


其次:现代考古取得重大发现

周代文献中的九州,目前只能追溯到西周中期,而甲骨文中没有出现九州,因此在文献中追溯九州似乎已经很难了。但禹贡中留下了九州信息,而这一点与考古结合,就让大禹九州传说逐渐成为现实。

上个世纪80年代,社科院学者邵望平结合考古发现,重新梳理了禹贡九州风物,指出其是对黄河长江流域九个区系山川、土壤、植被、物产、手工特产、人文等的记载,反映的是黄河长江流域人文地理情况,而巧合的是,现代考古发现的龙山时代,龙山文化圈恰恰与禹贡九州的范围大体相当。


也就是说,文献上的禹贡九州与考古学文化,可以大致对应起来,因此邵望平指出“考古学上的这种不同的现象,就是禹划分九州的根据”。关于九州划分,有说是大禹划分,有说是五帝时期已有,这一点争议无伤大雅。

对此,连顾颉刚的弟子刘起釪也认为:“古代九州的划分,是一种客观存在。即是说,公元前2000年前后黄河长江流域古代文化区系的划分,与禹贡九州的划分,基本符合。”

除了禹贡九州风物可与龙山文化圈大致对应之外,过去数十年的考古发现,也可予以佐证,比如冶炼青铜材料问题。


根据禹贡记载,位于南方的扬州、荆州,位于长江中下游,最主要的贡品是铜、锡、铅。巧合的是,湖北铜矿与锡矿资源都很丰富,上古扬州区域也有很多金属资源,比如无锡古代产锡,还有考古发现的江西瑞昌商朝早期铜岭采矿遗址(该遗址表明当时已经掌握十分成熟的深井采矿技术),江西德安彭山地区商周锡矿等。

上个世纪,在湖北随州发现曾国的“曾伯桼(qī)簠(fǔ)”,铭文记载“克狄淮夷,抑燮繁汤,金道锡行,具既卑方。”其中,“金道锡行”是古人将冶炼青铜的原料从南方运往中原的特定通道。虽然“曾伯桼簠”是春秋曾国青铜器,但其记载的“金道锡行”,如今考古表明最迟应始于五帝晚期。

上图为“星球研究所”绘制的“金道锡行”路线图,其中周朝“宗周”应在陕西宝鸡周原遗址,而非在西安。


迄今,北方发现的最早铜矿开采遗址,是山西绛县西吴壁冶炼遗址,为商代早期,更早的铜矿遗存尚未见到。但在五帝时期,中原已有中国风格的青铜器,而南方铜矿、锡矿等资源较多,考古也发现不少早期采矿遗址,制陶业发达又带来足够的炉温基础,因此结合“金道锡行”的历史,不难看到五帝夏商周时大量南方铜料通过“随枣走廊”运输到中原。

随枣走廊连接中原与江汉平原,如今考古已有许多发现:位于湖北的石家河文化突然衰亡,里面又突然出现大量洛阳王湾三期文化因素,应与尧舜禹征三苗历史相关,位于河南南阳的八里桥遗址是夏朝重要诸侯遗址,位于武汉的盘龙城遗址是商朝中期之前遗址,位于湖北随州的有周朝南宫曾国。因此,夏商周是高度重视随枣走廊,分派重要诸侯坐镇此处,以确保“金道锡行”畅通。

也就是说,从禹贡的贡品角度出发,可以看到在五帝大禹时代,扬州荆州地区是被高度关注的,由此也就有了将之划区管理的基础;而鉴于铜料的重要性,将之划分管理显然势在必行。


最后,关于本文话题,还有三点值得一提:

首先,大禹或尧舜划分九州,肯定不可能像后世划分的那么具体细致,但他们划分若干不同区块,或是为了征税、或是为了管理,显然是可信的,并非战国时的托古伪作。既然禹贡九州已从传说变为现实,那么史书上的尧舜、大禹、夏朝,还会是周朝人虚构的吗?

其次,禹贡也存在与时代不合的问题,其中提到“梁州贡铁、银”,显然就不太可能是大禹时代的,而应是后世添加的,这也是疑古派认为禹贡始于战国时的证据之一。不过,先秦文献中这种现象并不太多,且汉代之后,一般使用“注释”,而不是在原文上直接添加或修改。相比之下,欧洲文献上这种现象极其常见,最终写作时代彻底被搞乱。


第三,关于中国青铜技术来源,如今“西来说”比较盛行,但屈家岭与石家河文化所在区域,要铜锡资源有资源,要炉温有炉温,且考古也发现铜料、铜锈、铜片和冶炼遗存,以及后续高超的青铜技术来看,说明此地早已掌握了青铜技术。再结合禹贡贡品、九州划分、蚩尤“以金为兵”等来看,中原青铜技术极有可能源于南方。

参考资料:《尚书》、《左传》、《方辉:九州时代的长江文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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