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特尔·阿克曼:感知中的冒险 展览海报
我希望人们能用身体去感受电影。
——香特尔·阿克曼
I want people to experience film in their body.
– Chantal Akerman
文:Andy
排版:玉米
责编:刘小黛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香特尔阿克曼影展宣传片
德国的一个火车站台,以透视的角度呈现。画面两侧是火车铁轨,中间是通向楼梯的入口。入口后面是一间电话亭。一列火车驶入,停了下来。一群旅客从画面的两侧涌入,背影占据了银幕的空间。从人群中央,一名年轻女子从人群中脱离出来,绕过楼梯入口,走进电话亭。人群顺着楼梯消失了。年轻女子拿起电话听筒。站长吹响口哨,火车再次启动。年轻女子挂断电话,走出电话亭,绕过入口,消失在楼梯中。
这是香特尔·阿克曼《安娜的旅程》的第一个镜头,也是我第一次观看的香特尔·阿克曼电影的第一个镜头。它是如此的简洁又真实,充满着强烈的空间感。
“安娜,你在哪里?”这是阿克曼1978年令人着迷深刻但又时时刻刻充满着孤独寂寞的公路电影《安娜的旅程》中女主人公安娜从电话答录机中飘出的声音。
同样的问题我们也可以试问这位比利时女导演:我们究竟该如何定义阿克曼的电影呢?在她的40多部电影(其中包括长片,短片,剧情片,纪录片,歌舞片等)中,安娜只是众多代表导演本人的角色之一。阿克曼所创作出的电影影像超越了她所处的时代,从天生的女性主义、酷儿和犹太人视角出发,拍摄内省式的探索旅程,但她本人始终坚信“所有标签都必须被抛弃”。
除了自画像式的创作,阿克曼还有许多深深根植于内心的主题:禁锢、母女关系、流亡、焦虑与孤独、欲望与人类联系的不可实现性。然而,她从未重复自己。她在70年代创作的形式大胆的电影,以她的第二部长片《让娜·迪尔曼》(1975)为代表,探讨了电影的本质——时间与空间,但她的这些主题后来又浮现在喜剧、音乐剧、爱情片、文学改编作品以及徘徊于纪录片与虚构之间的作品中。
《让娜·迪尔曼》电影海报
“我不属于任何地方。”她曾这样说道。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她那充满不安且难以归类的电影创作。
她的作品就像一封封未曾寄出的情书、家书,投递给那些不曾归属的地方,或是永远无法触碰的归宿。通过她的镜头,观众不仅目睹了角色的孤独与渴望,更与她对空间、时间与身份的反复探索产生共鸣。在她的电影中,"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既是角色的自白,也是导演本人对艺术、文化、亲人、爱人、家庭与自我的一种深刻理解。
阿克曼自己始终很清楚她从未完全归属于某种固定的电影类型或流派,而是不断突破边界,寻找新的表达方式。从先锋实验到纪录片,从叙事片到装置艺术,她的创作轨迹本身就是一种拒绝归属的声明。
“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或许是一种对地理意义上的流浪的描述,但对于阿克曼本人来说是一种对艺术与生活的哲学态度。因为阿克曼从始至终是拒绝被分类,拒绝被定义,她的电影是开放的,充满开放性的解读,是未完成的,一种实验和解读(解构),就像她的生活一样。通过这种姿态,她提醒我们,归属感本身可能就是一种幻象,而真正重要的,是在感知与表达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就像她留给我们影迷和读者的那本书一样……
读完香特尔·阿克曼那本散文半自传《我妈笑了》是在一个冬夜中。当我真正合上那本书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阿克曼文字在寒冷的冬日中所带来的独有特殊温暖。
《我妈笑了》不仅仅是阿克曼在照顾自己晚年母亲那段空暇时间写的一份半自传回忆录,更是一本用一种独特的散文视角去审视自己,捕捉母亲的一种情感流露和哲学思考的集合。
《我妈笑了》封面
阿克曼作为世界电影史最为重要的女性导演(之一),在这本书中,她的文字就如同她众多作品中的影像一样,在闲散的文字中捕捉生活的细节和情感真挚。在我看来,或许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可以会联想到她的很多作品,包括但不限于《非家庭电影》(2015)《阿克曼自画像》(1997)《那里》(2006)《家书》(1986)《怠惰女子的肖像》(1986)……
在书的最一开始阿克曼就有写道,“But I don’t feel like I have a home or an elsewhere. There’s nowhere I feel at home.”(但我不觉得自己曾有家,或任何地方。没有任何一处让我有家的感觉。)
阿克曼的文字笔触恰恰就像是和她大部分电影一样,细腻、柔软、敏锐、深刻,当你细致的深入冥想着这一段话,这一段文字,这一段情节,这一段生活或她与母亲的这一段互动,你似乎不难在脑海中联想出独属于阿克曼的影像画面。就像书中所写的,“I like to write down what happened. Because then I feel though I’m a person who has something to do even when nothing is happening.” (我喜欢把发生的事情写下来。因为这样我就会觉得,即使什么都没发生,我也是一个有事可做的人) 书名中的“笑”是一个微妙的隐喻,它既象征了生命的短暂与脆弱,也代表了在痛苦中的一种温柔抗争。
阿克曼的心灵与意志毫无疑问一直是处于消极的,或者可以说是悲观的,尽管她很懒惰,但她知道没有了自己母亲的依靠,仿佛世界就来到了末日,作为一位女性艺术家、犹太人和女同性恋者(尽管阿克曼本人一直很反感拒绝自己被贴上类似于“女性电影人”,“同性恋电影人”,“犹太电影人”之类的任何固有的刻板标签),她的身份交织出了一种复杂的孤独感。
我们总是在感叹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但在阿克曼的众多电影中,时间有时候会被她无形地通过镜头静止,时间在阿克曼的电影中是一种有形的存在,她通过缓慢的叙事节奏与重复的影像构筑了一种独特的时间质感。这种缓慢让观众有足够的时间去沉浸,去反思,去感知角色的情感裂痕与思想深度。无论是《让娜·迪尔曼》中不断重复的家务劳动,还是《来自东方》(1993)中列车穿越风景的漫长画面,阿克曼的镜头总是引导观众去思考时间的流逝与其对个体的塑造。也有可能就像《让娜·迪尔曼》(1975)中时间慢慢放下脚步,让观众静静地凝视着人物的动作在一点一点地消耗,最终被毁灭。
在《我妈笑了》中,我们作为读者也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时间在某个瞬间,某个事件似乎也慢了下来,停了脚步,她常常通过重复、停顿和碎片化的叙事结构,营造一种电影式的节奏感。“无论如何,在这儿还是在别处,又有什么区别呢。至于我的生活,我根本没有生活。我还没能拥有自己的生活。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别处,不过在别处总是好些。我只是离开、归来、再离开,一直如此。”
“无论如何,在这儿还是在别处,又有什么区别呢。至于我的生活,我根本没有生活。我还没能拥有自己的生活。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别处,不过在别处总是好些。我只是离开、归来、再离开,一直如此。”
《来自东方》海报
当我真正读完这本书的时候,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温暖的,更是一种很感人至深的爱与痛楚相织在一起的情感共鸣,文字上极为私人的闲言絮语,在自己的个人情感上更是充满着忧郁(抑郁)的暧昧情结、相互矛盾、相互折磨,利用散文的叙事文本去重新解构如何对待、审视、反省自己,家人与爱人,更像是《家乡的消息》(1976)般在不同国家城市般穿梭奔走,内心焦虑不安(但却又不能说出),只好用文字表现出来,而在书中的后半段阿克曼参加了一些葬礼,葬礼不仅仅是一次告别的仪式,更是一种与逝去的时光和未尽的情感进行对话的方式。
面对母亲的衰老与即将面临死亡时的无助,这对于阿克曼本人来说就是一种“即将到来的渐进式的葬礼”,于是她开始对自己艺术创作意义的怀疑,她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与爱情。在这场葬礼中,没有眼泪的泛滥,只有对生命、记忆和爱的深刻沉思。珍惜那些看似平凡却深刻的瞬间——就像母亲的一个微笑,也许平凡甚至不起眼,但也许它的意义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家乡的消息》海报
香特尔·阿克曼的电影是一场关于感知的冒险,也是一种对归属感的深刻质疑。从空间到时间,从个人记忆到集体身份,她的作品以其独特的视角与语言挑战了传统电影叙事的边界。她的影像邀请观众一起去感受那种“我不属于任何地方”的存在状态,也为我们提供了重新思考身份、文化与艺术的可能性。在这个碎片化与快速消费的时代,阿克曼的电影提醒我们,唯有放慢脚步,深入感知,才能找到那些真正触动心灵的东西。
电影《让娜·迪尔曼》被评选为2022年《视与听》杂志的影史最伟大电影,这也让香特尔·阿克曼成为该榜单第一名的首位女性导演。香特尔·阿克曼一直以来都是被影史低估的伟大导演,
在香特尔·阿克曼离开我们十年后的2025年,英国电影协会(BFI)将联合比利时皇家电影资料馆(CINEMATEK)和香特尔·阿克曼基金会在2-3月份隆重举办这位伟大的比利时女导演个人影展回顾:香特尔·阿克曼:感知中的冒险(Chantal Akerman:Adventures in Perception)。
这个世界依然记得她,想念她,怀念她。关于阿克曼的电影,远不止一部《让娜·迪尔曼》,她还有更多伟大美丽的电影作品值得我们影迷观众去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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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特尔·阿克曼影展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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