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荣智健
荣毅仁有四女一子。
长女荣智和自小独立刻苦,自信知命,如今的她儿孙绕膝,安度晚年。
次女荣智平继承了家族的低调谦和,不喜喧闹,和大姐一样,生活在上海,过着平凡的生活。
三女荣智元命运悲苦,少年时庸医误了病患了痴傻,年纪轻轻又因癌症离世,令人不住唏嘘。
四女荣智婉聪慧勤奋,是荣家的幺女,被父母和三个姐姐视为掌上明珠,却不娇纵任性,做什么事都力争上游,嫁给了爱国商人马有恒,两人强强联合,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幺儿荣智健,荣毅仁唯一的儿子,也是荣家第四代中的翘楚。
1949年对于我和我父亲而言,可以说是最关键的一年。因为我们决定留在中国。我祖父荣德生没有离开过祖国,他当时讲了这样一句话,他说没做过任何非法之事,没做过亏心事,我用不着跑到外面去。我父亲说,他看到国民党的腐败事情多了,共产党不会比国民党再坏的。
解放前,我父亲经营面粉厂,生产的面粉占差不多全国一半左右。当时军队的军饷就是在我父亲厂里订的。我父亲交出去的都是白面粉,但前线吃到的却是黑硬的馒头。反过来追究责任,就要追究到我父亲身上。我父亲想:我交的是白面,怎么变成了黑的?肯定是层层贪污。当时又要出钱摆平这个事。我父亲很伤心,他看到了很多国民党腐败的事情,认为共产党不会比国民党再坏了,所以决定留在中国。我们那时候还小,已经在香港,他就到香港把我们接回来,在解放前夕我们就都回来了。
解放前夕,国民党兵就是一路敲诈勒索,说不给大洋就要冲进来,所以一串串大洋不停地送出去,把一群群流寇弄走。到1949年上海解放那一天,我们也很害怕。但是晚上解放军打进来,清晨一看,马路上的那些兵困了,就一个一个地靠在我们家墙外睡觉。那时“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贯彻得非常好,所以一下子就把国民党兵给比下去了,这一下我们全家的心里头就安定了下来。但那时候我们还不敢出去,成天呆在家里。
没有几天,突然接到个电话,说陈毅司令要到我们家来吃晚饭。这一下全家都比较紧张。一个野战军司令到我家吃晚饭,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菜是他们带来,厨师是我们的。我记得自己被关在黑房间里等着。我那个年纪还挺调皮的,时间长了我就跑出去,偷偷从阳台上往下看,看到陈老总和我父亲一起坐在阳台上,花园里满地是兵。当时我很紧张,不过听到下面谈笑风生。
后来我父亲说他觉得陈毅总理非常风雅,谈吐完全不像一个野战军司令,就像个文人一样来跟你讲党的政策和国家大局,目的就是一个,希望我父亲能够带头带领工厂在上海开工。一个城市里要是工厂全停了该怎么办?我父亲马上接受了陈老总的要求,很快组织上海的工商界开始复工。
陈毅让我父亲在心里头树立了对共产党的第一印象。那时候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就讲为了维持老百姓的生计,厂要开起来。但是一个最大的困难就是,当时我们家的资金已经掏空了。因为家族到国外一定是把资金尽量地抽调出去。所以家里的厂实际上是个空厂,资金非常短缺,原料也没有。所以我想,父亲在那时候是由国家来支持进行资金周转的。
第二个就是原材料,都是由国家来保证供给。后来我父亲提出一个建议,就是统购统销。我父亲这条建议是从工商业者的角度提出的。有了资金、原材料,有了经营,但是最要紧还是市场。提出统购统销的问题后,厂就活起来,重新恢复了生气。
在这个基础上,1956年开始公私合营,就是那时候共产党提出来的赎买政策。而从公私合营以后,我想这也是我父亲一生比较大的转折,就是从一个“红色资本家”,到1957年做上了上海市副市长,1959年到了北京,在纺织工业部做副部长。
我父亲满身流血,体无完肤……还说,你要坚强一点,要相信国家,相信党。
1957年,我父亲做了上海市副市长,家里的生活还是以前生活的延续。但是搬到北京以后,住在北太平庄4号,家里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完全是照国家干部的标准来过日子。开始时我父亲和母亲是很不习惯的。
以后就是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我那时候在东北工作,从东北回到家里知道家里受了冲击。当时红卫兵已经斗得很厉害了,我父亲剃了头,被鞭打,满身流血,体无完肤,我母亲已经昏迷。就在那个时候,周总理发出指示,由纺织工业部派出自己的红卫兵,把我父母抢救过来。
陈锦华那时候是纺织工业部一个办公厅主任,就是他带领一些人弄了红卫兵的袖章,假扮成是红卫兵,把我父亲抢救过来。实际上那时候我回来看到我父母亲头发被剃光了,体无完肤,是很想不通的。但是我父亲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跟我说,你要坚强一点,要相信国家,相信党,不会永久这样下去的,眼睛要往前看。他的这番话对我来说,也是很大的教育吧。
我父亲把那些钱全拿出来了,才创办了中国信托投资公司。
十一届三中全会,邓小平同志提出了改革开放政策,实际上就是把市场经济引进了中国。那时候我父亲听到了“改革开放”,提了两点:一个是按经济规律来办事,一个就是按价值观念来办事。首先打开中国的门户,走出去看美国、日本、欧洲这些发达国家,他们在做些什么,他们的经济为什么会增长这么快,同时把外国先进的科技、先进的管理,包括资金等等引到中国来。像美国政界、商界,父亲不但会和他们有官场上的访问,私底下有些人来中国访问,父亲都请他们到家里来吃饭。同样的,我父亲去美国,他们就请父亲到家里,向他介绍美国的一些政界、商界、传媒人士认识等等。在家里,十几个人在一起,大家可以畅所欲言,我父亲把中国改革开放的政策和意愿带到了外边,也把外边对中国的看法带回来。所以,“中信”是在国内外的配合之下才发展起来的。
我父亲反对日本侵略中国,但是他也认为,中日的友谊一定要建立起来。父亲也交了很多日本政界和商界的朋友,他大概每年都去日本,父亲在日本的朋友们也每年都来,大家相互交换看法。
首先,发行债券在当时并不容易,因为那时候一直认为,中国既无内债又无外债,这样一个国家才是值得自豪的。但我父亲认为,借债对于发展国家经济并不是一件坏事,就是怎么举债、怎么还债、怎么用这个钱,这是非常关键的事。我父亲首先在日本发行了债券,当然后来还有跟欧洲、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等一些国家。“中信”也由此成为中国的第一个窗口。
但是,办“中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开始虽然有人批了要到哪儿去取多少钱,但是那时候在中国的计划经济条件下,谁能理解你?你突然来借一笔钱,要来开这个公司,那时候不像今天,大概就是几百万块钱,但没有人理解,虽然有领导批了,但那些人会说,为什么要我给呀,也没有这个计划等等。
所以一开始,我父亲把那些钱全拿出来了,才创办了中国信托投资公司。我记得那时候这笔钱是托王军(“中信”创办时的重要成员,1995年至今任中信公司董事长)拿到公司里的。一开始在和平饭店的一个办公室,我父亲搭起了个小班子,请来一些上海老的工商业者,北京方面就是王军和其他一些同志,就这样开始了“中信”的创办。
可以说,虽然我父亲以前是红色资本家,经营工厂,但到了上世纪80年代,经营管理和资金运作已经有了越来越大的改变。因为社会在发展,你不能够把上世纪80年代经济发展再跟上世纪50年代经济发展比较,所以当时他成功的关键就是怎么样去学习认识真理,积极掌握这些东西。他是靠他的诚信、他的正直,才赢得了国外很多企业愿意跟“中信”合作,愿意跟“中信”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