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让妈妈看看你的眼镜。"我轻轻摘下儿子的眼镜，那模样和他爸年轻时一模一样。
这是从城里寄来的新眼镜，淡金色的镜框，和六年前他爸留下的那副如出一辙。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谁能想到，命运会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重逢？
01
1979年的深冬，北风裹挟着细雪在青山村的土路上肆虐。
我站在祠堂的门口，看着那个从北京来的年轻知青搬运着一箱箱书籍。他个子很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说话时总是温和地笑着。
"这是杜书棣同志，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我爹王树根介绍道，"以后他要在咱们村办夜校，教大家读书认字。"
杜书棣微笑着推了推眼镜："叫我小杜就行。"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冬日里的暖阳。
那天晚上，祠堂里第一次亮起了煤油灯。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杜书棣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他的字写得很好看，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工整。
"这个'玄'字，是深远的意思。"他转过身来解释道，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教室，在我这里停顿了一下。我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抄写。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准时去祠堂上课。其他人来来去去，只有我从未缺席。我把他教的每一个字都仔细地记在本子上，晚上回家后反复练习。
春天来临的时候，杜书棣开始教我们朗诵诗词。"'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他的声音在祠堂里回荡，"王雨，你来试试。"
我站起来，有些紧张地读了起来。读完后，他笑着说："很好，你的声音很适合朗诵。"
那个春天，我学会了很多诗词。每次下课后，他都会留下来给我讲解更多的知识。
有时候是诗词的典故，有时候是物理的奥秘。在他的循循善诱下，我对知识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你知道为什么天上的星星会闪烁吗？"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他指着天空问我。
我摇摇头。
"这是因为大气折射，"他认真地解释道，"就像把筷子插在水里，看起来是弯的一样。"
他说着掏出一支笔，放进了桌上的水杯里。透过杯壁，笔果然弯了起来。我惊讶地看着这个简单的实验，心里不禁感叹：原来生活中处处都有学问。
夏天来临时，村里人都忙着干农活。但每天晚上，祠堂里依然亮着灯。有时候我会提前去，帮他擦黑板、整理书籍。那些从北京带来的书，一本本都被他用报纸仔细包好。
"这些都是宝贝，"他说，"知识就像种子，播撒在这里，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句话会在日后的岁月里给我多大的力量。
八月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帮他整理书籍，突然听到他轻声说："王雨，你想不想当老师？"
我愣了一下："我？我能行吗？"
"当然能行，"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温和，"你很聪明，也很用功。等你把字认得差不多了，可以先教村里的小孩子。"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是第一次有人认可我的能力，给我指出一条未来的路。
从那个春天开始，我的心里悄然种下了一颗情愫的种子。那些诗词课后的时光，总是特别美好。
有一次，我们一起整理从北京带来的书籍，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那一刻的温度让我脸颊发烫。
"这首《虞美人》，讲的是李煜对江山的追忆。"一个傍晚，他指着书上的诗句给我讲解，"你念来听听。"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轻声吟诵着，感受着诗中的哀伤。突然发现他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耳畔。
"你读得很好，"他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温柔，"这首诗虽然忧伤，但也写出了生命的美。就像春水东流，虽然不停，却永远向前。"
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也正望着我。
那一刻，祠堂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他的眼睛在煤油灯的光芒中闪烁着温柔的光，像极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之间多了许多默契的眼神和不经意的触碰。
他教我写字时，会轻轻握住我的手，带我写下一个个漂亮的字。我帮他整理书本时，他会把我额前散落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
那个夏天，知识和爱情一起在心里生根发芽。
虽然我们都没有说破，但那份温柔的情意，却在每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在每个充满书香的黄昏，悄然流淌在心底。
02
但转折来得太快。
九月初的一天，杜书棣突然收到一封信，看完信后，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要回北京一趟，"他收拾着书籍，声音有些沙哑，"我父亲病重。"
"你还会回来吗？"我小声问道，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恐慌。
"会的，"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我，"等处理完家里的事，我就回来。"
临走前的晚上，他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些钱："这些钱你先收着，要是不够就找你爹要。"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种不适已经持续好几天了，但我不敢说，怕耽误他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