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外头来了个补锅匠,你瞧瞧要不要让他补咱那口锅?”
娘一边揉着手上的面团,一边扬声对炕上的爹喊了一句。
屋里暖烘烘的,炕头烧得正旺。爹叼着旱烟,眯着眼抬头瞧了我一眼,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让他进来吧,那锅漏了好些日子了。”
我应了一声,赶紧跑到院门外,一股冷风夹着雪扑面而来,冻得脸生疼。院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推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后挂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框子,锤子、钳子、补锅片全都露在外头,锃亮锃亮的。
“师傅,咱家有口锅要补,您进来吧!”
那人抬起头,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一抹憨厚的笑,冲我点了点头,推着车进了院。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四十来岁,身材瘦削,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袖口磨得发白,领子上还沾着些泥点子。他把锅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了瞧,说:“没啥大毛病,半个小时就能补好。”
话音刚落,他就卷起袖子,利索地从框子里取出工具,坐在院子里干了起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院子里回响,显得特别清脆。
娘从厨房探出头,看了看补锅匠冻得通红的手,皱了皱眉,转身对我说:“去,给人倒碗热水暖暖手。”
我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水递过去,他接过来,双手烤了烤,咧嘴笑着说:“谢谢啊,小伙子!”
“您一个人出来补锅啊?”
补锅匠抿了一口水,眯眼笑道:“是啊,这阵子家里没啥事,我就出来赚点零花钱。”
他话不多,说完便低头忙活。我蹲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人不简单,干起活来全神贯注,手脚麻利,像是在对待一件了不得的宝贝。
半个小时后,锅补好了,边缘被磨得锃亮,像新的一样。爹试了试,果然一点不漏水,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活儿干得好!”
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递给他,“喏,这钱你拿着。”
补锅匠却摆摆手,笑着说:“张大哥,这活儿简单,就收一块钱吧,多了我可不好意思拿。”
爹怔了一下,随后眉头一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人讲究!要不,正好快到饭点了,留下吃顿饭吧,家里今天炖了肉。”
补锅匠赶忙摆手,“这哪能行呢?我这身上脏,进屋怕弄脏你们家。”
娘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炖好的腊肉,“大冷天的,您在外头啃馒头也怪不容易的,家里吃顿热乎饭再走吧!”
补锅匠拗不过,只好跟着我们进了屋。
饭桌上,娘把腊肉端到他面前,“多吃点,别客气。”
补锅匠拘谨地夹了一块肉,小口小口地嚼着,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爹见他吃得慢,夹起一大块肉塞进他碗里,“吃!这点肉也吃不穷咱!”
“张大哥,嫂子,你们家真是好人啊!”
饭桌上,爹问他,“你家是哪儿的啊?”
补锅匠放下筷子,笑着答:“三十里外的周家村,平时也不常出来补锅,这阵子闲着没事,出来赚点钱。”
“家里几口人?”
“就我和儿子相依为命,他妈走得早,今年他刚满二十,在城里打工呢。”说到这,他的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笑着补了一句,“不过这小子争气,说过年要多赚点钱,给家里置办些东西。”
话音刚落,院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我抬头一看,是我们村的杏花姐,提着一篮子鸡蛋走了进来。
“三婶,这是我娘让我给您送的。”
杏花姐长得水灵,二十出头,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像刚摘下来的苹果。她瞧见屋里坐着个陌生人,脸一下子就红了,低声说了句:“三婶,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转身跑了出去。
补锅匠的目光追随着杏花姐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对爹说:“张大哥,不瞒您说,我家那小子还没成家。我刚才看那姑娘挺好,您看能不能……给牵个线?”
这话一出,爹娘对视了一眼,倒也没说不行。杏花姐虽然模样好,但性子倔,村里不少媒人给她说过亲,她全都不乐意。
娘叹了口气,“这事儿啊,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不过我可以回头问问她娘,看看意思。”
谁也没料到,这事儿还真成了。过了几天,杏花姐的娘到家里来,试探着问:“听说那补锅匠的儿子是个老实人?模样咋样?”
娘笑着答:“我也没见过,不过你放心,周老弟这人靠谱,他儿子肯定差不了。”
春节前,补锅匠带着他儿子专门来了一趟。他儿子叫周林,高高瘦瘦,模样周正,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透着一股书卷气。
杏花姐被娘叫到家里,刚进门就瞧见周林,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从家长里短到城里的见闻,一聊就是大半天。
补锅匠临走时偷偷对爹说:“这事儿八成能成。”
可谁也没想到,事情到了最后关头出了变数。
杏花姐突然跑到我家,哭着说不愿意嫁。
家里人都急了,问她为啥,她却咬着牙一句话不说,眼泪直往下掉。
后来还是爹想了个办法,他让补锅匠带着周林亲自上门,把话挑明了说。
原来,杏花姐以为周家条件太差,怕自己嫁过去受苦。
周林听了直摇头,掏出一张存折递到杏花姐手里,“姐,我攒了两年的钱,就等着成家用了,绝不会让你跟着我受罪。”
杏花姐低头看看存折,又抬头瞧瞧周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年正月初五,杏花姐嫁进了周家,成了一桩美满姻缘。
后来听说,周林在城里开了一家修理铺,夫妻俩日子越过越红火。
逢年过节回村,杏花姐总提着大包小包给我们送东西,说:“要不是三叔三婶替我把好关,我哪能过上这日子!”
而补锅匠每次见到爹,总爱拍着他的肩膀哈哈笑:“张大哥,这可多亏了你!咱们这缘分啊,是那口漏锅给牵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