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饼、吹捧、排挤：悟空也曾经历过的职场PUA

孙悟空仿佛一直是中国经典中最自由，最有反叛精神的象征人物之一，然而细想下来，大圣的经历一直伴随着规训与无奈。莫说后来挑起重担护送唐僧西游，就说大闹天宫之前，悟空进入天庭职场打工，他这段职业生涯中少有的“坐班”过程里，都经历了领导画饼、吹捧虚名、打压排挤等，困扰我们这些凡人的“职场PUA”。

我们该怎么办，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在那之前，或且看看悟空是怎么面对这些职场PUA的。

本文摘选自《细品西游》。经出版社授权推荐。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有所删减。

悟空身上没有奴性

第四回“官封弼马心何足名注齐天意未宁”中会出现很多天神，比如托塔天王、哪吒等。中国的神仙谱系在《西游记》里得到了充分显现。

这天庭什么样啊？作者借悟空的眼，给我们描述了一下：

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化乐宫…… 一宫宫脊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绣草。又至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又至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

美猴王可不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猴儿眼里不稀罕这些，照旧是不服不忿的模样。

动画电影《大闹天宫》

太白金星领着美猴王，到于灵霄殿外。不等宣诏，直至御前朝上礼拜。悟空挺身在旁，且不朝礼，但侧耳以听金星启奏。 ——也是，老孙不是玉帝的臣，不必朝礼，表面看是不懂规矩，其实是懂规矩。再说，人家也没当他是正经人，称呼他“妖仙”。

金星奏道：“臣领圣旨，已宣妖仙到了。”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悟空却才躬身答道：“老孙便是！” ——你不敬我，我自然也不必敬你。但这回答却把下面的臣子吓坏了。悟空的可爱在于，他可以很温柔，但他没有奴才相。

倒是玉帝有所包容。玉帝传旨道：“那孙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众仙卿叫声“谢恩！”猴王却才朝上唱个大喏。——谢什么恩呢？谢不杀之恩，还是谢宽恕之恩？悟空身上没有奴性，所以只是“唱个大喏”，就是大声答应了一声。

这时要给悟空个差事，没想到天庭中已无官职，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于是，就封悟空为“弼马温”。悟空听闻，还是唱个大喏，答应下来，并欢欢喜喜，径去到任。看来此时悟空还全然懵懂，但欢喜心还是有的。看到那些漂亮的天马，他也是喜欢的，所以，工作煞是认真。

这猴王查看了文簿，点明了马数。……弼马昼夜不睡，滋养马匹。日间舞弄犹可，夜间看管殷勤，但是马睡的，赶起来吃草；走的捉将来靠槽。那些天马见了他，泯耳攒蹄，倒养得肉膘肥满。

天上的马，就是地下的龙，悟空如此认真，正应了《周易·乾卦》那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不觉的半月有馀，半月，在地上就是一个节气，可后文又道，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可见水帘洞里小猴儿已经过了十五年。干活儿就怕闲聊，一朝闲暇时，悟空和手下饮酒聊天，聊出了个窟窿。

影视剧《西游记》1986

猴王忽停杯问曰：“我这‘弼马温’，是个甚么官衔？”众曰：“官名就是此了。”又问：“此官是个几品？”众道：“没有品从。”猴王道：“没品，想是大之极也。” ——喜欢悟空，就是喜欢他这股纯真劲儿。纯真，就是凡事都往好处想，想得自己都乐呵呵的。

众道：“不大，不大，只唤作‘未入流’。”猴王道：“怎么叫做‘未入流’？”众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似堂尊到任之后，这等殷勤，喂得马肥，只落得道声‘好’字，如稍有些尪羸，还要见责；再十分伤损，还要罚赎问罪。” ——这一句，说出了职场中末等官职的尴尬与艰辛：做好了，只落个“好”字；做错了，就成天挨说，还得受罚问罪。

猴王闻此，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藐视老孙！老孙在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者，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我将去也！” ——索性直接打出南天门，回花果山水帘洞了。没点儿本事，谁敢这么说走就走！没本事的，只能将“忍辱”当作本事；有本事的，将“潇洒”当作人生。

“名号高帽都是虚的，随便送呗”

走就走吧，偏又来个搅事的。这时又有两个独角鬼王来拜见悟空，献赭黄袍一件，与大王称庆。猴王大喜，将赭黄袍穿起，这是在演历史上的“黄袍加身”吧。这两位本来是来拍马屁的，没想到悟空从天界辞职了，那就撺掇猴王干票大的，自封“齐天大圣”吧。

猴王闻说，欢喜不胜，连道几个“好！好！好！”教四健将：“就替我快置个旌旗，旗上写‘齐天大圣’四大字，立竿张挂。自此以后，只称我为齐天大圣，不许再称大王。”

由此激怒了天庭，玉帝要遣天兵擒拿悟空。这时，托塔李天王与哪吒三太子越班奏上道：“万岁，微臣不才，请旨降此妖怪。”玉帝大喜，即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哪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即刻兴师下界。

关于托塔天王李靖，《封神演义》记载：“话说陈塘关有一总兵官，姓李，名靖……后来父子四人，肉身成圣，托塔天王乃李靖也。” 他为什么要托个黄金宝塔呢？原因是哪吒闯了祸，天王要杀哪吒，哪吒一怒之下剔骨还父而亡，灵魂被佛祖附于碧藕上还阳再生，哪吒要杀李靖，如来赐予李靖一座满是佛像的宝塔，让哪吒以佛、以塔为父，李靖只要托举佛塔就能消除哪吒的恨意，李靖也因此受封为“托塔李天王”。

第一个出来叫阵的是中军统帅托塔李天王的帐前先锋——巨灵神，其人兵器为宣花板斧，力大无穷，可举动高山，劈开大石。最后，巨灵神的兵器被悟空用金箍棒一打两断，败阵而归，因大挫锐气，险些被李天王问斩，幸亏哪吒三太子从中说情，才赦免其罪。

游戏《黑神话：悟空》

然后就是小哪吒上阵了。

话说那哪吒奋怒，大喝一声，叫：“变！”即变做三头六臂，恶狠狠，手持着六般兵器，乃是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妖杵、绣球儿、火轮儿，丫丫叉叉，扑面来打。悟空也不示弱，也变做三头六臂，把金箍棒幌一幌也变作三条，六只手拿着三条棒架住。

双方打得地动山摇。最后还是哪吒败下阵来。

你看那猴王得胜归山，那七十二洞妖王与那六弟兄，俱来贺喜，在洞天福地饮乐无比。他却对六弟兄说：“小弟既称齐天大圣，你们亦可以大圣称之。”内有牛魔王忽然高声叫道：“贤弟言之有理！我即称做个平天大圣。”从此，七大圣自作自为，自称自号，耍乐一日，各散讫。

从名称上看，这六兄弟是跟“天”干上了。是可忍，“天” 不能忍啊。

这架势，开始有点乱了。

话说玉帝听闻妖猴这般狂妄，要派众将即刻诛之。这时太白金星又出来平息众怒。太白金星说：

那妖猴只知出言，不知大小。欲加兵与他争斗，想一时不能收伏，反又劳师。不若万岁大舍恩慈，还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个空衔，有官无禄便了。” 玉帝道：“怎么唤作‘有官无禄’？”金星道：“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且养在天壤之间，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庶乾坤安靖，海宇得清宁也。

太白金星这招确实高，没有比把危险分子养在眼前更安全的了。名号、高帽，这些都是虚的，随便送呗。再说了，悟空确实要的是“尊”，平时吃点桃就成，也不懂俸禄、工资这些事。

虽然太白金星的做法还是糊弄，但确实也指出了悟空当下的问题。凡修炼，都要刚柔并进，悟空此刻已刚到极点，有“亢龙有悔”之嫌，所以太白金星说他“不知大小”。有刚有柔谓之“圣”，只刚不柔就是“妖”，所以还得锤炼，还得收他的心。

游戏《黑神话：悟空》

太白金星为什么总护着悟空？因为前文说了：金星虽和善，但毕竟是“武神”，后来悟空封为“斗战胜佛”，二者有惺惺相惜之感。太白金星见到悟空，依旧劝诫：“凡授官者，皆由卑而尊，为何嫌小？”即能卑才能尊，能小才能大。

待太白金星把悟空带上天庭面见玉帝后，玉帝道：“那孙悟空过来。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然后在蟠桃园右首，起一座齐天大圣府，府内设个二司：一名安静司，一名宁神司……着他安心定志，再勿胡为。

由此，悟空又喜地欢天，再次被招安。这是悟空从不以恶意揣测他人，人家对他好，他就接受这个“好”。毕竟这时悟空还不知自己的使命，还处在一种随遇而安的境地。

悟空的朋友圈里都是表面应酬，并无真情

咱们进入第五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宫诸神捉怪”。这一回说悟空得了诸多“好”：偷食蟠桃、偷饮琼浆、偷食仙丹，由此引发众怒。

话说那齐天大圣：

闲时节会友游宫，交朋结义。见三清，称个“老” 字；逢四帝，道个“陛下”。与那九曜星、五方将、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汉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彼此称呼。今日东游，明日西荡，云去云来，行踪不定。

这时悟空的朋友圈已经十分了得，但都是表面应酬，并无真情。后来打压他的全是这帮人。

影视剧《西游记》1986

这时出现一个许旌阳真人，又告悟空的状。

这个许旌阳真人，却是历史上真有的，原名许逊，字敬之，是东晋道士，因出任旌阳县令，又叫“许旌阳”。后来，许逊“合家飞升，鸡犬悉去”，与张道陵、葛玄、萨守坚并称道教四大天师。

许旌阳有诸多名言在世，比如：存心不善，风水无益；父母不孝，奉神无益；兄弟不和，交友无益；行止不端，读书无益；心高气傲，博学无益；作事乖张，聪明无益；不惜元气，服药无益：时运不通，妄求无益；妄取人财，布施无益；淫恶肆欲，阴骘无益。——这些话是真的好，大家可以抄下来细心体悟。

那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出自他口。他还说过“良心自有良心报，奸狡还须奸狡磨。莫道苍天无报应，十年前后看如何？”这些都是人间警句啊。没想到这么个明白人，却如此喜欢“多管闲事”。

这许真人上报玉帝道：“今有齐天大圣，无事闲游，结交天上众星宿，不论高低，俱称朋友，恐后闲中生事。不若与他一件事管，庶免别生事端。”

天庭是最忌讳结党营私的，但悟空是世外之人，根本不懂这些，所以许真人是多虑了，但玉帝听进去了。

于是玉帝又派悟空去掌管蟠桃园。这，又是一桩奇案。天下人都知道猴子爱吃桃，让猴子去管蟠桃园，就好比让美食家当了厨子，那不得大吃特吃啊。

游戏《黑神话：悟空》

大圣看玩多时，问土地道：“此树有多少株数？”土地道：“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花微果小，指阳气刚生起）。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层花甘实，指阳气壮大）。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紫纹缃核，已是纯阳）。”大圣闻言，欢喜无任，自此后，三五日一次赏玩，也不交友，也不他游。

这里的“三五日一次赏玩”又道出个秘密。《黄帝内经·素问·六节藏象论篇》中，黄帝问了个“天大”的问题：什么是“气”？“岐伯曰：此上帝所秘，先师传之也。”黄帝虽然位极权大，但还不是道门中人，属于外人，所以岐伯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黄帝。可越是秘密，黄帝就越想知道，所以说：请赶紧讲给我。可见，没有黄帝这极大的求知欲，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在黄帝的“强迫”下，岐伯讲了非常重要的一段话。

“岐伯曰：五日谓之候，三候谓之气；六气谓之时，四时谓之岁。” 其中，“候”指物候，“气”指节气，即物候五日一变，三五一十五为一气，悟空“三五日一次赏玩”，就是秘观其“气”，桃得阴气而熟时，悟空便到老树上偷吃个饱，所以他吃的是紫纹缃核，最好的桃。迟三二日，又一候，他再去偷吃。

按说，桃熟，就是指金丹成熟，熟了就要及时采摘，悟空这属于盗天机，没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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