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好东西都决不会消失,
因为一切好东西都永远存在,
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
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
——戴望舒《偶成》
这个冬天有点冷——倒不是说天寒地冻时节身体的感受,北方的冬天哪有不冷的?况且从温度上看,似乎还是暖冬。之所以有这样的不适,是因为相知三十年的老友——《唐山晚报》纸质版的黯然离去。别离,尤其是相知有素日久猝不及防地别离,即使不至于“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精神上还是会陷入寂寥四起无所归依的内在的空旷与苍凉。
二〇二四年,是我的“小有之年”。这年在报刊上发表小稿二十四篇,其中《晚报》登载了半数。加之先前的几篇,在《晚报》的阆苑奇葩间,容我植下二十余株“蓬蒿”与“茅草”。最初的一篇是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二日刊登在一版的《办公室电话琐谈》,我仍保留着这期报纸。后来由于生活如飘蓬般辗转,无暇也无心写稿。延宕至二〇一二年四月,《母亲一句话,让我留流满面》在《晚报》刊出。
我之前藏有《晚报》两期“试刊号”,可惜一次工作调动时不慎遗失了。外出打工的十几年间,我未曾忘记她。上下班中途,我会逗留一下,在路边的阅报栏前依依难舍地浏览;工作间隙,我会抓一张《晚报》,抽空瞄上一眼;闲暇时去图书馆或新华书店,会在报刊阅览室或据此两处不远的报社门前与她相会。有一家银行,订有《唐山晚报》和《唐山劳动日报》,供客户等待办理业务时翻看,这可便宜了在附近上班的我。几乎每天午休我都要去阅读。刚开始,还闹出了保安员以为我“图谋不轨”的笑话。
若干年来,我参加过几次《晚报》举办的征文活动。《不动笔墨不看书》《晚饭花开》《书的长度和热度》等几篇拙作也陆续刊出。《握书知温岂畏寒》刊于二〇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是本年《晚报》登载的我的第十二篇稿子。这天,距与她即将愀然不悦地道别仅余三日了。
知音难遇深识难逢。比起其他写作者,我这难以出师的“学徒工”,留存在她上面的妄弄笔墨微乎其微,然而文字背后难忘和感慨的事却不少。我在《晚报》上首发的那篇小稿,就是经张秀山老师一字一句郢正、润饰后刊出的。与张老师一样,魏北、徐国强、王蓉辉、张薇、戴旭红、杨文进、许婷婷等诸位老师都编发或推荐过我的拙稿,可我与他们至今皆无一面之雅,更谈不上深交与攀援。唐山大地震四十八年前夕,在一微信群看到一九七六年八月四日在秦皇岛市出版的震后第一期《唐山劳动日报》的照片,萌生出写一篇关于此事始末的想法。遗憾的是,微信群发出的照片仅展示了其中模糊不清的一版,另外三版登载了哪些内容?没有看到原件或照片,不敢率尔操觚。为了看到完整的四个版面,我向许多文友求助。由于处在抗震救灾的忙乱时期且又年代久远,他们手中都没有。七月二十九日上午,心急如焚的我,想起对我多有帮扶的一位编辑老师。虽然与她未谋一面,但从微信(这也是与我互加微信的唯一一位晚报报社老师)近一年的偶尔交流中,感觉她情性温和、待人热心。于是贸然请她能否拍一下这张报纸的照片。谁知,她在家中看护老人无法离开。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她给我打来电话,劝我别急,说已请托了资料室的一位老师。将近中午十二点,她通过微信发来照片。版面拍的还是有些漫漶。她又立即告诉已经下班的资料室老师折返重拍。时值酷暑烈日炎炎,两位老师不辞辛苦尽心竭力查找、拍摄资料,令我十分感动。八月三日,附有二帧照片的《我终于见到了震后复刊的第一期 <唐山劳动日报> 》刊出。我之所以在标题上加副词“终于”二字,是因为这篇小稿在草拟时遇到困惑,废了周折,只是在二位老师的帮助下,才有了尽如人意的结果。“终于”二字也饱含并释放出我的感激、欢悰之情。当我草拟完《这个冬天有点冷》请她寓目时,她一再说,不要写这件事。还要我隐去她的名字,因为“只是举手之劳”——这在世道浇漓的当下,无异是一缕清风、一道漪波。
能在纸面上留下雪泥鸿爪只言片语,是我少年时就立下的生活理想,于今仍是我理想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是包括《唐山晚报》、图书馆在内的文化园地,为我获取和浮泛理想的生活,开掘出丰沛的泉眼,因之我对她们积淀下笃厚的情感。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虽然不想,不愿,然而这几年,尤其是这一两年,总是听到或看到一些纸质报刊的奄逝。前不久得知颇具影响的《文学报》《书城》以并入的形式变相停刊,虽然有些不舍,但坦率地说,还没有切肤之痛。好比看着他人“此地一为别”,也会“不信多情长恨离别”,但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痛苦加之于己身,那感觉就不仅仅是惨怛了。那些大报名刊我更多的只是浏览,而于《唐山晚报》,我不是了无相干的疏离者,我是她忠实的阅读者与“学徒工”。她如流芳的云蔼,给了我温煦的顾眄与关爱。想到她,就能唤起我内心深处对过往岁月的怀想与温情。《晚报》以“摆渡者”的负重致远,日夜撑渡在作者与读者之间;以独运的良苦匠心雕琢着块块璞玉,力求把盈耀瞩目的精金良玉流布世间。
当然,这爱不是我的独享,对于爱读爱写爱《晚报》的唐山人来说,她“其岸不深,平浅易涉;其水清澄,众华(花)覆上......青草弥布,众鸟和鸣。”自有一种情怀寄予其间——我,我们怎忍与她遽然别离!虽然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除非特殊需要,人类久已不在甲骨金石竹帛上镌刻、书写文字了;虽然面临的一个窘境是,在数字化洪流席卷全球的今天,随着新技术的崛起与应用,纸质媒体会逐渐式微、消歇。然而如我这般年纪,对于纸质文本,始终怀有一种拜物教似的礼敬与眷怀,虔诚与笃信,习惯了或伏案或坐卧的把卷闻香,有时还要在字里行间勾勾抹抹做些批注与笔记。伴着纸与笔的阅读,是舒适的,随意的,诗性的,那些关于纸质书的典故,“牛角挂书”“负樵而读”“带经而锄”“握卷升屋”“垂帷闭户”等等,千百年来典藏着多少代人的鲜活故事与悠远诗念,自有着光影无可比数的浓郁史乘感、沧桑感、人文感。真的不忍听骊曲与挽歌在楮墨间若风吹叶落般发出的轻叹悄吟。我们日常阅读与信息获取,差不多跌入了伴着刺目电子化的浑浑噩噩低头流连的碎片化了,还要怎样?
然而人,总是要身不由己地感受四季的温热与寒冷。人生,有时未免踯躅于歧路,或沾巾而别,或怅望离人。“君问归期未有期”,然而别离不是忘记,千载峥嵘也不过是瞬间荣枯,再冷的冬天也会走远。越是沉重的别离,越是深厚地孕育着渴望重逢与团聚的期待。总有一天,开启尘封的岁月,那些值得从时光罅隙中简择、回味、珍视的往事,从前结下的纯真情感与感受的脉脉柔情,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愈加热烈——“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
总有一种别离,不忍挥手时说“再见”——明天比昨天更漫长更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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