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55年,长期居住在内蒙古额尔古纳的苏联侨民撤走,空出了大量的土地、村庄、房屋,国家决定从山东组织移民到额尔古纳屯垦戍边。1955年5月,齐河县米三里、左三里、三王城、老寨子、小寨子等村子的63户262人,响应国家号召,远离故土,奔赴两千多公里外的祖国北疆,承担起了屯垦戍边、建设边疆的光荣使命。

从1955年到2025年,七十年过去了,额尔古纳的齐河移民用自己的勤劳和血汗,建立起了新的家园,在祖国北疆扎下了根。

2024年8月,德州市政协、齐河县政协组织的调研队带着家乡的深情问候到了额尔古纳齐河移民聚居地。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尘封了太多的故事,我们采访的过程,是挖掘和提炼的过程,也是感动和震撼的过程。现在,就让我们随着他们的娓娓道来,去钩沉历史深处的岁月积淀吧!


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齐河移民

齐河老汉

缘起

额尔古纳,蒙古语“奉献”的意思,她是一座城市,是一条河流,也是一段历史。这里是蒙古族的发祥地,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率领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的起点。这里也是中国百年屈辱史的起点,公元 1689年 签订的《中俄 尼布楚条约 》,确定额尔古纳河右岸属于中国,额尔古纳河左岸属于俄罗斯。

作为中俄的界河,额尔古纳河本应起到国防的作用,但在中华民族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近代,大批俄罗斯人不断越过额尔古纳河到中国一侧垦荒放牧、打草贮草、淘金开矿,并逐渐定居下来,生息繁衍,逐渐形成了30余个由纯俄罗斯人组成的村屯。他们在这块水草丰美、矿产丰富、森林茂密、人口稀少的土地上过着安逸的生活。

1949年,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民完成了救亡图存的历史任务,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任人宰割、备受欺凌的中华民族开始以独立的姿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雄鸡一声天下白”,在中国 雄鸡 状版图上,蜿蜒曲折的 额尔古纳河 勾划出了巨冠的轮廓。

1954年,苏联政府要求苏联侨民回国定居,从额尔古纳旗境内先后迁出苏联侨民1823户,9486人。随着苏联侨民的迁走,这个地广人稀的美丽北疆,亟需中国人补充进来,承担屯垦戍边的时代重任。

1955年,中央人民政府和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决定从内蒙古的昭乌达盟和山东省组织移民,到额尔古纳屯垦戍边。山东省各级人民政府响应党中央的号召,积极发动群众,短时间内组织移民513户,2398人,其中德州市齐河县移民63户(回民61户,汉民2户),262人。

他们是齐河人,因为迁徙到遥远的额尔古纳,他们就成了额尔古纳的齐河移民。而今,这些扎根额尔古纳的齐河移民和他们的后代,已然成为额尔古纳的主人。

2024年8月,当德州市政协、齐河县政协组织的调研队带着家乡的深情问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用原汁原味的齐河话表达了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并通过促膝长谈的方式向我们全方位地展示了齐河移民的历史和现实。

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尘封了太多的故事,我们采访的过程,是挖掘的过程,是感动的过程,也是震撼的过程。现在,就让我们随着他们的娓娓道来,去钩沉历史深处的岁月积淀吧!


从黄河左岸到额尔古纳河右岸

中国人向来安土重迁,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绝不会背井离乡。1955年的齐河县,没有大的自然灾害,更没有兵荒马乱,农业生产合作社方兴未艾,社会环境井然有序,人民不再挨饿。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齐河移民响应党的号召,离开世代居住的家乡,远赴两千公里之外的他乡。

遥远的额尔古纳,米双勤的爷爷米成文年轻时曾去那里谋过生,而且还有一段非常富有传奇性的经历。采访中,米双勤给我们讲了他爷爷的故事:解放前,我爷爷闯关东,在吉拉林与一个泰安的回民韩老五结伴干买卖,韩老五宰牛,我爷爷开包子铺。一天,一伙土匪去我爷爷的包子铺吃饭,吃完一抿嘴就走,不给钱。我爷爷就发话了,说:“弟兄们,咱们都是来混穷的,是吧?下关东也不容易,你们光吃不给钱,我这个买卖还能做下去吗?”土匪说:“还要钱?晚上见!”撂下这个话转身就走了。我爷爷挺害怕,就把这个事给韩老五说了。韩老五说:“九哥,你走吧,别在这里了,赶快收拾收拾回关内吧!”我爷爷就回去收拾行李,当天沿着额尔古纳河就回了山东老家,从此与韩老五再也没有联系过。

没想到的是,1955年我爷爷移民来了后,又和韩老五见面了。我们都不知道他解放后搬到了离保必来不远的上护林。我在上护林干临时工,我爷爷去给我要工钱,一个年轻人是老韩头的儿子,在供销社上班,看到我爷爷,觉得挺面熟,回家就给他爸爸说了。老韩头说:“你回去问问他,是不是老九?”他就回来问:“我父亲是泰安的韩老五,您是不是齐河的老九大爷?”我爷爷又惊又喜,就跟着去他家,老兄弟俩喝了一宿,拉了一宿,韩老五说:“九哥,当时你幸亏走,你要不走,小命就没了!那晚上包子铺被土匪砸了。”

米双勤的爷爷米成文,是经历过新旧两个社会的人,新旧社会的天壤之别,让他对共产党充满敬意,对新中国满怀感情,所以当政府号召移民的时候,他在村里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他说:“听党的话,没错!去海拉尔吧,那里能养活人!”他带着儿子、儿媳、四个孙子、两个孙女一家九口全报了名。在他的带动下,老寨子村报名12户。

1955年5月23日,米三里、左三里、三王城、老寨子、小寨子五个村的村干部用牛车把移民和行李送到了晏城火车站。前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很多,他们看到朝夕相处的亲人,将远走千里之外,前途未卜,相见无期,不仅热泪盈眶,有的甚至抱头痛哭。齐河县带队的领导名叫张振东,他按照各家人口数,给各家分了路上吃的大锅饼,并讲了路上的注意事项。他特别强调,各家一定要照看好自己的孩子。张振东是个老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是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成长起来的革命干部。齐河县委之所以派他带队,一是因为他是回民干部,再就是他具有军人的雷厉风行和基层工作经验。一路上,张振东殚精竭虑,热心做好服务工作,耐心做好安抚工作,及时处理突发事件,顺利完成了护送移民的艰巨任务。因为他身材高大魁梧,移民们都亲切地叫他“张大个子”。

夜幕降临时,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中,一辆闷罐车从济南方向驶来,缓缓停靠在晏城火车站,移民和送行的亲人们挥泪告别,蜂拥上了火车。车上已载有泰安、临沂、菏泽各县的移民,基本上每个村庄一节车厢。火车驶出晏城火车站,在漆黑的夜色中向北方驶去。

闷罐车的车厢,感觉像“罐”,主打一个“闷”,设施很简单,没有座位,没有厕所,没有窗户。没有座位还好说,铺下被褥,席地而坐。而没有厕所就不好办了,只要吃饭喝水就会拉屎撒尿,谁都避不开。为了应急,人们用苇席卷成筒,围起尿罐,留给女人与孩子们使用,而男人们一般都憋着。等列车到站停下,男人们便飞跑下车去解决,也不知道车停多久,去大便的人边系裤带边往回跑。所以大人们都尽量少吃少喝,但几乎没有尝过锅饼味道的孩子们,用脏兮兮的小手拿着临上车发给的锅饼吃了还吃,啃了又啃。吃不是问题,问题是吃多了会闹肚子,这个孩子没离开尿罐,那个孩子等不及就拉裤子。

嘈杂和喧闹渐渐平静,好像整辆列车都进入了梦乡。突然,车厢里传出一个妇女撕心裂肺的嚎哭,“哎呦,我的儿啊——”是左三里村左立昌的老婆米登兰,她怀里抱着刚出生二十天的幼子,她在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喂着喂着自己坐着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还没出满月的孩子被捂死了。二十天的生命,也是一条生命,生命大于天。张振东紧急与呼伦贝尔移民工作组协商解决办法,最后决定在最近的沈阳站停下火车,为孩子举行穆斯林葬礼。火车为此停了四五个小时,在随车阿訇的主持下,按回族的习俗把这个孩子全身做了清洗,用被面做“克凡”,埋在了沈阳的清真寺里。

火车继续向北行驶,就在同一节车厢里,躺在母亲怀里嗷嗷待哺的,还有一个刚刚出生二十八天的孩子,他是米三里杨松岭的幼子杨兆利,乳名小国。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他被顺利地抱到了额尔古纳,成为第一代齐河移民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在马背上成长起来的杨兆利,长大后从军从警,在边防线上戍边二十余年,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祖国的边防事业。转业到地方后,他先后当过额尔古纳政法委书记、民政局局长,成为当地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退休后,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积极推动额尔古纳与齐河的交流互动,德州市政协的这次额尔古纳之行,就很得益于他的热切联络。当然,这是后话。

还是回到那节车厢,过一个山洞,什么也看不见,光看见里头有几盏灯亮,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杨松兰心里不断犯嘀咕:“这是上哪去啊?拉咱到哪里啦?”心里惴惴不安,可她转念又一想:“有毛主席的号召,肯定错不了,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都走下来了,那时候有多难?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他老人家能把咱们推到火坑里吗?”这样一想,她心里就亮堂多了。最朴素的感情基于最基础的信赖,那个年代的移民正是基于对党和政府的信赖,才敢于如此义无反顾。

1955年5月27日,满载山东移民的闷罐车抵达内蒙古海拉尔火车站,内蒙古的干部在火车站接站,安排住在当地清真寺。休整几天后,齐河移民被送到了目的地——额尔古纳的保比来屯。在齐河关里家,三里地二里地就有一个村庄,随处能碰到人,而从海拉尔到保比来几百里地的沿途,只看到三河一个老头开的店,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路也不好走,一路颠簸到要呕吐。有些妇女在车上就哭了:“哎呀,我们上了荒草野坡了,怎么到了没人烟的地方?”说实话,当时这里的确非常荒凉。

到了保比来屯,乡里的干部在村里迎接并安排临时食宿,随后几天,他们为齐河老乡们分配了房子、生产工具、牛马、粮食等生产生活必需品。齐河移民,从黄河岸畔到了额尔古纳河畔,从齐河村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是村干部送的,现在到保必来屯又是这里的乡干部接,期间千里大迁移,每个环节都有政府工作人员的无缝衔接。由此可见,这确实是一次有组织的移民。

当时,保比来屯还有十几户没有走的苏联人和几户三四十年代闯关东过来的山东人,齐河老乡们称他们为“老户”。这些在千里之外移来的“新户”,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成为这儿的新主人,但是面对完全陌生的自然环境、生活环境和生产环境,他们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建设属于自己的新家园呢?


从保必来到建设生产队

保必来屯是苏联人起的名字,齐河移民来到这里的第二年,便把这个屯改成建设生产队,一个非常富有时代性的名字。

采访第一代移民的时候,我们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当年才来的时候,可真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的确如此!

从黄河岸边的大平原,来到额尔古纳河畔的大草原,齐河移民最切身的感受是寒冷。这里的冬天不仅漫长,而且属于极寒天气,最低温度零下40多度,那真是滴水成冰。于是,取暖,便成为冬季生存的第一要务。如何取暖?烧木头!哪里有木头?山上!齐河老乡们便学习使用爬犁,去山上砍柈子。他们穿着羊皮袄、大皮帽子、皮手套,成群结队,凌晨二三点出发,到几十里之外去砍白桦树。白桦树轰然倒地被称为“放山倒”,倒地后的树被迅速“肢解”,锯成几段,锯得比爬犁长一点,大约3米多长,堆在爬犁上,在冰天雪地中往回赶,一般下午二三点钟就能到家。一路没有商店,更没有餐馆,他们饿了就吃高梁米团子、高粱碴子,因这里气候寒冷,带的饭冻得硬梆梆的。而渴了就吃雪,经验丰富的“老户”告诉他们,不要吃表层的雪,要吃深层的雪,深层的雪是既干净又解渴。

相对于生活上的困难,来自生产上的挑战或许更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生产技能就是生存技能,移民不可能光依赖国家救济生存,必须依靠劳动创造财富养活自己。齐河移民对在大草原上开荒、耕种、打草、放牛、牧马这些当地特有的生产方式几乎一无所知,曾在干活中闹出过很多笑话。在当地政府和村里老户的热心帮助下,他们从零开始,克服一切困难,逐渐学会了所有生产技能。当时生产工具相当落后,开垦荒地用4一6头牛拉一架苏式铁制犁仗,耙地的耙是用木头加大铁锥制成的,一头牛拉一架耙,一个人徒步牵着几头牛在地里转,很多地就是这样开垦出来的。到了1959年,国家拨给建设生产队3台东方红拖拉机和2台联合收割机,当年垦荒6000亩。当时,米三里村共有耕地面积1075亩,也就说,齐河移民在额尔古纳一年的垦荒,就接近米三里全村耕地面积的6倍。

随着时代的发展,齐河移民也在与时俱进中,经历了多次变革。据《苏沁农牧场志》记载:1956年,保比来屯改称建设生产队。1956年至1958年,建设生产队由互助组发展成立了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后来改为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1959年,实施场社合一。

场社合一后,建设高级社划归苏沁牧场,齐河移民由挣工分变成了挣工资的国营农场职工,移民群体成为农牧场的中坚力量和主力军,他们充分发扬艰苦奋斗、勇于开拓、不怕牺牲、团结奉献的移民精神,为苏沁农牧场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1959年10月1日,场社合一后不久,德高望重的米成文老人离世了。遵照老人遗愿,他的遗骨被埋在了距离建设生产队不远的西山脚下,米成文老人是第一个长眠于此的齐河移民。在齐河移民中,米成文老人是最熟知额尔古纳自然环境和风土人情的,当年闯关东九死一生的经历,不仅让他学会了在极寒天气生存的本领,还学会一口流利的俄语。而且老人多才多艺,能说会唱,经常即兴说段快板,赞扬移民政策,鼓舞移民士气,激发移民干劲,凝聚移民力量。

米成文老人对这片土地的由衷热爱,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齐河移民,尤其是自己的孙子米双勤,在爷爷的熏陶下从小便热爱劳动。一天,还是孩子的米双勤到牧场玩,看着大伙都忙着挤奶,他也不由自主地去给一头母牛挤奶,可是怎么挤也挤不出奶来。大伙看到米双勤着急的样子,都捧腹大笑,笑着告诉他:“这是一头还没下犊子的奶牛,奶牛没下犊子怎么会出奶?”

大伙的哄笑让米双勤很是羞愧,却也激发了他研究畜牧的决心。功夫不负有心人,长大后他果然当了一名畜牧兽医,他曾参与创造了1000天不死犊牛的记录,几十年过去了,在苏沁牧场这个记录至今没人打破。尤其值得骄傲的是,他还全程参与了三河牛、三河马的培育改良。采访中,他告诉我们:“培育三河牛、三河马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工程,要精心挑选优良的母本和父本,要严格纪录谱系,经过多年的培育,终于取得成功。三河牛生产的牛奶,一个是质量好,一个是奶量大,好饲养。三河马既能骑,也能拉重载,有耐力,力量大。”后经国家认定,额尔古纳是三河牛、三河马的故乡。

额尔古纳是“奉献”的意思,要在这片土地上建设新家园,需要奉献最美的青春,甚至还会奉献最宝贵的生命。

采访左立秋,他给我们讲述了他的哥哥左立春因公殉职的故事,这是一个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我大哥左立春是个老党员,解放前参加过回民支队,转战南北,九死一生。全国解放后,他从部队转业回到家乡,曾担任过左三里第一届党小组的组长、齐河县收容所的副所长、左三里乡的干事等职务。1955年我父母带我们兄妹四人移民的时候,奶奶已经八九十岁了,父母便安排我哥夫妻俩在家伺候奶奶。1960年奶奶去世后,我哥便带着我嫂子和三个孩子来到建设生产队,在队里当材料员、保管员,管机器零件,没油买油,没件买件。

我哥哥是1963年7月份去世的,那正是打草的季节,一些打草机需要更换零件,苏沁凑不全,需要到三河去买。那天下着雨,天阴的很厚,家人和队长都劝他等晴天了再去,他笑着说:“晴天还要打草,阴天下雨正好修理打草机,没有零件怎么更换啊?放心吧,没事的!”他叫上孙士三结伴而行,他们穿好雨衣,骑上马一路泥泞到了三河。他把买好的一大堆零件,装在一个大帆布书包里,为了保险起见,他挎在了背上,虽然沉甸甸的勒得难受,但他感觉心里踏实。阴雨天黑的早,他们骑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赶,等赶到得尔布干河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道路看不清,河水暴涨,河面漫过河边到了村子边,有两公里宽。他对孙士三说:“我是共产党员,我先下去!”他打着马往前走,一下子连马带人都下去了。他身穿大雨衣,下去后雨衣裹着,身上还背着沉甸甸的机器零件,他就再也没有上来。孙士三骑着马,但没拿东西,他把马缰绳栓到手脖上,马会凫水,就游过去了,到了河边喊“救命啊!救命啊!”村里人闻讯赶来,只见河宽浪急,已见不到哥哥的踪迹。

高洪明书记安排米登河、左俊昌、米双盈等人划着小船天天在河上找。半个月后,在二十里外苏沁的五孔桥那个地方发现了他。岸上长着树,涨水慢慢冲,我大哥让树给挡住了。我大哥殉职时仅31岁。我觉得我哥哥死的光荣,他当时要是为了活命的话,把螺丝疙瘩弄下来扔了,凭他的水性,是完全可以活的,可为了集体,为了咱们这个生产队,他没有那样做,他是个共产党员,他起到共产党员的作用了,我觉得我挺骄傲。

是的,左立春不仅是左立秋的骄傲,而且是全体齐河移民的骄傲,他为移民群体树立了一座公而忘私、不怕牺牲的精神丰碑。

额尔古纳河畔的白桦林,生命力极其顽强,不管生存条件多么恶劣,只要在哪里扎下根,就会在哪里茁壮成长。齐河移民就像额尔古纳河畔的白桦林一样,既然把根扎在了额尔古纳的土地上,就要战天斗地,攻坚克难,战胜一个个艰难险阻,在这里建设起美好的家园。


从牛马化到机械化

著名作家迟子建的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一经问世,“额尔古纳河右岸”便像沈从文的“湘西边城”、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一样,成了一个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文化符号。这个大草原、大森林、大湿地、大河流纵横交错、星罗棋布的地方,正日益成为人们心向往之的美丽所在。

来到这里,在千里大草原上纵横驰骋,可以感受《射雕英雄传》中“弯弓射大雕”的豪气。这儿确实有雕,雕和鹰一样,个头大,有一米高,腿脖子接近鸡蛋那么粗,两个翅子伸开有两米长,嘴也厉害,爪也厉害,样子很雄壮。雕在高山上蓄窝,也在高山的树上垒窝,一回孵俩,一年孵一回。在黄河岸畔能看到老鹰抓小鸡,在额尔古纳河畔看到的是大雕抓老羊。大雕在天上盘旋,你还没看见,大雕就俯冲下来,逮住羊抱着就飞走了。这里有大雁也有鸿雁,有灰鹤也有水鸭子,有狗熊也有狍子,有草原狼也有黄鼠狼。“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正是这里的生动写照。

在这样的自然环境和文化氛围中,第一代移民马玉岩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离开齐河县小寨子村时候,他只有七个月大,还在襁褓之中,他在草原上牙牙学语,姗姗学步,然后学会了逮鱼、捉鸟、采集野韭菜花,还学会了骑马和打草。马玉岩12岁走出建设生产队到外地求学,放假回来还是放牧,整天和马在一起度过。

1975年,马玉岩20岁,虽说还没有恢复全国高考,但是可以通过考试上大学了。马玉岩准备抓住这次机会,他把马背当成课桌,开始了他的考前准备。采访中,他回顾了自己考前冲刺的那段时光:“我由父母抱着来到大草原,在马背上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我想我总不能当一辈子牧马人,我要抓住考学的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我在马背上背数学题,准备了好多纸条放到雨衣里面,下着雨,掏出一个来就这样看。放牧一放一宿,我上半夜背数学题,下半夜背化学题。记得我背着书的时候困了,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掉下来以后,我的脚就没脱开,挂住了,脚在马背上,被马拖着走,非常危险。好就好在那一次旁边有伙伴也在放牧,老远一看马后面拖着个东西,知道是人掉下来了,那时候我们都有套马杆,他们十几分钟把这个马给套住了,把我拿下来,非常万幸,仅仅把衣服划破了,一点没有损伤到头。我很幸运,那一年我考上了东北大学,学的是有色金属压力加工专业。”

通过奋发图强,马玉岩成为齐河移民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同样通过奋发图强,马玉岩如今已成为业内公认的资深铝加工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他说:“四十几年前我考大学的时候,受到了我们老一辈移民那种精神的激励,他们吃苦耐劳,办事认真,坚韧不拔。要想办成一件事必须要有这种精神。考上好的大学,靠的是这种精神。参加工作后进行技术革新,还是靠的这种精神。”

马玉岩是齐河移民中走出大草原创业成功的代表,他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艰苦奋斗、坚韧不拔的精神,在某个领域做出了出类拔萃的成绩,为移民添彩,为农场增色,为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做出了贡献。

同样是第一代移民,今年75岁的杨兆华,从没有离开过这片他屯垦了一辈子的土地。退休前他担任苏沁农牧场纪检副书记,参与和见证了苏沁农牧场一步步建设成现代化农牧场的整个过程。

回顾过去,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他说:“牧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人民生活逐步提高是在1995年以后,那真是一年比一年强。现在苏沁牧场的农牧业机械化水平已经相当高了,尤其是近些年来,机械更新的速度更快了,己经完全没有牛马化的痕迹了。机械化的基础还得追溯到1963年,从北大荒调来了几台东方红拖拉机,连同驾驶员一块来的,那时候是牛马化和机械化同时进行。1969年我们划归黑龙江省管辖,黑龙江是农业大省,机械化水平在全国领先,所以我们的机械力量不断增强,农业生产就完全脱离了牛马化。过去秋收是用打草机收割的,现在秋收用的都是非常先进的收割机械,速度快,质量高,不仅解放了生产力,还获得极高效益,极大地推动了农业生产的发展。”

“牧业生产的机械化是从80年代中后期才发展起来的,原先一直是牛马化,尤其是夏天打草,秋冬拉草都是极其艰苦的。改革开放后开始购买打草机械,用小四轮拖拉机拉打草机,用中大型胶轮车拉搂草机、捆草机,用时短,速度快,极大的减少了人们的劳动量。现在家家都有打草机械,很普遍,尤其是挤奶机和挤奶平台的出现,再不用手挤奶了,人也不遭罪了。”

一部移民史就是一部奋斗史,一部移民史就是一部创业史,一部移民史就是一部辉煌史,一部移民史就是一部光荣史。七十年过去了,齐河移民把血和汗洒在脚下这片土地上,使这里的生产、生活、环境条件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美丽的额尔古纳,对移民第一代而言是第二故乡,但对于第二代、第三代及以后的孩子们来说却是他们永远的故乡。


从关外家到关里家

在驱车去建设屯的路上,杨兆利操着一口齐河话,向我们介绍了建设屯的情况,他说:“建设屯可称得上依山傍水,村南面,一条清澈的得尔布干河弯弯曲曲向西流入额尔古纳河。这条美丽的河,流淌千年顺地势形成一环又一环的曲水,河两岸柳树和多种野果树形成河套和湿地,河中有几十种淡水鱼,最大的鱼可达40多斤。七十年来是这条河滋润着生活在这里的齐河移民。这里一年四季,都美不胜收:春季山花烂漫、溪流缠绕;夏季林海涛涛、鸟语花香;秋季层林尽染、色彩缤纷;冬季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杨兆利行伍出身,算不上文化人,但他对建设屯的描述却充满诗情画意,这是他把感情融进去的缘故,心中有热爱,讲出来自然会引人入胜。然而,更吸引我的,还是杨兆利那口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齐河话。他出生28天就随父母离开家乡,对齐河老家没有一点印象,为什么齐河话会说的那么好?他的回答是:“齐河话就是齐河游子的身份符号,如果改了齐河口音,就像丢掉了老家的根,失去了老家的魂。”

对杨兆利来说,额尔古纳是他现实的故乡,而齐河则是他灵魂的故乡,对寄托灵魂的地方他怀有一种更深沉的感情。曾经有一次,杨兆利出差到山东,途径齐河,一股强烈的愿望让他站到了黄河岸畔米三里的大街上,这个出生后只呆了28天的地方,多少次魂牵梦萦,而今却踏踏实实地站在了这里。他把车停在了黄河堤坝上,站在岸畔凝视母亲河静静地流淌,这个场景他曾无数次梦想过。而后他穿行在米三里的大街小巷,看着街头巷尾玩耍的孩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首诗在心头反复涌现。在多方打听下,他终于见到了父母多次提到的三婶子,几十年两人从未谋面,仅从互寄的照片上见过,杨兆利认出了“三婶子”,三婶子叫出了“小国”。这真是千里送亲情、乡音暖人心啊!

杨兆江是第二代移民,1969年出生的他从没有到过齐河,但他也说齐河话,且保存着杨家四十代辈谱,当我们与他座谈的时候,他说:“我们米三里杨家家谱从来没断过,一共四十代:儒立西堂建,发松照(兆)元明,志应奉圣舜,俊美吉康宁,忍让邦本睦,升平四时春,山河永久固,大地庆洪恩。到我是‘兆’字辈,我上一代是‘松’字辈,下一代是‘元’字辈,甭管怎么说,不忘根,不忘本,家谱就是我们的根基,传下来,跟咱们老家,也就是齐河关里家,从来就没断过联系。”

杨兆江对老家齐河有深深的思念之情,常从网上关注齐河,在与我们交谈中,他提到了“大义齐河”“时传祥故里”“孟祥斌家乡”“进了齐河门就是齐河人”。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在两千公里外的地方,不仅能听到熟悉的乡音,还能听到这么多熟知的词汇。

在杨兆江的口中我们还得知,在齐河移民聚居的建设屯村风正、民风淳,山东人的性格、齐鲁大地的风气、大义齐河精神,在这里有充分的体现。

他说:“咱们齐河老乡有路不拾遗的好风气。秋收时,打草季时,小四轮车、耙子、打草机械,干完活往那里一扔就回家了。去离家30多里外的草甸子打草,家家户户都把打草的机器、工具放在那里,一家一套,没人动。如果拉草的时候拖拉机的胎扎了,一关驾驶室的门,搭上别的车就回家,一点儿也不挂着拖拉机,没事儿。”

“家门锁不锁都行,你在门外立个扫帚,或者放一个水桶,别人一看就知道家里没人,他急需要什么工具使,就拿走。给你送来的时候,你家没人,他就放下走人,改天和你见面,说一句‘我使了什么。’我的铲车放在院子里,有一天回来一看,铲车不见了,也没问,也不想。过去好几天,干活回来一看,铲车在院子里。谁用过?我也不去想。过了几天,在路上见到米丰泉,他说:‘你不在家,我开你铲车了。’我恍然大悟,说:‘怪不得那天你在路上遇见我,点了点头呢!’”

齐河是晏婴的封地,是左宝贵的故里,是时传祥、孟祥斌的家乡,是全国第一个推出“大义”品牌的地方,大义齐河的基因不仅根植在齐河,还根植到了千里之外的额尔古纳,关里家与关外家同宗同族同文化。

关里家、关外家,以山海关为界分成了“关里”“关外”,尽管相距千里之遥,却因一个共同的“家”字,而使“千里若比邻”。在移民们的心目中:“关里家”是他们响应党的号召携家带口离开的那个地方,是移居边疆与亲人难舍难离的那个地方,是屯垦戎边、艰苦创业时常想念的那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齐河”。

山东齐河,这个被远方游子梦萦魂绕的地方,已连续 11年跻身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并同步入选绿色发展、投资潜力、科技创新、新型城镇化质量百强县。在农业方面,是山东省四个超级产粮大县之一,连续7年蝉联“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县”;在旅游业方面,齐河黄河国际生态城在2024年入选为国家级旅游度假区,2025 年山东省文旅产业高质量发展大会主会场花落齐河;民生方面,全县人均预期寿命达到 81.3 岁,被联合国国际老龄组织认定为“世界老年友好城 市”。齐河,这颗黄河岸畔的明珠,正变得越来越熠熠生辉。

尾 声

八月的额尔古纳,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遍地开放,花枝随风摇曳如同花海在荡漾。其实,一望无际的何止是油菜,还有小麦和大麦。“关里家”六月份已完成麦收,“关外家”八月份大型收割机才开始在滚滚麦浪中纵横驰骋。置身其中,调研组一行,不禁为我们额尔古纳的齐河移民感到自豪和骄傲。

屯垦戍边是齐河移民的光荣使命,69年来齐河移民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创造了一个个不同寻常的业绩。据《苏沁农牧场志》记载:1959年,齐河移民开垦荒地6000亩;1999年,建设队种植小麦24000亩,油菜5595亩;2009年,建设队种植小麦7037亩,大麦5531亩,油菜11013亩;2014年,建设队播种小麦16127亩,油菜18019亩。这是一个个简单的数字,但却浸透了一代代齐河移民辛勤的汗水,见证了齐河移民艰苦奋斗的非凡历程。

齐河县老寨子第一代移民移民马兆怀曾写过一首诗歌,深情回顾了移民在额尔古纳艰苦奋斗的非凡历程,现抄录如下,权作结尾。

诗曰:

拜别祖居桑梓地,应召移民赴边关。

屯垦戌边历朝有,今朝有我齐鲁男。

飞花如絮风如剑,积雪没膝马不前。

开荒种地建家园,难不倒我山东汉。

和泥脱坯干打垒,柳条包里御严寒。

顶风冒雨忙播种,披星戴月抢收割。

万亩良田麦渐黄,机械列队备收忙。

芳草萋萋连天际,草丰羊肥牛马壮。

农牧并举大发展,父老乡亲笑开颜。

科技兴邦建伟业,富国强边做贡献。

古纳河水蓝如玉,兴安余脉林遮天。

山川秀美空如洗,不是江南胜江南。

作者:孙德奎

孙德奎,中共齐河县委党校党总支委员,高级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革命文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黄河文化、晏子文化、齐河地域文化。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名师送教”师资库成员、德州市党史专家库成员。曾先后担任高中语文教师、《齐河报》记者、县文联秘书长、县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已出版散文集《落差》《野有蔓草》《黄河岸畔的红色基因》三部,长篇报告文学《正道仁心》《吾土吾画》《龙腾黄河岸》三部,主编《齐河县青少年地方教育读本》《山东第一个农村党支部——齐河县后里仁村党支部》《丰碑永铸——齐河县英烈英模传》三部。

作者:孙德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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