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我所在的城市,新城与老城共存。老城处处有包浆,适合缅怀,适合独行,适合细嚼慢咽;新城处处有美景,适合消费,适合聚会,适合大快朵颐。这一年的很多日子,我漫步老街,这里适合安放我这颗时常怀旧、与现实有些格格不入的老灵魂。老街上居住着我的老母亲,那是端坐在我的血脉上游的人。

这一年,时间的利刃,也划过我的心壁。

夏天的一个早晨,母亲去老街赶集,她先去买了大米回家,想着稀饭拌咸菜味道不错,于是又出门去买咸菜。回家的路上,一个莽撞的司机从后面把她撞倒在地。在医院里,母亲撕心裂肺地痛苦叫喊,声声刀割我心。我甚至没有勇气面对呻吟的母亲,躲到办公室里翻看闲书转移注意力。

后来护工告诉我,母亲有天半夜骂人了,骂的是:“老头子,你还不放过我啊,你是不是要我过来还给你做饭!”母亲骂的老头,是我那离开尘世三年的父亲。

母亲出院以后,有一天我看见她擦拭着父亲的遗像,口里喃喃道:“老头,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嘛。”

这一年的一个春日,细雨如蚕丝,我与妻子去祭奠去世一年的岳母。妻子抚摸着冰凉墓碑上岳母的遗像,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感觉岳母在笑盈盈地打量着我。

想起那一年,这个刚满50岁的母亲把城里女儿交给我这个小镇青年,她说:“拜托了啊,我把女儿放心交给你,你可不要欺负她。”

回想30年的婚姻生活,生活如一团布,其实大多只裁剪成很小的一段来缝制快乐欢喜,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用来当作擦洗生活污垢的抹布了。一个家的灯火下,有温柔缱绻,也有难受心情堆积、意气行事,但我明白,此生,我们的命运已缝制在一起了,那就好好保暖,一起抵挡尘世风寒吧。

这一年的时间里,有朗朗光照,也有灰色情绪毒素一般蔓延侵蚀着身体。我度过时间的方式、安放慌乱心情的方式,是一个人到城后山上,站在山顶俯瞰城市,浮想平时自己在大街上、在房子里的状态,真乃天地间一蝼蚁,所有的尘世悲欣,不是自己都已过来了吗?这样一想,顿觉豁然通泰。

还有那些徒步深山老林的时间,山里的树木有着浩大气场,内心被漫山深绿浸透,人在冥想中活成了植物的神态。这一年里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拖着沉重肉身与灵魂苦苦跋涉之时,我就想去抱住一棵大树。树干里,汁液奔涌;树冠上,明媚天光如瀑倾泻。

在对一棵树的拥抱里,我得到了滋养灌溉,感觉生命萌发出青翠嫩芽。大地之上,树木赐予人类恩典,正如德国诗人和哲学家赫尔曼·黑塞所说,树是人类的庇护所。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清理删除了不少微信,感觉这些朋友圈的动态已经干扰了我的生活。

不知是谁说过一句话,不要在朋友圈的动态里去窥探别人的一生,并融入自己的生活。有不少酒桌上激情添加为好友的人,过了几天早忘了是谁,这样的朋友圈社交挤压着心房空间,甚至让心灵失去了轻盈度。

这一年的时间里,还有那些渐渐消失于灯火阑珊中的人,他们不再参与我的生活,影响我的心情。

在一个短视频里,看到一位前央视女主持人语重心长地说,人这一辈子啊,你得对自己与他人有一个清醒的认知、智慧的认知,这样,你对万事万物就轻松释然了。想起当年这位大众女神主持一档火爆的综艺节目时,我才20多岁,可以一气儿爬上山顶,可以一连做50个俯卧撑,而今做不到了,但我已与岁月达成了松弛心情中的和解。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没有远行到离故乡城市300公里以外的地方。想起河南安阳64岁的“麦子阿姨”今年秋天说过一句话:种完麦子,就去南方。我禁不住心池荡漾,心生向往。

我那患脑梗以后困顿于轮椅上的幺叔,有一天对我说:“侄儿啊,我想去一趟阿勒泰。”

我弓腰,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瘦骨嶙峋的幺叔。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为故乡城市的报纸副刊写着专栏文章,编辑对我说,你就尽情尽兴地表达吧。我基本做到了,不过,有时也感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在生活的汪洋里,我只是一个游离的小蝌蚪。

这些,算是我对2024年这一年时间的一点交代吧。

(本文作者为中国散文协会会员,现供职于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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