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自己的文明（17）：壁上丹青（下）

经济观察网文博时空/文颜歆窈/文

五代十国：寺观壁画持续发展

五代十国时期，中原地区分裂割据，佛教禅宗盛行，石窟壁画主要集中于敦煌莫高窟。当地的归义军节度使经常派人出使中原，进行文化交流，莫高窟画风受到了内地的壁画风格影响。五代时期莫高窟画风也具有自身的特点，例如，供养人像非常高大，几乎与真人等高，色彩也鲜艳夺目。

五代维摩诘经变图（局部）敦煌莫高窟第 98 窟

五代回鹘公主供养像敦煌莫高窟第 61 窟

五代寺庙壁画之风虽不及唐代，但仍很盛行。中原地区的龙兴寺壁画规模宏大，有 200 余堵，其中绘有东汉时期印度僧人迦叶摩腾和竺法兰到中国传经的故事，人物高达八丈。

五代于阗国王供养像敦煌莫高窟第 98 窟

五代于阗皇后供养像敦煌莫高窟第 98 窟

五代时期，西蜀地区政局稳定，许多北方的画家、画工前往避难，加之地区领导者对艺术的重视，当地的壁画艺术得以繁荣发展。道教壁画在西蜀地区也比较流行，道士画家张素卿专门绘制道门尊者，如简州开元观十二仙君相，他的弟子陈若愚在龙兴观也留下了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位星君画像。

五代飞天图山西平顺大云院壁画

西蜀地区还流行以帝王将相为题材的肖像壁画，后蜀宫廷殿堂壁画的题材有宫廷生活（如宴饮、节日、歌舞）、女子写真（如皇后、公主）、花鸟画等。以宫殿楼阁为题材的壁画也在后蜀得以发展，经典的如后蜀赵廷隐墓发掘的壁画。

宋：壁画艺术不受重视

宋朝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在宋徽宗等皇帝的引领下，中国绘画迎来了一个辉煌时期。加之造纸业的发达，文人画盛行，画家喜爱纸绢丹青，壁画却不受重视。宋朝遗存的壁画作品多在寺庙和墓室，石窟仍以敦煌莫高窟为代表。

宋朝石窟壁画仍然以“经变图”为主，其次是千佛、菩萨、供养人等。在整体风格上，宋朝石窟壁画在延续敦煌艺术的同时与中原画风进行交融，部分题材的石窟壁画明显是对唐代石窟壁画的模仿。

宋八大灵塔之第一塔敦煌莫高窟第 76 窟

宋八大灵塔之第七塔敦煌莫高窟第 76 窟

宋朝壁画窟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敦煌第 61 窟，该窟也是莫高窟中规模最大的窟室。石窟西壁所绘的《五台山图》是宋朝最具创造性的作品，它描绘了从山西太原经五台山到镇州的山川地理、风俗，建筑百余座，还有大法光寺这种形式独特的寺院建筑，建筑之间又绘有高僧说法、信徒巡礼等场景，画幅宏伟，技术精妙。

宋五台山图（局部）之五台山东台之顶敦煌莫高窟第 61 窟

宋五台山图（局部）之大清凉寺敦煌莫高窟第 61 窟

宋五台山图（局部）之大建安寺敦煌莫高窟第 61 窟

宋朝皇室笃信佛教，寺庙壁画也是他们加强统治的工具，在此背景下，宋朝很多大型壁画都由皇家画院的画师负责。宋朝寺庙壁画大多沿袭了唐代的风格，但也有创新之处。所绘内容以道释人物和花鸟为主，山水题材并不受重视。

宋释迦牟尼涅槃图河北定州净众院塔基地宫出土定州博物馆藏

“今人葬不厚于古，而拘于阴阳禁忌则甚焉。”（司马光《葬论》）受到五行阴阳和风水之说的影响，宋人认为丧葬和生者的吉祥康宁有重要联系，故对待丧葬颇为谨慎。宋朝的墓室也给人“薄葬轻仪”之感，墓穴规模普遍较小，随葬品也不甚讲究，墓室壁画大多比较草率。

北宋元丰五年侍女图高氏家族墓M 7 出土

北宋元丰五年伏听与仪鱼图高氏家族墓M 7 出土

宋朝墓室壁画主要出现在帝后陵墓和地主富商的坟墓，后者发现较多。地主富商的墓室一般由农村工匠建造，整体形制小而粗糙，为砖砌仿木结构建筑形式，壁画凸出。工匠们用手艺换取报酬，形成了较为固定的模式，因此绘画形式趋于雷同。但他们创作出来的壁画具有世俗风尚，市井田宅、乡绅富贾等形象都出现在壁画中。墓主人的“开芳宴”、民间孝悌故事是当时墓室壁画的流行题材。

辽、金、西夏：少数民族风格壁画

辽是北方契丹民族建立的政权，其壁画艺术具有契丹民族的风格。例如，辽宁沈阳无垢净光舍利塔地宫东壁的《东方持国天王》图中，天王束燕尾形发髻，上髭翘起，有北方少数民族的体态特征。

辽持国天王图沈阳无垢净光舍利塔地宫

辽的壁画墓分为两类，一是契丹贵族陵墓，二是汉族官吏或地主墓室。“契丹好鬼而贵日，以东向为尊”，故墓室多向东，墓室前设有长墓道、天井和甬道，壁画就绘制在这些地方。在砖室绘制壁画前，先抹草泥，后刷白土粉。土质墓道先压光，粉刷后再绘画。壁画题材主要有游牧生活、四时风光、宴饮散乐、出行归来花鸟形象等。

辽侍从壁画内蒙古库伦旗七号墓墓道出土

辽出行图河北宣化张世卿墓出土

金是北方女真族建立的政权，在北宋旧地发现了较多近代壁画墓。相较于仿木建筑结构砖雕墓，金出现了全部砖雕镶嵌形式的大批壁画墓。在题材上也增添了农耕、放牧、家务等带有民间情趣的内容。

金捣练图（摹本）河北井陉柿庄第 6 号墓出土

西夏是党项羌人在西北地区建立的政权，西夏人在敦煌莫高窟开凿了一些新的洞窟，同时也积极改建石窟、改绘壁画，留下了一些具有回鹘风格的作品。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呈椭圆形脸、直鼻、长眉、细眼，人物造型挺拔结实，效果酷似版画。

西夏回鹘供养人像敦煌莫高窟第 409 窟

西夏水月观音图榆林窟第 2 窟

元：佛道并存之下的壁画

蒙古族推崇佛教，尤其重视密教。公元 1260 年，元代统治者任命八思巴大师长官全国佛教，使得密宗在河西地区更加流行。敦煌莫高窟第 465 窟和第 3 窟代表了元代壁画的两种风格。

元阿閦佛像敦煌莫高窟第 465 窟

元欢喜金刚敦煌莫高窟第 465 窟

其中，第 465 窟是元代第一个密宗窟，壁画受曼陀罗壁画艺术影响，人物形象端庄，线条匀称，与汉族风格迥然不同，带有浓厚的藏画风格。第 3 窟壁画疑似采用了“湿壁画”工艺，先用 1/3 石灰与 2/3 沙子加水调和，在壁面未干之前就进行作画，最终效果富有通透之感。这种工艺有可能传自尼泊尔或取自西方文艺复兴。

元千手观音经变相（局部）敦煌莫高窟第 3 窟

元代统治者大作佛事，兴建寺庙，“凡天下人迹所到之处，皆伽蓝胜观，栋宇相望”。根据前人统计，保留至今的元代寺观壁画约有 1400 余平方米，主要分布在山西芮城永乐宫、陕西洪洞广胜寺等。

山西芮城永乐宫纯阳殿壁画《八仙过海》（ 3 D打印）

山西芮城永乐宫三清殿东壁壁画《朝元图》

山西芮城永乐宫三清殿西壁壁画《朝元图》

山西稷山兴化寺中院南壁《七佛说法图》是全国唯一留存至今的、元初壁画家朱好古的亲笔作品；山西芮城永乐宫壁画是现存最具代表性的元代道教壁画作品，不但继承发展了唐代画家吴道子的传统，还承袭了宋代武宗元遗风。

山西芮城永乐宫三清殿西壁壁画《朝元图》（局部）

元代墓室壁画发现不多，绘制规模也远不及唐宋时期，内容也一般是人们的生活习俗。例如，在山西芮城永乐宫附近发现了全真教教主墓，墓中石棺上有线刻壁画，展现墓主人的“开芳宴”场景（一般为男女墓主人分别坐在桌子两旁宴饮、观赏散乐杂剧演出），宴会上有厅堂建筑、杂剧演出画面以及二十四孝等内容。

元论道图山西大同宋家庄冯道真墓西壁

明：壁画艺术日趋衰败

明代文人画最为昌盛，但壁画却日趋衰败。当时对壁画创作也有严格的要求，若有违犯便会坐法、弃市，画家们怵然自警。由于明代宗教有所衰败，厚葬风尚不那么流行，明代壁画遗迹主要是寺庙壁画，石窟和墓室壁画很少被发现。明代壁画中还有一类罕见的室外壁画，即庑殿顶影壁，由五彩琉璃砖砌成。全国仅三件，如五彩琉璃浮雕壁画《九龙壁》，九条龙飞腾于云雾波涛之间，气势宏大，色彩华丽。

明大同九龙壁大同代王府门前的照壁

明代寺庙壁画多由民间画工负责，一些画工还开设画铺，专门承包大寺院的壁画绘制。在我国发现的较为完成的明代寺庙壁画遗迹中，以北京法海寺和石家庄毗卢寺面积最大，艺术水平最高。北京法海寺壁画由明代宫廷画师所绘，有《帝释梵天护法礼佛图》《大自在天图》《梵天像》等。

明帝释梵天礼佛护法图北京法海寺藏

明代寺庙壁画继承并发扬了我国唐宋以来的壁画艺术风格，在表现技巧上具有功力严谨、洒脱奔放的特点，衣纹线条一气呵成，在细节之处又有所收敛，细描花纹谨慎精致。壁画的重彩技法纯熟，多用朱砂、石青、石黄、石绿等颜色，在人物装饰部位大量使用“描金”和“沥粉贴金”法。“沥粉贴金”是中国传统工艺，主要应用于壁画和建筑装饰，通过在物体表面堆砌起线条或图案，然后贴上金箔或涂上金色颜料，以呈现出庄重富丽的效果。

明西王母与五岳大帝（局部）玉皇阁东北壁壁画

明五岳大帝（局部）玉皇阁东北壁壁画

明三十六雷公图（局部）玉皇阁西壁壁画

明三十六雷公图（局部）玉皇阁东壁壁画

清：以民间故事装饰壁面

清代宫廷内部绘事活跃，文人画风备受重视，壁画却不再被视为正统绘事，壁画艺术明显衰落。一方面，清代官宦豪门的崇佛观念不如唐宋时期昌盛，加上战乱导致旧庙宇被毁，新的大型寺庙又很少兴建，缺少壁画绘制的基本条件；另一方面，文人画家的卷轴画得到百姓喜爱，成为画家谋生的工具，彩壁便不再得到重视。当时，民间还出现了画工行会组织，庙堂彩壁仅由民间画工承制，有的壁画由数十人共同完成，规模宏大，气势雄伟。

清《西游记》故事壁画张掖大佛寺

不过，除了寺庙之外，在一些会馆、宗祠、戏台等建筑的墙壁上，也经常能看到装饰性壁画，壁画内容通常是古代戏曲故事和民间传说。故宫长春宫回廊内壁上就绘有以《红楼梦》为题材的壁画，共有十几幅，总面积达五六十平方米。壁画绘制的是《红楼梦》里的经典场景和人物，将西洋透视学原理和中国古代绘画手法相结合，人物刻画细致，布局结构合理，整体风格清秀典雅，展现出晚清彩画师的深厚功力。

清《太虚幻境》《贾母游园》故宫长春宫

从远古人民质朴的石刻图案，到敦煌莫高窟惊艳世人的辉煌壁画，再到后世画风精致、门类多元的壁画珍品，中国壁画艺术不断承袭发展。壁画是大型公共艺术的载体，其以宏大的构图、丰富的色彩运用以及人物、场景的细腻描绘，为后世绘画艺术提供了宝贵的经验。许多壁画中的技法，如“凹凸晕染法”、“兰叶描法”等，都被后来的画家吸收并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推动了中国绘画技法的发展。

从佛教故事的传播到历史人物、平民生活的再现，壁画也是中国历史文化的记录者，在无形中塑造了中国人的审美观念和文化认同，使得中国绘画在追求艺术美的同时，也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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