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篇文章写太平军西征,本来想分几天时间来写,像之前更新《庚子事变》那样,但后来想想还是写完吧,6000多字确实有点长。

先写整体,再写细节的方式可能更好点。

这篇写点太平军西征路上一个亲历者的故事。

亲历者的记录是最珍贵的,哪怕可能会有点夸张或演绎的成分,也可以理解,至少比戏说杜撰野史或者有严重倾向的正史好的多。

西征大概脉络在前文已经说了,这次讲太平军攻陷合肥时,一个合肥米商的亲身记录,名叫周邦福,写的书叫《蒙难述抄》。

原文都是白话文很容易读,20多页,估计差不多一万七八千字。

他被太平军抓了十多天,后来被放了,这个过程也挺惨。

周邦福当时45岁,但已经有3个孙子了,善于经商,有一个米店。

有掌柜1人,伙计6人,稻米一万担,杂粮一千多担,现钱4000吊(合一千多两银子,当时一两银子大概换3200钱)。

住处是租的住宅4所,有花园,有二个儿子的书房,家财太大,在太平军兵临城下时,周邦福没有舍得离开,但将自己的家眷送离城,在一个村庄躲避,自己一个人留店照料。

太平军进攻合肥时,清方老大主要是江忠源(安徽巡抚),太平军是胡以晃。

为了有代入感,下文还是以第一人称来写吧。

原文是以日记的形式,有些琐碎,我们就挑重要的写出来,这个记录让我觉得比较有趣的一点是,能以第一视角来看古代守城百姓是什么感受。

这篇文章把江忠源写得挺好,江忠源这个人前文已经有大概的介绍,在此不再赘述。

咸丰三年十一月初十,江抚台从六安进合肥城。

江抚台就是江忠源,抚台是巡抚的别称,咸丰刚任命江忠源为安徽巡抚。

第二天,不同地方的民勇差点因为买衣服而内讧,差点打起来,合肥城门关闭,人心惶惶。

到了半夜,有人带来消息,说贼距城40里,明天定到,此事衙门皆知,而百姓不知。

半夜街上有人乱叫,不知不觉天亮了,这才知道兵勇已经将城门用石头堵塞。

一些百姓得知信息,翻墙逃走,但人数不多。

站在城墙上一望,城外鸡犬无声,心中为之一惨。

又见乡勇正在城外顺路直跑,刀枪都扔了,忽然又听到枪响,是因为贼在追乡勇,他们害怕不能逃脱,只得放枪抵抗。

我的姻侄来说:长毛来了。

长毛头扎红巾,身穿绿小袄,就像虾子一样涌过来。

(原文称太平军为贼,或者长毛,这里为了方便也姑且照原文吧,乡勇就是民兵。)

吃过早饭,到城墙上看贼,江忠源骑马,半身都露出城垛,贼对着城墙放枪,枪弹如雨,下属都请他躲开。

江忠源说:这都是打你们不忠不孝之人,岂能打我。

他一点都不害怕,众人都不说话。

兵勇分城垛看守,各射火箭,烧城外一带民房,(为了防止太平军利用民房作掩护挖地道)。

这一晚,城头灯火、枪炮、更鼓、人声一晚上没断,店内人轮流上城,一夜未睡,城外民房火光彻夜未息,

十三日,早起叫伙计煮饭送上城头。

又开仓卖米,因为邻居亲友没有吃的,都来借米,明着说是卖,其实是赊账,尽管来取,等将来开城的时候再还。

临走的时候,我偷偷告诉他们是馈送,不敢明着说,怕引起骚乱。

这天赊出去米十多担。

江忠源在面前竖起一个大旗,写着迅扫妖氛,四个大字。

江忠源传令,叫各家杀公鸡,接一碗血,倒到地上,再用刀把碗劈碎。

晚上8点后,百姓轮流上城守夜,贼在城外也打更,也是鼓梆,城内百姓都惊吓,一夜不敢安睡。

十四日,吃过早饭,我让伙计去打纸钱,我在后面看家里的井口,准备情况不好,就来投井,确发现原身衣服下不去。

晚上8点后,江忠源时传令要黑狗,我店里送一条上城头,北城门杀了3条,其余狗放回。

狗血滴在城垛上,又将狗趴在城垛上,头对着城外贼营。

江忠源说,贼只有打地道一个办法,然而这里有护城河,没有妨碍,只要守好城头就好了。

十五日,叫伙计煮好早饭,准时送上城头,每顿饭有熟菜小菜,中午送一壶茶,12点后送一顿粥,每天都是这样。(看来守城的人吃的还都挺好的)

吃完早饭后,让伙计买几斤麻,来编麻绳,准备遇到贼时,从城墙上坠下用的,一人一根。

能逃命也好,倘若不能活命,也比被贼杀死在城内强。

到了中午,抚台传令叫各家小心火烛,今早起,马号起火,已经将本主游街。

今后再有此时,正法不赦,因为城内奸细众多,需小心提防。

邻居来找我聊天,问怎么办。

聊完了,他想我借剪刀,我将剪刀借给他他正要走,我说:

这光景不好,不如死了吧。

他听我这么说,又坐下,对我说:

大爷既然讲到这,我也不瞒您说,我借剪刀是拆裤裆,准备投井的。

我问他:准备投哪里的井?

他说:我店中有一口大井,原身衣服就能下去。

我们商量好了,他说:暂且不必,看后面大事不好,我定然在店里等你。

他走后,店里吃饭,我掏出10块洋钱,一个伙计一块,。

晚上8点后,抚台传令,叫城头上将旗杆放平,城内各家也将竹竿、竹筷放平,抚台再城上作法。

(看来当时普遍迷信,也有可能只是为了安抚百姓罢了。)

到了四更天,我去城墙查看,一看兵勇、宦员、灯烛很多,防守极固。

十六日,贼将城外一带都扎起竹筏了,空白地上都插上竹签,大家都又惊又怕。

抚台传令,即将有几万大兵来救援,百姓不要惊恐。

告示一出,百姓稍微平静了点。

抚台又传令,叫各店家开门做生意。

没想到香油涨价到200钱一斤,猪肉200钱一斤,盐80钱一斤,驴肉100一斤,鸡三四百一只,猪油三四百一斤。

只有米极贱,因为关闭城门十多天,存米多,但又没有售卖之处,顶好的才卖2000一担,白菜、青菜8文钱一斤,其他吃食价格都三倍。

这段记载挺真实的,没有经历过很难编得出来。

当时的一两银子大概兑换3200钱,也就是说一两银子大概能买10只鸡,或10斤猪肉,物价相当高了。

很多文献说合肥城缺弹药、缺粮米,但根据这里的记载,围城中的合肥也并不缺米,所以前文我也没有写合肥缺粮。


吃过晚饭,我向店里的各位伙计说:

你们有熟悉的乡勇能够下城逃走的,店内有钱尽管花钱打点,各带钱走,不要守我。

我实在不能下城,你们下城可以活命,何必要留在城内。

他们商量好了,只有巫二犹豫,不忍弃我而去,又很害怕,屡次问我,我把他骂了一顿:

你断要守我,倘若把命送了,我也不承你情。

他们出去后,没多久又都回来了,脸色失色,我问原因他说:

六个人跟乡勇说好了,从城头放下去,到河边刚下水,立刻闻河内水哺,有一人游入河内。

城头上又叫,河内水哺时辰有了,你们不游上来吗?

大家都上来了,乡勇威胁要把他们送衙门,一人被讹诈了一块钱。

(这一段我没看懂,水哺是啥意思,也没查到,可能是当地的方言吧。)

大概意思就是遇到危险又回来了。

百姓仍轮流上城守夜,江忠源问庐州知府:

你所置办的兵器及守城物件在哪里?我知道你们都是等贼匪一来就办走的。

江抚台又极诙谐,问庐州知府:

你既然如此多虑,何以仍长此一身的肉?

(这位庐州知府名叫胡元炜,是少有的投降太平军的清方大员,清方历史把他渲染成一个大奸臣,其实都是渲染的,没有必要。

中国历史惯常手法就是,在一场失败中,树立一个正面典型惋惜,再立一个负面典型去背锅,胡元炜就是清方的大反派,传他骗江忠源,说合肥兵多江广,把他忽悠来,再投敌坑死江忠源,其实并不是这样。

胡元炜是投降了,按理说可能也通敌了,但真没有那么大能量,江忠源是咸丰催着去合肥的,并不是被胡元炜忽悠去的。)

局势越来越不好,险得很。

城外枪声一响,百姓就上城头看,是否是救兵来了?

结果贼匪抵抗,兵就退了,百姓皆下城,叹气连天。

十九日,早饭吃过,伙计都上城头,我想局势太险,一死而已,免受贼辱。

于是我到房内提笔写字:

写这封信告知诸位店伙,总归是死,不如早死,不能多侯了,对不起诸位店伙,我死万不可买棺材,就用席子卷起来,送到后院埋下,务必要埋的深一些。

倘若城破或开城,诸位店伙回家,希望送信到我家,日后进城带我儿孙来认坟,后面好拜祭迁坟。

诸店伙将我埋葬,店内有的是钱,个人分派,各找熟悉的乡勇,下城逃走吧,不要因顾念我而受累。

你们在店内要送饭、守夜、防火,辛苦担心,在这里帮工,都是因为我和我的店,我不忍心连累你们。

我死后你们就各自散去,恕不多言,泽华泣书。

我将字写好,又来拆裤带上的金戒指,取出打扁,右手拿金子,左手拿字,出房到第三宅屋去吞金子,连吞三次,将嗓子划破,血都出来了,也吞不下去,只好又走到后院桂花树旁。

店伙来寻找,一遇见我就问:

你老人家在这有何事?

我说:无事。

他看我脸色不对,伸手就来剥开我的手,见我手上有金子,金子上有血,主仆痛哭。

他二人问我要金子,我说:

我也不吞了,也不给你们;你们不放心,跟我到店里,用针线把金子缝在裤带内,也该放心了。

当晚,轮流上城送饭守夜。

三更后,贼从三个城门扒城,拼命硬扒,幸好都打退了,勾上几十个云梯,百姓都不怕,也不知道为何。

今天先更到这里,剩下内容,估计再更1到2篇就写完了,这个系列写写太平天国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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