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的退休生活还没正式开始,就被彻底打乱了。
那天,我刚下班推开家门,就发现客厅的气氛异常凝重。母亲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嘴里嘀咕着什么。
茶几上放着一碗凉透的汤,旁边是揉成团的几张纸巾。我爸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
电话里传来奶奶的声音,尖利又不容置疑:“你都闲在家了,还请什么保姆?自己亲妈你都不伺候,还指望谁伺候?”那语气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霸道,丝毫不顾忌听者的感受。
我站在门口愣了几秒,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母亲刚退休不到两周,奶奶就把保姆辞了。
原因很简单——奶奶觉得家里多了个“闲人”,就是我妈。她似乎理直气壮地认为,照顾老人是儿媳妇的天职,尤其是一个已经“闲下来的”儿媳妇。
奶奶那边的情况我不是不了解。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确实需要人照顾。
但我妈呢?她刚从一线的财务岗位退下来,身体也开始有些小毛病,原本计划着趁着退休好好歇一歇。
更何况,这些年她为这个家操劳得已经够多了,为何还要继续付出?
电话挂断后,母亲冷冷地看了我和父亲一眼,声音发抖地质问道:“你们什么意思?我刚退休,就让我去伺候你妈?我是你们家的免费保姆吗?”
父亲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妈年纪大了,保姆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合适的。再说,她也不习惯外人照顾。你先过去看看,试着适应一下,行不行?”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顿时一阵火大,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她看了父亲一眼,接着又看向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表态。
我犹豫了几秒,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妈,我觉得你还不如去当保姆,至少还能拿工资。这么一去,图啥呢?”
话音刚落,空气立刻凝固了。我妈愣了几秒,突然笑了,笑得眼眶都红了:“好啊,我还真是这个家最便宜的劳动力!”
母亲的这一句话就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里,刺得我难受。她这些年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居然还没能站在她这边。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真是不孝。
母亲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叫王秀兰。今年55岁的她,刚刚从一家国企的财务岗位上退休。
她的一生,几乎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母亲的缩影: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工作赚钱,周旋于公婆和丈夫之间,没有一天属于自己。
小时候,我总觉得母亲很普通,甚至有点“无能”。她不像别人的母亲那样会打扮自己,也不会对孩子嘘寒问暖。
她的生活简单到连她自己都可以忽略。可长大后我才知道,她的“平凡”背后藏着多少隐忍和心酸。
母亲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是家里的长女。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从小,她便被迫承担起长姐的责任。
十几岁时,她就得下地干活,帮父母照顾弟弟妹妹。18岁那年,她考上了县里的中专,但因为家里供不起学费,最终还是放弃了。
后来,她通过亲戚介绍进了镇上的一家工厂,也在那里认识了我爸。
父亲是家里的独子,从小被爷爷奶奶宠着,性子难免有些大男子主义。婚后,母亲几乎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白天,她在单位忙着做账;晚上回家,还要洗衣做饭,照顾我。爷爷奶奶住得近,常常差遣她过去帮忙,而我爸却从不过问这些事,总觉得“伺候老人”是女人的责任。
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奶奶因为一道菜口味不合心意,把碗摔在了地上。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收拾残局。
那天晚上,连晚饭都没吃,她就躲在厨房里洗碗。我不懂事,跑过去埋怨她:“妈,你为什么总听奶奶的话?你怎么不反抗呢?”
母亲苦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她是你奶奶,我是你妈,总要有人让一步。”
这样的让步,一让就是几十年。
退休前的几个月,母亲其实是充满期待的。她提前计划好要去跳广场舞,学插花,还约了几个老同事一起去云南旅游。但这一切,都在奶奶辞掉保姆的那一刻,化为泡影。
第一次去送她到奶奶家时,我坐在车里,看着她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奶奶家那扇老旧的铁门,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我忍不住对她喊:“妈,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别太委屈自己。”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没事,我还能动,不算委屈。”可她哪里不委屈呢?
奶奶的脾气一向不好,尤其年纪大了,更是变得挑剔又苛刻。母亲刚过去没几天,就因为洗衣服的水温不合适被责骂了一通。还有一次,奶奶让她熬红豆汤,说要甜一点。母亲放了两勺糖,奶奶却嫌太甜,直接把整碗汤倒进水槽。
“要不然,你回来吧。”父亲有一次试探着打电话问她。
“回去?回去她怎么办?我也就忍几天,等她气头过了就好了。”母亲轻描淡写地说,可我知道,这种“忍”,背后藏着多少眼泪。
真正让母亲崩溃的,是一个雨夜。那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忽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沙哑又急促:“你赶紧过来,奶奶摔倒了!”
我连忙开车赶到奶奶家。推开门时,只看到奶奶坐在地上,满脸痛苦。母亲蹲在她旁边,试图把她扶起来,可奶奶却死死抓着她的胳膊,嘴里不停地埋怨:“你干什么吃的?连看个人都看不好!”
我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奶奶,摔倒了还能怪我妈吗?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
奶奶瞪着我,怒道:“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是你奶奶!”
“那她是我妈!”我大声回了一句。
母亲一声没吭,默默把奶奶送去医院,又陪着她做检查。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她洗漱后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我忍不住劝她:“妈,要不然你回来吧,真的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也想过,可是……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奶奶啊。”
后来,奶奶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但她的脾气却没有多大变化。母亲依旧每天奔波在家和奶奶家之间,像一个无声的摆渡人。一次,她忽然问我:“你觉得我是不是太傻了?”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她笑了笑,说:“傻人有傻福吧,可能我就是那个傻人。”
直到今天,母亲依然在扮演着“保姆”的角色,但她的心态似乎变得更加坦然了。我问她:“妈,你后悔吗?”
她摇摇头,反问我:“如果换作是你,能做到吗?”
这一问,我哑口无言。
就像叔本华曾说:“人性高贵之处,不在于我们得到了多少,而在于我们愿意付出多少。”母亲的坚持,我或许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但我知道,她的善良和隐忍,是这个家庭最深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