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冷风裹挟着雪花,从屋外灌进破旧的木门。

我站在灯火昏暗的小堂屋里,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连喘气都觉得沉重。

爷爷坐在堂屋正中,那张被岁月侵蚀得坑坑洼洼的木椅,像一把王座。



他手里攥着两根相同长度的竹签,低头盯着它们,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沟壑。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父亲和小叔,声音苍老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抓阄吧,谁抓到了长的,就守咱这片地;抓到短的,去外头闯。”

父亲低着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他的肩膀微微抖着,我知道,他心里有多不甘。小叔站在一旁,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爸,这么点事儿,至于弄得跟分家产似的?不就看谁有命去拼吗?”



爷爷没回话,只是将竹签攥得更紧了些。我站在母亲身后,盯着这一幕,心里莫名有些发慌。那是我十岁那年,第一次觉得,命运竟然真的可以被一根竹签决定。

父亲叫刘文成,小叔叫刘文斌。

两兄弟年纪相差五岁,性格却截然相反。

父亲沉默踏实,总是默默干活,从不争抢什么;小叔嘴皮子利索,脑子活,干活却嫌累,整天想着“做大事”。



爷爷年轻时是村里的木匠,手艺不错,但因为脾气倔,得罪了不少人,家里的境况一直不算好。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堂屋那张爷爷自己打的八仙桌。

那年的冬天尤其冷,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家里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

村里有人说镇上工厂在招工,工资比种地强多了,但爷爷死活不愿意让人丢了这片地。



他说:“咱刘家几代人都靠这几亩地活着,哪能说丢就丢?”可种地的人多,工厂招的人少,爷爷最后还是妥协了,但他不想亲自做决定,于是有了抓阄的提议。

父亲最终抓到了长竹签,小叔则拿到了短的。

爷爷站起来,拍了拍小叔的肩膀:“文斌,你年轻,脑子活,出去闯闯也好。

记住,不管你赚了多少钱,家里永远是你的根。”小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爸,您放心吧,没准我还能给家里挣个大房子回来呢。”



小叔走的那天,父亲送他到村口。

路上,小叔背着破旧的蛇皮袋,一脸兴奋地跟父亲说:“哥,你说这外面的世界得有多大?

我一定得闯出点名堂来,到时候你可别羡慕我!”父亲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他回来的时候,沉默了很久,只对母亲说了一句:“咱们以后得靠自己了。”



那之后,父亲更拼命地干活了。他天不亮就下地,直到天黑才回家。母亲劝过他:“文成,你也歇歇,别把自己累垮了。”父亲总是摇摇头:“咱家还有两个孩子呢,不能让他们挨饿。”

可再怎么努力,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有一年,家里实在凑不出学费,我差点就要辍学了。

后来,母亲咬咬牙,拿出她攒了几年的嫁妆钱,这才勉强让我继续读书。

我那时候不懂事,总觉得父亲太老实,太没用,为什么不能像小叔那样有出息?

小叔倒是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几次。

他穿着笔挺的西服,开着小轿车,带着老板派发的年货,村里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他站在堂屋里,笑着对爷爷说:“爸,我说了吧,外面的世界大着呢!

这些年我跟着老板干,还真赚了点钱。”爷爷嘴上没说什么,脸上的皱纹却舒展开了许多。

可父亲却不怎么高兴。

他只是坐在一旁,闷头抽烟,偶尔应付几句。

小叔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满,笑着说:“哥,你别怪我啊。

咱家的地你守着,我也没少给家里寄钱吧?

再说了,人不就该往高处走吗?”父亲没回话,只是低头把烟捻灭了。

后来,小叔结了婚,娶了个城里的姑娘。

我们去参加他的婚礼时,母亲拉着我和妹妹,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局促。

我记得那天,小叔的岳父喝了酒,指着父亲说:“你哥啊,就是太老实,要是跟文斌一样有胆量,哪至于到现在还在种地?”父亲的脸涨得通红,最后只低声说了一句:“种地也没什么丢人的。”

从那之后,父亲和小叔的来往少了许多。小叔忙着自己的生意,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也只是匆匆看望爷爷,留下一些钱,然后又急匆匆地走了。而父亲则依旧守着那几亩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几年后,小叔的生意突然出了问题。

他跟着的老板因为违法被抓了,他的积蓄也被卷了大半。

小叔带着妻子和孩子,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村里,住进了爷爷的老屋。

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刘文斌不是挺有本事的吗?

怎么混成这样了?”爷爷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是对父亲说:“文成,你帮帮你弟。”父亲没说什么,第二天就拉着小叔去镇上找活干。

小叔回到村里后,整个人像变了一个样。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反而变得沉默了许多。

有一次,他喝醉了,拍着父亲的肩膀说:“哥,还是你明白,地是咱的根啊。

我当初不该走的。”父亲却摇摇头,说:“文斌,咱们是兄弟,不管你在哪里,家里永远有你一份。”

后来,小叔慢慢拾起了木匠的手艺,跟着父亲一起干活。他的手艺比不上爷爷,但胜在心思活络,活儿做得精致,很受人喜欢。几年后,日子总算又安稳了下来。

再后来,爷爷去世了,留下一句话:“孩子们,家不在地上,也不在钱里,家在人心里。”父亲和小叔站在爷爷的坟前,沉默了许久。

小叔突然抬起头,对父亲说:“哥,从今往后,我的命,是你给的。”父亲只是笑了笑:“咱们是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那年除夕的抓阄,改变了两兄弟的命运,却没有改变他们之间的亲情。命运或许会分岔,但血脉总会把人牵回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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