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初,2届斯诺克世锦赛亚军吉米-怀特,应遥远的东方友人之约,来到香港客串了人生第一个电影角色。
在这部名为《龙的传人》的电影里,他会在最熟悉的台球桌边迎战周星驰,而周星驰则会放出一招从天而降的究极扎杆,让母球连拐三个玄幻级别的急弯,最终险胜怀特。
巧合的是,两年后面对17岁的奥沙利文,怀特同样使出这记从天而降的杆法,几乎垂直地扎向球台,让母球像《三体》里的水滴一样锐角转向,解开了看似不可能的死局,让现场掌声雷动。
如今,在打了五十多年的斯诺克、拿到6座世锦赛亚军之后,62岁的吉米-怀特依然站在世锦赛的舞台上。在老冤家戴维斯的解说中,战胜了比自己年轻四十多岁的小将卡扎科夫。这个还没退休的老头,仍然在为自己第一个真正的“世界冠军”而战斗。
怀特出生于英国伦敦,他父亲是个煤矿工人,每天浑身炭黑地从井下出来后,总会去酒吧庆祝一天的劳作和危险告一段落。每当父亲在吧台边喝酒聊天,怀特就会在桌球台边大杀四方。斯诺克和怀特互相吸引,他三年级就开始频繁逃学,把斯诺克俱乐部当成学校和家。
由于怀特逃学过于频繁,家长和学校完全管不住他,学校一度和怀特父亲达成协议:只要怀特逃学是去打斯诺克,学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能说球桌就是怀特的课桌。14岁后,怀特就再没上过学,他很快就打遍天下无敌手,靠一手神乎其技的杆法,游走于英国各地的赌球比赛,在一场场赌球中发家致富,每天都往口袋里装几百块英镑。
金钱会迅速改变一个人,何况你很难指望在酒吧里长大的怀特突然学会节制和理财。作为地下世界的常客,他很快就融入其中:“老实说,我完全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赌博。”
在牌桌上,怀特无数次在赌场上输到身无分文,只能让朋友帮忙付打车费。但在球桌上,怀特可谓是特朗普附体——每天都在赢。1980年,19岁的怀特成为最年轻的世界业余锦标赛冠军,直到19年后,才被更年轻的伊恩-普利斯刷新纪录。
1981年踏上职业赛场后,怀特更是一发不可收,在苏格兰大师赛的决赛场上,怀特顶着1-4落后的劣势连扳八局,直接逆转对手赢下冠军和八千英镑,再次成为最年轻的职业巡回赛冠军。
怀特的天赋在更大的舞台挥洒得更肆意。生涯前16年,怀特拿到了10座排名赛冠军,连续21年跻身世界前十六名,他是第一个在世锦赛打出满分杆的左手将。怀特的球风就像他的性格一般潇洒不羁,被球迷冠以“旋风”的美誉,在电影《龙的传人》中,怀特扮演的就是“快枪手韦德”,几乎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
怀特和周星驰的合作由李修贤牵线搭桥,他在香港待了一周,每天都要拍16个小时,充分体验了当时香港电影人的工作状态。虽然怀特至今还记得这部喜剧片,也会和周星驰保持联系,甚至表示“我看了不下几十遍。”但直到今天,他还是不明白“这部电影到底和台球有什么关系。”可能,他只看了自己出镜的片段吧。
虽然从现在的视角看,这部《龙的传人》略显粗糙,但还是相当程度地致敬了怀特(当然,很多镜头就是由怀特主导)。
甚至预演了怀特两年后经典的扎杆解球(可惜这一回合的主角没成功)。
最终决战的海报上,依然保留了怀特的英文本名。
但命运总会在辉煌的高点挖个深坑。怀特虽然在各类大赛上夺冠无数,可在影响力最大的世锦赛上,怀特生涯六次杀入决赛,却全部与冠军擦肩而过。就像电影里的快枪手韦德,在最重要的关头犯下低级失误,被主角逆天绝杀。
1982年的半决赛,初出茅庐的怀特对战酩酊大醉的“飓风”阿莱克斯-希金斯,鏖战29局取得15-14的大分领先,还在决胜局手握51-0的巨大优势。眼看第一座世锦赛冠军就在眼前,他脑子里已经在畅想夺冠后的庆祝姿势,却意外打飞了一颗最简单的红球。于是希金斯晃着身子上场,从零分开始,仿佛微醺之下即兴写《兰亭集序》的王羲之,越打越入化境,完成了历史级的69分清台大逆转。
多年以后,怀特依然难忘那场伟大而残酷的翻盘:“那时他处于最佳状态,他越是喝醉就越是冷静,那几杆在重压之下的神来之笔永远无法复刻。”
两年后,怀特在决赛遭遇戴维斯,在4-12的天崩开局之下一路狂追到16-17,但最终还是被戴维斯赢下了第24局。
类似的故事还在上演,一登场就被帕洛特轰出7-0的大比分、关键球失误被亨得利连胜10把、半决赛先连赢12局惊天逆转,转眼就在总决赛被亨得利打出18-5的耻辱战绩......怀特一次次杀入世锦赛决赛,又一次次被戏剧性地击败。直到1994年的第六次决赛,面对老冤家亨得利,怀特从落后7局一路追到决胜局,手握29分的优势,却再次打丢制胜黑球,又被亨得利上演“从零开始的冠军之路”。
输一两次是运气,连输五六次就得从自身找原因。其实原因也不难找——怀特的生活实在太肆意、太放浪了:“四次决赛输给亨得利?那时候我每场球都带着10克可卡因和4瓶杰克丹尼牌威士忌的‘优势’上场!”
现代人很难想象怀特那一辈的斯诺克球手有多疯狂,出生于底层、经历过冷战时期的社会变革和思潮洗礼、手里的财富和自己的心智完全不对等,沉迷烟酒赌毒就是必然结果。在80年代的生涯巅峰期,怀特每个月要花一万英镑(购买力相当于现在的三五十万人民币)买强效可卡因,为了躲避药检,他会在每场比赛的间隙吸毒,最终染上了毒瘾、烟瘾和酒瘾。
也难怪怀特从不找经纪人,因为没人管得住他。怀特最疯狂的一次体验来自曼彻斯特,他和滚石乐队的成员们在夜店狂欢了两天两夜,服下了剂量和含量未知的烟酒毒化合物后,竟然毫无知觉地在400公里外的泽西岛醒来。
怀特与滚石乐队成员狂欢,他身边是年轻的奥沙利文
第二疯狂的体验发生在怀特清醒的时候,那时他的哥哥去世,悲痛欲绝的怀特为了再见哥哥一面,趁着夜色踹掉殡仪馆大门的铁链,把哥哥的遗体放进了出租车:“我想带他出去走走,我带他去了好几个地方喝酒,然后去了他家,第二天早上五六点才把他送回去。我把他放回原处,然后把铁链重新挂上。”
当时的出租车司机完全没想到这是个死人,提醒怀特:“他看起来不太舒服。”怀特则用喝醉酒的腔调回答:“他没事,只是有点喝多了。”大概两天后,警察试图以非法入侵的罪名逮捕怀特,但听了怀特的陈述后,警察大受震撼,最终只让他去殡仪馆道歉了事。
怀特的生活实在过于脱线,与其说他六次世锦赛亚军颇为可惜,倒不如说他顶着烟酒毒的debuff还能六次杀入决赛,已经是燃烧天赋的结果。1994年的那场决赛,怀特之所以错失黑球,就是因为多年滥用药物导致的手部突然痉挛。亚军只是命运给他的一种警示,让年轻的怀特在五毒俱全的包围中短暂清醒一会。日后从良的怀特直言:“我如果在1982年击败喝醉酒的希金斯,可能早就没命了。”
其实希金斯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喉癌晚期的人生末年,怀特等老朋友给他筹钱装假牙,他拿到钱后转手就赌了个精光。
好在命运的警示足够多,在一个毒瘾犯了的夜晚,怀特颤抖着想取钱买货,却发现账户一分钱都没有,那一刻他突然惊醒:“我知道自己必须戒掉这一切。”
用怀特的话说,每一次他的人生偏离轨道,都是斯诺克将他拉了回来。当他终于下决心过另一种生活后,他也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斯诺克上。
从2010年开始,怀特在十年间三次赢得世界元老世锦赛冠军,在此期间,他还不间断地参加各类公开赛和世锦赛,虽然不复当年勇,却也能和各路年轻选手们有来有回,并一度在2023年的德国大师赛上杀入16强。
曾经的老对手要么已经退役,要么做起了解说,怀特却依然激情满满,只比他大三岁的戴维斯早在2016年就告别了赛场,看到怀特还在打球,戴维斯也只能深表敬意:“简直不可思议,他都六十多了,这太神奇了,愿他能一直保持下去。”
不过在“怀特为什么坚持参赛”这一点上,戴维斯有自己的解读:“我猜他发现65岁以后不会自动获得冬季取暖补贴,所以他才继续打球赚钱的。”
这个月,即将年满63岁的怀特再次参加世锦赛,在资格赛首轮对上20岁的卡扎科夫,在一度3-7落后的情况下力挽狂澜,最终10-9惊险赢下了这场“爷孙战”。但在第二轮,怀特还是输给了30岁的阿什利-卡蒂。
2006年以后,怀特就再也没打进过世锦赛正赛。曾经成功战胜癌症的他,这几年又患上了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击球时甚至会出现幻听。对他来说,即使成为世界冠军的梦想已经不太可能实现,多往前走一步也很有意义。“我对斯诺克仍然保持着和年轻时一样的热情,甚至觉得我的职业生涯刚刚开始。”
“我想我还会再打几年吧,至少打到65岁,当我发现自己赢不了比赛的时候,我就会选择退役。”
在告别混沌无序的随波逐流后,那个在台球俱乐部里长大的孩子,终于还是回到了绿色的台球桌前,在一次次击球、落袋中,享受着最本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