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出发向东走,向着太阳走,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
阿克塞尔-庞斯的头发就像几捆干枯的海带,上面落满灰色和棕色的尘土,绑在胸口的帽子几乎和衣服、土地与山峦融为一体。
在告别他从小骑到大却并不热爱的摩托车之后,他拄起树枝当拐杖,用赤脚徒步的方式,走过西班牙、土耳其、中亚诸国、喜马拉雅山,走出赫雷斯的惨重事故和父亲的冠军阴影,赤脚走在丈量世界的路上。
人们是在巴基斯坦发现庞斯的,当时的他足有7年没在网络和公众面前出现,对人们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消息,坊间甚至传出了他被捕的流言,但现在,庞斯的出现反而激起了更大的热度。
当地人骑着摩托操着浓厚的南亚口音,问他在巴基斯坦走了多久,当听到“走了3年”的回答时,连拍摄者都绷不住了:“3年?!”
而庞斯淡定如初:“是的,徒步行走,这就是我修行的方式。”
阿克塞尔-庞斯的父亲是西班牙著名摩托车手西托-庞斯,在十年的摩托车生涯中,曾连续两年获得250cc级别的冠军。退役后的西托依然离不开赛道,他先后创建了两支车队,从04年到23年,一共获得了5座冠军奖杯。
这样的成绩属实耀眼,西托也因此成了西班牙乃至摩托界的名人。家学渊源之下,除了最小的儿子更沉迷电脑和飞机、远离双轮世界之外,大儿子阿克塞尔和二儿子埃德加还没上小学,就先学会了骑摩托,又在长大后先后踏上了赛道。
有荣誉满身的父亲作指导,又有12年的骑行积累,阿克塞尔成长得很快。2008年,17岁的阿克塞尔首次以外卡身份参加125cc级别的摩托世锦赛,第二年,刚满18岁的他迅速转正,以车队选手的身份摸到了250cc的世界大赛门槛,又在第三年加入父亲的车队。一切都水到渠成,观众和媒体们津津乐道,摩二代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可顺风顺水的人生万中无一,阿克塞尔没能成为那个万一。从08年到17年,他的最好成绩只有第六名,更多时候是滚滚车流中不起眼的一份子。
比平凡更可怕的是毫无预兆的事故,骑摩托车本就是肉包铁,伤亡率是汽车的成百上千倍,职业摩托车赛事更是极限运动,上百公里的时速随手就有,还要在弯道挑战速度、倾角和抓地力的极限。最高水平的MOTOGP赛事是唯一会故意降低发动机马力的竞速比赛,因为再快就要字面意义地飞出去了。
更让父母揪心的是,2010年,国际摩托车联合会把250cc级别的赛事改成四缸600cc的中型车排量,更名为MOTO2,阿克塞尔毫无悬念地成为新赛事的新选手,更大排量意味着更足的动力,更快的速度,也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阿克塞尔起飞过很多次,2008年他刚踏上赫雷斯赛道就遭遇了车祸,双腿、盆骨多处骨折、内脏遭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包括肺部被刺穿。
这还没完,在2015和16年,阿克塞尔又连续遭遇车祸,要么是骑上路肩车辆失控,要么是大雨天过弯侧滑。母亲劳拉无比心疼,作为父亲的西托虽然有自己的职业态度和信念坚持,却也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矛盾。
“一方面,我也想看到孩子幸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一味追随我的脚步。另一方面,在孩子们成为职业骑手之后,我也理解了斗牛士和登山者的父母,他们可能会感受到的痛苦。我当然也希望我的孩子没有这种压力,如果他们没走上这条路,我们会更放松,我希望他们一个当医生,另一个当律师。”
西托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和传统体育界一样,将门虎子只是小概率事件,更多的星二代甚至无法踏上赛场。拥有他这样的父亲,意味着阿克塞尔会遇到更多困难,外界持续的密切关注、评价和期望不以父子的意志为转移,儿子的压力源于父亲,甚至父亲自己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父亲是功成名就的摩托车手,还是业界知名的车队老板,儿子又是年少成名、子随父业,这种压力不言自明。
“有一个世界冠军父亲,意味着我必须对自己更加严格,因为他就是这样严格且一丝不苟。”
当不到20岁的阿克塞尔初次加盟职业车队,所有人都会高看他一眼,所有人都会对他寄予厚望。就像他自己所说:“当你的名字家喻户晓时,每个人都会注意到你,你必须做更多的事情,这个名字给了我很多压力,也给了我很多无法拒绝的要求。”
在赛道上负重飞驰了10年,阿克塞尔愈发质疑这么快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人生不是赛道而是旷野,躺平一念起,刹那天地宽:“我决定放下所有重量,背起背包走路。那一刻,我感觉自由多了。”
阿克塞尔的推特停留在了2017年,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备战圣马力诺大奖赛的自我激励:“专注决定现实。”当时的人们还以为他只是常规的闭关备战,结果从2018年开始,他就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阿克塞尔做足了一切准备——其实也没有很多准备,最大的准备是说服家人。他向父母解释,自己需要徒步走遍世界,理解人生、宗教和哲学。
出乎意料的是,西托不但不生气,反而倍感欣慰。可能是终于看到儿子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向来严格的父亲非常理解并支持儿子的选择:“徒步穿越世界需要巨大的力量和勇气,我们全力支持你。”
于是阿克塞尔启程了,他就像上世纪的欧洲青年,用古老而神秘的东方思潮抚平时代和个体的焦虑。每天早上5点起床,做完冥想和瑜伽,随后开始徒步。
和一般的背包客相比,阿克塞尔更像苦行僧——他不去酒店,只背一件背包,携带最低限度的东西,放下社交媒体和智能手机,从西班牙出发,目标直指几千公里外的印度。
起初,阿克塞尔只是独自一人,但他这一路并不孤单,这个世界足够大,大到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能遇到同好。在土耳其,他和一对夫妇同行了几百公里。只要有机会,他就和父母报平安,分享他异于常人的冒险经历。五年后,在阿克塞尔走出欧洲、步入中亚之前,父亲决定去儿子身边,和他共同体验一段旅程。
“找到他并不容易,但我做到了,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星期,在森林里散步、聊天、睡觉,这是一次难忘的经历。”西托至今还记得和儿子分别的场景,“和他道别的时候,我告诉他,他正在做的事情非常辛苦,让他到了土耳其就回家一趟。”
当父母的总会心疼子女,但阿克塞尔有自己的想法,他没有回家修整,反而一头扎进了广袤的亚洲,一直走到巴基斯坦:“我开始走得越来越慢,慢慢地欣赏生活的细节。这没什么特别的,都是水到渠成,在某些时刻,走路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放下我们一生积累的所有负担,只渴望与真主或者上帝结合。”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阿克塞尔的信仰和理念非常复杂,他并不是单纯的苦行僧或修道士,他学得很杂,在他看来,不同的宗教本质上都是对人与自然的解读。他徒步行走的动机也很简单,用他父亲的话说:“以爱为动力,了解不同的文化和宗教,从人的视角理解世界。”
在双轮赛道上疾行了二十多年后,他真正做到了放下一切,回归最原始的姿态——步行。
现在的阿克塞尔正在巴基斯坦等着过海关,在互联网和自媒体的聚焦下,他再次成了红人。有趣的是,这并不是现在破破烂烂的他想要的,就像十年前外界的过分关注一样。
可以预见,就算互联网再次把他推向舆论风口,他也不会再有丝毫动摇,而是继续向东走,直到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