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66年5月的长春。

吴德站在省委大院的老槐树下,秘书小跑着过来,手里捏着份电报:"书记,东北局急电,宋书记要您立即去沈阳。"

"这么急?"吴德摘下眼镜擦了擦,"原定明天还要去延边调研朝鲜族群众的春耕情况......"

"宋书记说,要您带上工作交接材料。"秘书压低声音补充道。

吉普车在崎岖的国道上颠簸了四个小时。吴德望着窗外熟悉的黑土地,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公文包。

这片他耕耘了十一年的土地,每一座水库、每一条公路都刻在心头。经过农安时,他突然让司机停车,走到田埂上抓起把泥土搓了搓:"墒情不错,今年能有好收成。"



沈阳东北局的小会议室里,宋任穷正在来回踱步。见吴德进门,他快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老吴,辛苦你跑这一趟。"

"应该的。"吴德从公文包取出几本笔记本,"这是吉林五年规划的执行情况,这是边境建设的......"

宋任穷抬手打断:"这些不急。"他示意工作人员退下,关紧房门,"中央调你立即进京,接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

吴德的手指僵在笔记本封面上。窗外传来有轨电车的叮当声,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老宋,能不能和中央反映下?我在吉林还有些未完成的工作,比如第二松花江的治理工程......"

"这是毛主席亲自点的将。"宋任穷从抽屉取出调令,钢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明天中午的专机。"



吴德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暮色中的沈阳城灯火渐明,远处烟囱冒着白烟。他想起五年前在吉林化工厂剪彩时,那个往他手里塞热乎烤地瓜的老工人。

"北京现在......"吴德斟酌着词句,"彭真同志那边?"

宋任穷的茶杯在桌面上轻轻一顿:"具体情况你到北京后,富春同志会向你传达。"他起身拍拍吴德的肩膀,"收拾一下吧,吉林的工作我让明涛同志暂时接手。"

当夜,吴德在招待所的台灯下写到凌晨。钢笔尖在"关于吉林省农业机械化发展的建议"最后一页戳出个墨点。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这片黑土地时,老省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吴啊,咱们这儿冬天能冻掉耳朵,但人心是热的。"

次日清晨,吉普车驶离沈阳时,吴德让司机绕道去了趟浑河大桥。春汛期的河水裹挟着冰凌奔涌向东,他摇下车窗,听见远处传来高亢的东北号子:"嘿呦——加把劲啊——"

02

1971年5月24日的北京站,一列从吉林方向驶来的绿皮火车喷吐着蒸汽缓缓停靠。

吴德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车厢,他眯起眼睛,此时有一位穿中山装的年轻干部走上前。

"吴书记,一路辛苦了。邓副主席正在中南海等您。"

吴德心头一紧。三天前接到中央紧急调令时,吉林省委的同志们还在为他举办欢送会,酒杯碰撞间满是"高升"的祝贺。

可此刻站在北京的土地上,他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中南海西花厅外,邓小平已经站在台阶上等候。见到吴德下车,他快步迎上来握住对方的手:"老吴啊,路上还顺利吗?"

"托您的福,一切顺利。"吴德感觉到邓小平掌心的温度,"只是不知道中央调我来..."

"进去说。"邓小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领他走进内室。

邓小平推了推眼镜,开门见山:"中央决定你来北京市委工作。李雪峰同志任第一书记,你任第二书记。"他啜了口茶,"现在正在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你一会儿直接去参加。具体情况雪峰同志会跟你谈。"

吴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邓副主席,我在地方工作时间长,对首都工作..."

"正是看中你的地方经验。"邓小平打断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主席说过,北京现在像个独立王国。需要你这样的老同志来打破这个局面。"他起身从办公桌抽屉取出一份文件,"先去开会吧,记住,多看多听少说话。"



人民大会堂河北厅里烟雾缭绕。吴德悄悄在后排落座时,正在发言的同志声音突然顿了一下,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来。主持会议的周恩来向他微微颔首,示意继续。吴德翻开刚领到的会议材料,发现上面满是关于"批陈整风"的内容,而与会者的讨论却隐约指向更高层。他低头记笔记,却感到自己像闯入密林的旅人,每一步都可能踩中看不见的陷阱。

散会时已是深夜。吴德随着人流往外走,忽然被一位工作人员拦住:"叶帅要见您。"

叶剑英的会客室里摆着一盘未下完的围棋。老元帅示意吴德坐下,亲手给他倒了杯白开水:"听说你今天刚到?"

"是的,叶帅。"吴德双手接过杯子,"刚从吉林过来。"



叶剑英凝视着棋盘,突然落下一枚黑子:"北京现在很不太平啊。"他抬起眼,目光如炬,"主席暂时回不来,首都的秩序和安全必须保证。你是老同志了,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吴德感到后背渗出冷汗:"我一定竭尽全力..."

"市委马上要改组。"叶剑英打断他,手指轻轻敲击棋盘,"你要把卫戍区抓起来,枪杆子里出政权,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老元帅忽然话锋一转,"听说你在冀东打游击时,端过日本人的炮楼?"

吴德一怔:"那是1943年的事..."

"好汉不提当年勇。"叶剑英突然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但现在北京需要的,正是你当年那种敢打敢拼的精神。"



第二天清晨,吴德在北京市委大楼第一次见到了李雪峰。这位新任第一书记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色,办公室里烟灰缸堆满烟头。

"老吴,咱们开门见山。"李雪峰递给他一沓材料,"上个月主席严厉批评北京是'独立王国',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他苦笑着摇头,"现在陈伯达倒了,他那一系的人还在各个部门盘踞。你我的担子不轻啊。"

吴德翻阅材料,看到里面列举的各部门人事情况,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同志大多经历过革命考验..."

"问题就在这儿。"李雪峰压低声音,"有些人把部门搞成了自己的山头。主席特别点名批评了北京卫戍区,说他们'只听某个人的号令'。"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吴德,"你兼任卫戍区第一政委后,首要任务就是整顿部队。"



6月3日下午,吴德在西花厅见到了周恩来。总理比上次开会时更显疲惫,但目光依然清明如炬。

"新市委名单要在《人民日报》上公布。"周恩来将一份文件推过来,"这是政治表态,要让全国人民看到中央整顿北京的决心。"

吴德注意到文件上自己的名字排在李雪峰之后,职务栏密密麻麻写着:中共北京市委第二书记、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代主任、北京卫戍区第一政委兼党委第一书记。

"总理,我担心自己能力不足..."



周恩来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1933年入党的老同志,冀东抗日根据地的创建者之一,领导过唐山五矿大罢工——这样的资历还怕担不起责任?"总理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主席亲自点的将,你要有信心。"

走出西花厅时,夕阳将中南海染成金色。吴德站在金水桥上,望着红墙内随风摇曳的柳枝。七个多月后,当他离开北京时,这段短暂却惊心动魄的经历将成为他革命生涯中最难忘的记忆。而此刻,他只知道,一场远比当年端鬼子炮楼更复杂的战斗,正等待着他去打响第一枪。

03

1935年的北平城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年轻的吴德踏着积雪走进椿树胡同的一间四合院。时任北平市委书记的李大章正在油灯下批阅文件,见他进来便放下毛笔:"小吴啊,组织决定让你担任市委副书记,还要兼着职工部长和统战部的工作。"

"请组织放心!"吴德紧了紧灰布长衫的领口,窗外的北风呼啸而过,"我在北大搞学运时就熟悉北平的情况,一定把工人弟兄们组织起来。"



转眼到了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的那天深夜。在河北省委机关驻地,组织部长吴德正和同志们围着收音机,里面传来日军炮轰宛平城的消息。宣传部长王平一拳砸在桌上:"老吴,咱们得抓紧向延安转移!"

"通知各地下党组织,"吴德迅速展开地图,"按中央指示,所有干部兵分三路向太行山转移。"他指着图上的红色箭头,突然压低声音:"特别要保护好唐山开滦煤矿的工人骨干,那里可是咱们的重要据点。"



1938年深秋的冀东山区,漫山红叶如血。在遵化县茅山沟的土坯房里,吴德正和冀热察区党委的同志们开会。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交通员满头大汗闯进来:"吴部长,鬼子正在丰润县搞'清乡'!"

"来得正好!"吴德猛地站起身,桌上的煤油灯跟着晃了晃,"通知李运昌同志,立即发动冀东大暴动。老周,你带武工队去开滦煤矿,配合矿工兄弟举行罢工!"他转身对报务员说:"给延安发报,请求中央派干部支援。"

这场持续月余的暴动震动了整个华北。次年春天在延安杨家岭,毛主席握着吴德的手笑道:"你们在冀东打得很漂亮嘛!十万工农齐踊跃,把冈村宁次都惊动了。"窑洞里的煤炉烧得正旺,主席递给他一支烟:"说说看,矿工兄弟们现在情绪怎么样?"

"报告主席,"吴德掏出个小本子,"开滦矿工编了首新歌谣:'井下黑,心里亮,跟着共产党打东洋!'现在每个矿井都有我们的秘密支部。"主席听得连连点头,忽然问道:"要是派你去管敌占区的城市工作,有什么打算?"

吴德不假思索:"就像挖煤一样,先在要害部门发展'掌子面',再打通各个'巷道'..."这番比喻引得主席哈哈大笑,窑洞外正在扫雪的警卫员都好奇地探头张望。



1945年七大召开前夜,在延安中央党校的宿舍里,当选代表的吴德正和晋察冀来的同志们讨论文件。忽然有人敲门,原来是周恩来副主席的秘书:"吴德同志,周副主席请您去一趟。"

在枣园的油灯下,周恩来指着地图上的张家口说:"抗战胜利后,你要抓紧恢复平绥铁路。老蒋的接收大员已经往北平赶了,咱们的交通线就是生命线啊!"

"明白!"吴德在地图上画了条粗线,"我明天就出发,先把张家口到宣化的铁路修通。冀东的老战友们还留着不少铁轨和机车呢。"窗外传来报晓的鸡鸣,周副主席笑着递给他一杯浓茶:"看来今晚咱们都得熬通宵了。"

就这样,从北平地下党的青涩干部,到独当一面的边区领导人,吴德在血与火的淬炼中不断成长。每当有人问起他的奋斗经历,这位总爱披件旧棉袄的老革命就会眯起眼睛:"要说有什么经验啊,就是永远和工人农民坐在同一条板凳上。"说完总要掏出那支毛主席送他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记下群众反映的新问题。

04

1955年早春的长春,积雪还未完全消融。一辆吉普车碾过冻得硬邦邦的土路,停在吉林省委灰砖小楼前。刚下车的吴德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对迎上来的秘书说:"先不忙进办公室,咱们直接去榆树县看看。"

"吴书记,这冰天雪地的..."秘书抱着文件袋直跺脚。

"就是要在开春前摸清情况。"吴德已经拉开车门,"听说榆树那边还有不少农户住在马架子里,咱们得抓紧土改收尾工作。"车子发动时,他忽然摇下车窗喊道:"记得带上那本《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路上咱们再研究研究主席的批示。"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在九台县红光农业社的打谷场上,吴德挽着裤腿和社员们一起扬场。金黄的稻谷在空中划出弧线,生产队长老崔凑过来:"吴书记,您说这合作社真能比单干强?"

"老崔啊,"吴德抓起把稻粒在手里搓了搓,"你算算,去年你们单户最多种十五亩,现在社里拖拉机一天就能耕五十亩。"他指着远处轰隆作响的"东方红"拖拉机,"等明年咱们省里再建两个化肥厂,产量还得翻番!"

1956年北京的金秋,八大会议休息间隙,吴德在怀仁堂后院的银杏树下碰到了彭真。落叶纷飞中,彭真递给他一支烟:"老吴,听说你们吉林的合作社普及率已经到92%了?"

"全靠东北局指导得好。"吴德划着火柴,突然压低声音:"就是手工业生产合作社推进慢些,不少老手艺人怕入了社祖传手艺要外传..."

"这事得讲究方法。"彭真吐着烟圈说,"周总理上次还表扬你们省搞的'三就方针'呢——就地取材、就地生产、就地销售。"正说着,远处有人喊:"吴德同志,东北组的讨论要开始了!"



1966年初冬的北京,中南海西门警卫惊讶地看着这个披军大衣的东北干部。吴德掏出介绍信时,警卫班长突然立正:"首长好!您就是当年指挥冀东暴动的吴书记?"

"都是老黄历啦。"吴德笑着摆手,忽然看见周总理的轿车驶来。车窗降下,总理探出身:"吴德同志,先到我办公室来,富春同志他们正在研究明年经济计划。"

在西花厅的灯光下,李富春指着墙上的地图说:"老吴,你管过工业又抓过农业,正好帮我们参谋参谋三线建设..."话音未落,电话铃响起,总理接过话筒听了两句,转头对吴德说:"主席要见你,现在就去游泳池。"

毛主席的会客室里暖气很足,吴德却紧张得手心冒汗。主席用铅笔轻轻点着茶几上的报告:"你在吉林十年,重工业产值增长四点七倍,很好嘛。不过..."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有个外号叫'吴大扒'?"

吴德一愣,随即笑道:"那是老百姓玩笑话。修丰满水电站时拆了些民房,现在那些住户都搬进砖瓦房了。"

"这就对喽!"主席满意地靠在沙发上,"搞建设就要有这股子魄力。明天政治局开会,你也来参加。"主席起身送客时忽然想起什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毛选》递给他:"这本里我新加了批注,拿去看看。"



走出丰泽园,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吴德把书揣进怀里,对等候的司机说:"先不回招待所,去石景山钢铁厂转转。"吉普车碾过长安街的积雪,他望着窗外闪烁的灯火,想起离京前总理的叮嘱:"北京工作比吉林复杂得多,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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