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枯水季,长江中下游的水位总会牵动无数人的心。

最近几年,长江水位屡创新低,鄱阳湖更是出现大面积裸露的湖床。而与此同时,三峡水库底部泥沙堆积的数字悄然增加,累计已超20亿吨。

那既然水库泥沙已经堆积如山,眼下下游又缺水,为什么不趁机将这些淤沙一并清理,既恢复库容,又减少未来隐患?



一、

在长江边上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对近几年江水的变化印象深刻。去年秋冬,湖北宜昌和江西南昌的渔民们发现,往年水面辽阔的江段变得异常平缓,许多原本被水淹没的滩涂裸露出来,渔网撒下去,水面比膝还浅,鱼儿也少了。

鄱阳湖是长江下游最大的淡水湖,素有“江南之肾”之称,每年夏秋之交,湖区通常会涨水、农田也需灌溉。但2022年、2023年连续两年,湖水消退比往年快得多,很多地方还没到春节,大片湖床已经干裂,岸边的农民看着耕牛陷进泥里,无奈地摇头。



这几年,不论是新闻报道还是亲身见闻,大家都能感受到长江和鄱阳湖水量的变化。环保志愿者王老师记得,2022年秋天,有一位渔民拍下了鄱阳湖近乎见底的视频,湖床龟裂,昔日的碧波荡漾只剩了水塘和裸露的泥沙。这种情形在年长一辈的记忆中,几十年难得一见。

与此同时,每年水利部门的官方消息都提到三峡库区泥沙淤积问题愈发突出。根据2023年《中国河流泥沙公报》,三峡水库自2003年试运行以来,淤沙量已累计超过20.8亿吨。

很多关心水利的普通人就会问:既然三峡库区底部泥沙堆得这么厚,眼下水位这么低,为啥不趁枯水期组织清淤?难道要一直放任泥沙积压,等到影响到三峡大坝安全再想办法吗?



现实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一位退休水电站工程师坦言,三峡水库泥沙问题其实早就在设计之初被考虑在内。可随着气候变化、降雨减少、流域水土流失等多重因素叠加,库区淤沙的确已成为不能回避的现实问题。

长江的泥沙主要来自上游,四川、云南等地山体坡陡谷深,降雨时大量土石被冲入河道,最终汇入三峡库区。大坝蓄水后,水流流速减缓,泥沙自然就逐渐沉降在库底。三峡蓄水的二十多年间,泥沙淤积不仅让库底地势发生改变,防洪库容也出现了微小但持续的减少。

尤其在每年旱季,三峡库区的水位调度和蓄水都十分谨慎。枯水期既要保障下游用水,又要维持电力生产和航运需求。有人建议,趁这段水位较低、部分库底裸露的时候,组织大型机械或挖泥船下去清理泥沙,岂不一举两得?但实际上,这件事情面临着复杂的技术和生态难题。



二、

关于三峡水库泥沙清理,最先摆在面前的就是技术难题。三峡水库表面看是一个巨大的湖面,实际上水体深度极大,正常蓄水位时水深就有175米,最深处超过300米。市面上常用的抽沙船、挖泥船,作业深度大多只有几十米,想要深入库底,几乎是“蜻蜓点水”。

有的网友提议,可以用大型疏浚船,比如我国自主研发的“天鲸号”“天鲲号”这样的世界级挖泥船。这类设备在外海填海造陆上表现优异,但长江水库和海域环境截然不同。首先,库区地形复杂,水下有大量岩石、砾石和不规则沉积层,疏浚船体积庞大、吃水深、作业空间有限,无法适应长江水域的特殊环境。即使能进入部分库段,清理的泥沙大多分布在极深的位置,现有机械设备难以有效触及和搬运。



再者,泥沙的颗粒组成非常复杂。与黄河不同,长江携带的泥沙并非全部细腻软土,很多区段混杂有粗砂、砾石甚至石块。这意味着普通的抽沙船根本无法分离和泵吸,而高能射流、绞吸式船只需要耗费更大的能源和技术投入,依旧无法根本解决泥沙分层堆积的问题。

即便技术可以突破,经济上的投入也不容小觑。根据国内疏浚行业的估算,清理一吨水库泥沙的平均成本在15元以上。如果要清除全部20亿吨泥沙,直接投入就将超过300亿元。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远远超过三峡水库一年的发电收入。

更重要的是,清理出来的泥沙没有多少实际经济价值。建筑业所需砂石有严格规格,长江泥沙过细、含杂质多,根本不适合用于混凝土。填埋、造地更不现实,运输和二次处理同样需要巨额投入和生态评估。



经济账之外,还有生态风险。水库底部泥沙中往往含有有机物、重金属等污染物质,长期沉积后已形成稳定分层。大规模清淤势必搅动底泥,大量有害物质随水体释放,不仅会导致库区和下游水质恶化,还可能引发鱼类大面积死亡、水生生物失衡。2018年和2015年,重庆奉节、湖北宜昌局部试点清淤,就曾发生过下游水体溶解氧骤降,几十公里内鱼群死亡的事件,最终不得不叫停工程。

在这种多重约束下,大规模清理三峡泥沙不仅是“技术+经济+生态”三道槛都很高,更有可能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水库管理单位不得不权衡利弊,采取更为折中的策略。



三、

既然不能大规模清淤,难道就只能坐等泥沙积压,三峡水库未来真的会“被泥沙淤死”吗?其实,三峡工程建设之初,工程师和专家团队就对泥沙问题作了细致的前瞻设计。

所谓“蓄清排浑”,即在枯水期蓄清水、利用高水位发电;汛期则适当降低库水位,通过洪水带动泥沙自然下泄。大坝设计有22个深孔、8个排沙孔和2个冲砂孔,专门在高水位和洪水季打开,把泥沙冲向下游。三峡每年能够排走约1亿吨泥沙,虽然依旧有一部分沉积,但能有效减少库区上游泥沙淤积速度。

此外,三峡库区上游的四川、云南等地,近年来也持续开展水土保持工程,种树造林、修梯田、治理水土流失,减少了源头泥沙进入长江的总量。从2003年到2023年,长江上游部分区域的入库泥沙量较20年前下降了三成左右。



当然,泥沙淤积是所有大型水库的“通病”,不仅中国,像美国的胡佛水库、埃及的阿斯旺水库等,都面临着类似问题。世界范围内尚未有完全经济、高效又生态友好的大规模清淤方案问世。更多的是依靠科学调度、周期性排沙和流域综合治理,来保持水库的长期运行和安全。

至于长江中下游和鄱阳湖的缺水问题,表面看和三峡水库紧密相关,实际上主因在气候变化、流域降雨减少。数据显示,2022年以来,长江流域年降雨量连续偏低,流域内的水体补给减少是造成湖区干涸的主要原因。三峡水库在调度上不仅没有“拦水”,反而通过枯水期加大下泄流量,每年为下游补水数十亿立方米,尽力缓解沿线城市和农业的用水需求。



关于未来,业内普遍认为,要解决泥沙问题,根本还在于源头治理和技术进步。一方面,需要继续加强上游生态保护,减少水土流失;另一方面,研发新型的环保疏浚设备或生态清淤方案,逐步提高底泥资源化利用效率。也有专家建议,定期通过水库调度,将泥沙“分区管理”,将对大坝影响最小的区域集中堆存,保证主库区和航道安全。

如今,三峡水库每年都要根据防洪、发电、航运和生态的综合需求进行精细调度。枯水期优先保障下游用水,汛期适当降低水位,为排沙腾出空间。这是一套科学、动态的系统治理方案,远比单一“清淤”来得复杂和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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