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听说你要去钢厂了?”1954年初春的上海乍暖还寒,司机班的王德发递过搪瓷茶缸,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常志刚摩挲着方向盘上磨得发亮的皮革,望着后视镜里照见的十年光阴: “组织安排,总得有人去新岗位。”

这个被战友们戏称为 “铁皮匣子里的活地图”的山东汉子,确实到了人生的岔路口。自1944年参军算起,他给陈毅开车的第十个年头,恰逢国家建设重点转向工业领域。当陈毅赴京履新副总理时,这个开过吉普车、修过美式卡车、趟过淮海战役炮火的汽车兵,即将面对全新的考验。



1938年济南沦陷那年,15岁的常志刚在舅舅的修车铺学艺。那时的他恐怕想不到,沾满机油的手指将来要握的不仅是方向盘。日军占领下的街头,偷学驾驶技术的少年总要多长个心眼——既要防着日本宪兵的盘查,又得提防伪警察的敲诈。 “方向盘往左打半圈,油门轻点。”舅舅教他倒车时的叮嘱,倒成了他后来穿越封锁线的生存法则。

1945年参军时,这个能把道奇卡车拆成零件再装回去的 “铁疙瘩”,在司机班里显得格外扎眼。粟裕视察运输连时,特意试坐过他开的车。车子刚过壕沟,将军突然发问: “小鬼,要是遇上空袭怎么办?”常志刚握着挡杆的手纹丝不动: “报告首长,左边土坡能当掩体,右边河沟能熄火隐蔽。”这回答让粟裕转身对参谋笑道: “这个兵,脑子里有张活地图。”



真正让常志刚在军史留痕的,是1948年济南战役期间的惊险一幕。当时他载着谈判代表过河,湍急的水流漫过吉普车底盘,国民党军官在岸上阴阳怪气: “共军的车怕是要喂鱼咯!”常志刚咬开军用水壶灌了口凉水,突然猛踩油门。吉普车像条倔强的鲤鱼,顶着逆流硬生生蹚过六十米宽的河道,溅起的水花浇灭了敌人的嘲讽。后来陈毅听说这事,拍着桌子直乐: “好嘛,咱们的汽车兵还会凫水!”

跟了陈毅之后,常志刚逐渐摸透首长的脾性。有次大雪封路,陈毅急着去视察水利工地,他愣是给轮胎缠上铁链,在结冰的路面上开出三十公里。车到工地时,陈毅拍着他肩膀说: “小常啊,你这是给我上了堂物理课。”转脸却把军需处长叫来训话: “战士的手都冻紫了,就不能给司机班配个暖炉?”



1950年深秋那个雨夜,常志刚躺在医院病床上,耳边还回响着刺耳的刹车声。送陈毅夫人途中遇险的瞬间,他本能地向右猛打方向——这个条件反射般的动作,让吉普车撞上梧桐树时,坐在后排的人只受了轻伤。陈毅深夜赶到医院,把缴获的瑞士怀表塞进他手里: “小鬼,这块表走时准,养病别误了时辰。”后来护士说,首长在走廊抽完三根烟才离开。

转业到上钢三厂保卫科时,常志刚领到了17级干部的任命书。这个相当于正科级的岗位,在五十年代的上海工业系统不算显赫,却暗藏玄机。当时的钢厂正进行苏联援建项目,保卫工作既要防敌特破坏,又要管劳资纠纷,连进口设备的押运路线都要反复勘察。有老战友打趣: “你这方向盘的功夫,改画安保图了?”

常志刚上任头个月就闹了笑话。巡逻时看见几个工人在锅炉房抽烟,他下意识喊出 “注意隐蔽”,把人家吓得烟头掉进煤堆里。但很快,这个 “汽车兵科长”摸索出了门道:他把厂区道路按战地运输标准划分,消防通道留足双车并行宽度,原料仓库的巡查路线设计得像运输连的警戒哨。苏联专家看到保卫科墙上贴的厂区沙盘,竖着大拇指连说 “哈拉少”。



有意思的是,常志刚始终保持着司机的职业习惯。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永远备着手电筒和交通图,值班室的挂钟永远比标准时间快五分钟。有次抓捕盗窃分子,他带着保卫干事抄近路堵人,对厂区岔路的熟悉程度让年轻人们目瞪口呆。老战友听说这事后笑道: “陈老总当年坐的是四轮吉普,现在老常管的是钢铁洪流。”

这个曾经的汽车兵,在钢厂保卫岗位干了二十三年。退休时,他婉拒了厂里配车的待遇,每天蹬着自行车接送孙辈上学。车筐里总搁着本泛黄的交通手册,扉页上有陈毅1953年的题字: “方向盘转出新天地”。路过外滩时,他常望着黄浦江出神——当年载着首长视察江防的吉普车,如今化作了江面上穿梭的万吨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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