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9月,武汉市武昌区粮道大巷笼罩在一片沉闷的暑气中,“大鼎昌油酱店”门外围着几名看热闹的民众。
近来数日,每天都有几名刑警在店里搜罗着什么。
据说这油酱店老板是个犯了大案的反动分子,9月中旬,这家店还在正常营业,看不出任何不寻常。没想到9月19日一夜之间老板一大家子全部消失了。
“大鼎昌油酱店”被贴了封条,专案组先是将这店内的家具物品全部清空,店堂内的油缸、酱缸逐一挪开查看,厨房的灶台、水缸,后院杂物小屋的堆积物都搜索了一遍,盐池中的食盐被铲出检查池底。
随即他们在店里敲敲打打,橱柜、箱笼全被搬动,床铺拆解,地面墙壁无一遗漏。
然而,专案组竟然一无所获,每一位侦查员累得头昏脑胀,疲惫又沮丧。
一无所获的专案组正准备离开之时,走在最后侦查员姜志曦突然盯着一面墙发愣。
他猛然惊呼:“不对劲,这片爬山虎不对劲!”
这一声喊,直接让案件扭转局势,直至真相大白。
01
“大鼎昌油酱店”的老板名为仲以川,字必诚,湖北孝感人,44岁。
此人说起来还是一名反“一贯道”的积极分子,一直配合政府现身说法,揭露“一贯道”黑幕,仲以川因表现积极,受到过政府表扬。
而他积极表现的背后,却暗藏着极大的祸心。
事情的起因追溯到当年5月上旬。
武汉市公安局截获了一封密信,署名“段洛”,寄往香港“跃字第091信箱”。
信中以明矾水写就,内容提及一个名为“善福会”的帮会组织,声称掌握一定实力,“愿为某方效力”。
这个信箱是台湾电台对大陆广播中公布的联络地址,收信方为台湾特务机关。
“善福会”到底是什么来头?
警方早前破获的“一贯道”反动会道门案件中,曾有材料提及1948年春,“一贯道”总坛主从成都来武汉“巡视道坛”时,提出在“一贯道”下创建分支“善福会”,并已在四川、湖南启动,湖北亦可效仿。
武汉公安将此情上报中南公安部,获批密切关注,必要时展开专案侦查。
市局政保处随即将密信恢复原样寄往香港,同时监听台湾敌台广播。
一周后,敌台开始呼叫“段洛”,双方建立联系。
武汉市公安局遂决定组建专案组,针对“善福会”反革命案件展开调查。
由于信件邮戳显示“段洛”在武昌区,时任武汉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的朱涤新亲自拍板组建专案组,案件的严重性甚至惊动了中南公安部部长杨奇清。
专案组一共六名侦查员,组长为汪清德,专案组成员中三人来自武昌区公安局政保科,其余三人来自市局政保处。
经过一个多月的查找,专案组才确认“段洛”真名为仲以川,是“大鼎昌油酱店”老板。
仲以川的人生经历颇为复杂。
幼年随父母迁居武汉,少年时在武当山做过五年道士,习得一身拳脚功夫。
下山后,他当过小贩,做过警察,还考入南京国民党宪兵学校,结业后担任两年宪兵,因违纪被开除。
回到武汉,他在武昌开设了“大鼎昌油酱店”,娶妻成家,生下两个儿子。
1942年,他加入“一贯道”,凭借武当山学来的技艺和江湖伎俩,蒙蔽徒众,为组织扩张立下汗马功劳。然而,1947年,他却公开宣布退出“一贯道”,登报声明与之势不两立,并揭露其欺骗手段。
新中国成立后,他非常配合人民政府,带头认购爱国公债,捐款慰问志愿军。
背地里,他暗中筹划组建反动会道门“善福会”,以“段洛”的化名与台湾特务机关勾连。
专案组通过监听敌台发现,台湾方面对“段洛”极为重视,频频在广播中热情回应,给予鼓励,甚至宣布为其存入报酬于香港银行,欢迎随时领取。
半个月前,敌台再次呼叫“段洛”,要求“善福会”配合“韩战”,在大陆制造“若干动作,造成政治影响”,并承诺提供活动经费。
仲以川迅速回应,表示“积极响应号召”。
专案组得到情报之后,立刻向上级请示抓捕仲以川,因为一旦“善福会”开始行动,必然会酿成严重的后果。
中南公安部很快批准。
汪清德生性谨慎,9月19日抓捕当天,他事先安排侦查员纪小果和任忠化装监视,确认目标全家已歇息,无外人进出。
“大鼎昌油酱店”仅是一个半门面的夫妻小店,前店后家,无雇员无学徒,汪清德经过仔细分析,确定六人专案组足以胜任抓捕任务。
他下令行动:由一名侦查员潜伏于店铺后方小河对岸的石桥,防止目标从水路逃遁或销毁罪证,其余人员从正面进入。
准备就绪,侦查员张锦城上前敲门,里面毫无动静。连敲数次,仍无回应。
汪清德注意到邻家已有灯光亮起,担心动静过大,遂命一人绕至后院,砸碎玻璃跳窗而入,迅速打开前门让众人进入。
然而,店堂与住家皆寂静无声。
汪清德心头涌起不祥预感,命人分头搜查前后房间,竟空无一人。
厨房、后院杂物小屋亦无人影。
纪小果和任忠急得满头是汗,搬梯上屋顶查看,却也徒劳无功。
事实摆在眼前:仲以川全家四口,在严密监视下凭空消失。
汪清德当机立断,下令搜查罪证,结果令人沮丧:所有现钞、贵重物品不翼而飞,橱柜箱笼中仅剩旧衣老账,连那台收听敌台的十七灯收音机也不见踪影。
抓捕行动以失败告终。
汪清德,这位老八路出身、久经政治保卫工作的硬汉,头一次遭遇如此窘境。
他强压震惊,命众人返回武昌区公安局驻地,随即向市局值班领导汇报。
值班者正是局长朱涤新,这位1927年投身革命的老干部听闻后勃然大怒,在电话中详细询问后下令:专案组六人即刻起不得离开区局,需待命接受命令,禁止任何单独活动。
汪清德向专案组成员传达指令,大家默然无语,心知此等失误必将引来组织审查。
清晨四时,朱涤新亲自赶到区局。他在接报后第一时间下令全市五个城区局布控,出动警力巡查旅馆、浴室、车站、码头等场所。
专案组六人都有泄漏抓捕行动的嫌疑。
朱涤新召集专案组面谈,查阅各人书面材料,确认除纪、任二人外,其余四人行动期间始终在一起,无可疑之处,遂命汪清德彻查纪、任二人情况后上报。
抓捕失利后的几个小时,武昌区公安局专案组驻地内气氛凝重。
汪清德迅速展开对纪小果和任忠的审查。
这两人均为山东贫农出身,参加革命已有七八年,一个曾是武工队成员,一个在县大队效力,抗战胜利前夕随部队编入八路军。
之后,他们辗转东北、天津,参与城市接管和公安工作,武汉解放后调至此地,分配在原“武汉市人民政府公安总局武昌局”第一分局从事政保工作,近期调整至武昌区局政保科。
两人根正苗红,履历清白,审查中未发现泄密可能。
汪清德与他们分别谈话,了解行动当晚的监视细节:纪小果化装成乞丐,守在“大鼎昌”后方小河石桥上,监视水路;任忠扮作卖菱角的乡下人,蹲守店铺一侧桥下,负责正面观察。
两人位置分布合理,且能通过暗号及时联络,审查细节无懈可击。
汪清德完成书面报告,上报领导后获批,两人继续参与侦查。
全市布控至上午七时,均无发现。
八时,市局决定:原专案组继续侦查,迅速查明抓捕失利真相,抓获仲以川。
专案组稍松一口气,随即商讨下一步行动。
02
仲以川全家四口会不会在感觉到危机之后连夜逃走呢?
纪小果和任忠都给予否认。
水陆两路均被盯死,一大家子动静这么大,不可能从街道或后河逃脱。
如果他们真的已经逃走,那么极有可能是店铺内部存在隐秘通道,或翻越与邻居间的围墙后脱逃。
于是,众人再次前往“大鼎昌油酱店”,撕开封条进入,展开细致勘查。
这次搜查,两侧邻居的围墙也被重点关注。
后院墙上爬满爬山虎,层层叠叠的绿叶毫无攀爬痕迹,墙体完好无损,嫌疑人翻墙的可能性被排除。
专案组没有搜寻到有用线索,转而检查两侧邻居房屋。
左侧是糕团铺子,老板姓金,体态臃肿,和气可亲,店铺格局与“大鼎昌”相似,前店后家,粗略查看无异常。
右侧原是已经空置的烟纸店。
烟纸店原来的老板名为陈得富,因历史问题在镇反运动开始后畏罪自杀,家眷回乡,房子空置数月。
老板自杀,烟纸店就成了“凶宅”,无人问津。
一直到两周前,突然有人想要租下来开饭馆兼包饭作坊,正进行装修。
侦查员敲了门,片刻后,一名30多岁的麻脸男子应门。
这男子得知是公安局来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还是将侦查员引入了屋内。
店堂内原柜台、橱柜都拆了,堆于角落,看起来装修已经进行了一阵子了。
后院中,两个乡下汉子正化石灰,池中白气升腾,呛鼻气息扑面而来。
检查下来,店内与左侧糕团铺无异,没有可疑之处。
专案组返回驻地时已过午饭时间,食堂特意留饭,并按领导指示加了荤菜。
然而大家一无所获,没有心思吃饭,个个神色阴郁。
汪清德见状,勉励几句,带头动筷,气氛才稍有缓和。
饭至半途,侦查员张锦城仍食不下咽,汪清德问了问,张锦城眨眼道:“哦!不是我想不通,而是有点儿走神了。”
张锦城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很疑虑,他对同志们说:“烟纸店白天闭门装修,是否隐藏与案件相关的秘密?”
汪清德点头认可,众人匆匆用餐完毕,再次赶往“大鼎昌”。
路上,汪清德与张锦城商议,此行暂不惊动隔壁,先在“大鼎昌”查看,留两人在外暗中留意。
店铺面积有限,前两次勘查几乎掘地三尺,众人仅作例行巡查,准备转向隔壁。
侦查员姜志曦走在最后,离开后院时无意瞥向左侧围墙一角的爬山虎,目光定住。
之前勘查时,藤蔓尚郁郁葱葱,现在这一片爬山虎已经有些萎靡了。
他喊住大家,走近拨开叶片:墙面已非平整石灰墙,而是一个用砖头粗糙堵住的窟窿!
专案组迅即反应,决定控制隔壁装修匠人。
敲门无应,果断破门而入,却发现人去楼空。
从墙洞推断,昨晚抓捕前,“装修匠人”已挖通墙体,潜入“大鼎昌”,杀害或绑架仲以川全家四口,再通过墙洞转移至隔壁。
汪清德提议兵分两路,分别在两处再细查。
很快,侦查员发现,“大鼎昌”后院平房与围墙交界处,泥墙下发现几滴几不可辨的血迹。
邻居也告诉专案组,抓捕行动前后,他们都没有听见异常动静。
专案组断定:仲以川全家已遇害,且尸体还在这两家店铺之内,并没有运走。
屋内外搜查无果,专案组推测凶手可能在专案组离开后,将尸体绑重物沉入后河。
遂联系派出所,借工具并召集治安积极分子,用门板代舟打捞,折腾一小时未果。
此时,有人突然提及上午见“匠人”化石灰,疑尸体藏于石灰池,用竹竿探查亦无异物。
汪清德询问张锦城意见,张锦城盯着石灰池,沉吟道:“把石灰起出来,挖开下面的砖头检查!”
工具现成,侦查员轮番上阵,将石灰浆尽数挖出,露出池底砖头。
天色已暗,接出电灯继续作业,撬开砖头后,泥土中现出四具被肢解的尸体,从头颅辨认,正是仲以川全家四口。
法医检验表明,仲以川被钝器击中后脑昏迷后勒死,妻子及两子被活活扼杀,凶手至少四人,且可能有武术好手。
武汉市公安局第一时间向中南公安部报告,杨奇清部长指示将灭门血案与“善福会”案并侦,三级公安部门协力,务必速破。
次日,朱涤新局长下令增派三名侦查员,汪清德仍任组长,刘渠生为副组长,成立“9·19”二案侦查专案组。
03
9月21日上午,专案组在武昌区局驻地召开案情分析会,针对“大鼎昌”灭门碎尸案的作案情节进行复盘,一致确认之前的推断。
凶手在仲以川全家纳凉时挖掘墙洞,潜入店铺,趁其返回时突袭行凶,随后将四具尸体通过墙洞运至隔壁烟纸店,碎尸后埋于石灰池下。
天明后,凶手一边碎尸一边冲刷天井地面,用竹筐装运尸块至后院掩埋,关闭大门以避人耳目。
令人懊恼的是,专案组初次检查烟纸店时,凶手竟当面化石灰掩盖罪证,而无人起疑。
凶手作案动机是什么呢?求财?还是因为仲以川的特殊身份?
中南公安部派来的副组长刘渠生分析,烟纸店两侧商铺中,“大鼎昌”资产远不及右侧“君利钟表眼镜店”,后者经营成本高、财富厚,且夜间仅一人守店,作案风险与收益对比下,若为求财,凶手必选钟表店。
然而,凶手偏舍多取少,针对“大鼎昌”下手,当然不是为劫财,极可能与“善福会”相关。
那么,凶手是否因为得知了公安的抓捕行动而杀人灭口呢?
专案组认为不成立:抓捕决定于9月13日上报,18日获批,仅组长汪清德知晓,19日下午三点才通知全组,而凶手早在14日已租下烟纸店并张贴装修告示,时间上不符。
调查随即展开,重点锁定烟纸店租户。
侦查员张锦城、纪小果前往武昌区政府房管科查阅出租合约备案,获知租户登记名为薛明贵,地址为三道街湘竹巷口“品味馆”饭馆。
另一路侦查员景义、柳毅、周四海前往福成区三里湾庄,找到烟纸店原房主陈王氏。她胆小如鼠,见公安局证件惊慌失措,定神后述说:丈夫陈得富自杀后,她回乡谋生,房子因“凶宅”之名久未租出,十天前一麻脸男子找上门,欲租房开小酒馆。
她坦言“凶宅”情况,对方豁达道:“什么凶宅不凶宅的,这都是旧社会的封建迷信思想,如今是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这一套不行了!要说死人,我们脚下踩着的这块地上哪里没有死过人?中国历史悠久,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嫂子,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会计较的。我们还是说实在话吧——房租每月多少钞票?”
陈王氏不知市价,愿低于行情,对方却说:“嫂子你真是一个老实人,我在生意场上的规矩就是不能让老实人吃亏。这样吧,我按照市价支付房租。你那套房子一共是前后两进四间,另有厨房、小屋,这样吧,我每月付房租十二万元(旧版人民币,下同),先租一年,租金三个月付一次,行吗?”
价格竟然远超市价,陈王氏欣然同意。
当日进城看房,双方满意后请代书先生秦老先生起草合约,另有文具小贩华某见证,租户签名为薛明贵。
侦查员核实合约内容,找秦老先生及华某确认,均称不认识此人。
与此同时,张锦城、纪小果在三道街“品味馆”找到薛明贵本人。
饭馆地段极佳,邻近古刹及中药材市场,生意兴隆,贴出告示称租约到期将迁址,优惠顾客。两人亮明身份,薛明贵满脸堆笑,双手作揖道:“二位先生找在下有何见教?”
查验工商营业执照确认身份后,询问是否租下粮道大巷房子,薛明贵吃惊否认:“我半个多月前贴出优惠顾客的告示后正要着手选择饭馆新址时,房东又来告知说愿意续约。这边的地段很好,我自是乐意续约。至于那纸告示,既然贴出了,就不便揭下将许诺的优惠措施取消,否则让老顾客认为这是耍弄欺骗手法招揽生意,一生气以后就不登门了。我准备到一个月优惠期快满时,与房东联名出具一纸启事说明情况。”
薛明贵从未寻觅新址,秦老先生及华某见了薛明贵后连连摇头,说他并不是当天来租房的麻脸男子。
很明显,租下烟纸店的麻脸男子冒用了薛明贵的身份。
薛明贵的线索就此中断了。
专案组转而调查仲以川生前社会关系,制定名单,分头访问亲属、邻居、行业公会同行。
从9月22日起,五天内走访177人,未发现特别密切或有重大利害关系者。
仲以川为孝感人,在武汉无亲戚,家乡兄弟姐妹少有往来;其妻邵佩珍为汉阳人,娘家亲戚有接触,但仲以川不参与,对其情况不了解。
关于“善福会”,无人听闻,仅少数人提及“一贯道”,也仅限于政府打击时仲以川的现身说法。
与此同时,专案组想到凶手劫取了仲家所有的财物,一定会去销赃。
于是,市局布控旧货行。10月3日,汉阳区车站横街“寄昌旧货行”老板宋寄昌参加座谈会后回店,发现店员小仇收买七件衣服,价五十万元,其中一件军用皮夹克。
宋老板心思细致,一眼就看出这件衣服可能和仲以川宪兵背景相关,于是他报至派出所,层层上报至专案组。
刘渠生率侦查员张锦城、景义、纪小果前往,经过仲家亲属的确认,皮夹克及毛衣为仲家之物。
但旧货行无售客的登记信息,账房先生认真回忆,想到这名客人在顺利售出赃物之后,还高兴地说:“我回家去翻翻,可能还有些东西,还拿到贵行来卖。”
看来这名凶手还会回来!
专案组决定蹲守,化装潜伏,三人一岗,内外轮班。
10月8日,蹲守第四天无果,专案组讨论后决定继续,获市局同意。
10月11日午前,麻脸男子再现,售一块“英纳格”老怀表,“寄昌旧货行”老板宋寄昌亲自接待,成交四十二万元。
侦查员按计划,对麻脸男子暂不抓捕,跟踪继续查清楚其下榻处及同伙。
嫌疑人先至面馆用餐,随后走向码头,江面薄雾,轮渡缓行,乘客很多。
三位侦查员呈“品”字形包围,上船后雾散,靠岸时却因人群拥挤,竟然将人给跟丢了。
刘渠生急中生智,想到嫌疑人曾与一名光头胖子交谈,于是询问了这名光头胖子,幸而得到了新的线索,嫌疑人姓洪,住仪襄乡。
专案组赶往乡政府,公安特派员小朱不熟户籍,一旁的民兵队长赵世骥闻讯失声道:“啊!莫非是他?”
通过赵世骥提供的线索,专案组确认目标为河塘村洪彬,泥瓦匠出身的小包工头。
专案组连夜前往,控制洪家宅院,然而洪彬不在,其妻称其常年不在家。
侦查员在洪家米缸底部发现木盒,内有金银饰物,与仲家失物吻合,洪彬确为凶手之一。
04
确认洪彬为凶手之一后,专案组连夜在武汉全市布下天罗地网,仪襄乡更是严阵以待。
专案组全体出动,市局及各区局临时抽调四十名警察协助,各村民兵亦全员参与。
然而,次日晚八时,距河塘村五里地的孝女庄外孝女桥下,一具尸体浮出水面,正是洪彬!
法医鉴定其死因为酒后失足溺亡,体内酒精含量极高。
专案组对此颇感意外,汪清德与刘渠生约见法医,探讨另一种可能:洪彬或被灌醉后推入河中,存在他杀嫌疑。
专案组经过激烈讨论,决定暂不深究死因,重点追查洪彬生前社会关系,寻找另外两名凶手。
洪彬作为泥瓦匠出身的小包工头,社会交往极广,亲戚、结拜兄弟、干亲及行业朋友众多,初步查摸名单多达三百余人。
汪清德与刘渠生商议,先从名单入手,若工作量过大再请调警力。
侦查员任忠在抄录名单时,发现洪彬结拜兄弟中有一熟悉名字——赵世骥,与仪襄乡民兵队长同名。
任忠记忆力惊人,记得乡政府墙上分工名单,当即向汪清德汇报。
既然是结拜兄弟,赵世骥故意给专案组提供了线索,就显得非常可疑。
刘渠生果断道:“行了!跟这位赵队长聊聊吧!”
赵世骥正在乡政府另一间屋内待命,协助破案多日,面容憔悴,眼布血丝。
闻召入内,见汪清德、刘渠生神色严峻,愣了一下。
汪清德使眼色,两名侦查员上前将其夹住,卸下配枪。
赵世骥急道:“干吗?干吗?”
刘渠生喝道:“别嚷!坐下回答问题!”
然而,无论如何询问,赵世骥矢口否认与洪彬有结拜关系。
专案组将其就地看管,一面调查其背景,一面追查另外两名疑似泥工的凶手。
刘渠生调阅赵世骥履历:1914年生于仪襄乡五牛庄,雇农成分,1934年被国民党抓壮丁,两年后逃回武汉打工,抗战胜利后回乡务农兼做泥工,解放后履历无历史问题。
正查阅时,传来消息:抓获一姓邹的泥瓦匠。
原来,邹宝根在侦查员询问其父时突然回家,见公家人现身,因为心虚拔腿就逃,被当场扭获。
侦查员马上认出其为烟纸店化石灰者之一,邹宝根到案后迅速交代,随后专案组逮捕另一同伙孟庆生,两人供词一致。
面对铁证,赵世骥不得不坦白一切。
1952年10月13日,这起“双料专案”彻底查清。
赵世骥早年在武汉打工时加入“一贯道”,引路人正是仲以川,两人关系密切,赵还向仲学习武术,视其为半个师傅。
抗战胜利后,赵回乡务农兼做泥工,仍热衷“一贯道”,非因信仰,而是欲借此谋求上升空间,与仲以川志同道合。
1948年春夏,仲以川闻湖南“一贯道”分裂,有人自立“善福会”,大感兴趣,与赵商议在武汉组建,欲与“一贯道”分庭抗礼。
赵起初响应,但因缺钱缺人,半年后心灰意冷,渐与仲疏远。
解放后,政府取缔反动会道门,仲以川因早年公开反叛成“香饽饽”,四处做报告,赵嗤之以鼻,知其真面目。
8月中旬,仲以川突至仪襄乡找赵,赵意外,问其来意。
仲以川长话短说:“咱俩分手已久,老弟你可能已经忘记哥哥了,可我还是常常惦念着你的。我也留意着老弟的情况,知道你如今在共产党手下混得还不错,当了乡民兵队长,还加入了共产党,属于预备党员了,呵呵,恭喜!恭喜!”
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看共产党的天下是坐不长的,联合国军出兵朝鲜已经一年多了,因此,我看老弟你还是适可而止,为自己留条后路吧。我不跟你多说,只是告诉你,我已经跟台湾取得了联系,把我们当初组建的‘善福会’报告他们了,他们对此极感兴趣,颇多鼓励,不时在短波广播里呼叫呢。下一步,我准备跟他们取得实质性的联系。我已经搞了一份‘善福会’的名单,会长自然是我,你老弟呢,是唯一的副会长,成员呢,我已经把你手下的那些民兵都报上去了。你问名单是哪里来的?呵呵,乡政府墙上不是一个村一个村都贴出来过嘛,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了……”
仲以川未说完,赵怒吼打断:“滚!他妈的,你乱说些啥呀!”
仲以川哈哈一笑:“老弟啊,这件事你自己掂量吧,我不强迫你,你也别强迫我。反正我要做的事,肯定要进行下去的,只怕到时候你还要再三道谢呢!如此,告辞了,后会有期!”
仲以川扬长而去。赵世骥被此言惊得心神不宁,他隐瞒历史问题,伪装积极,混入体制,若被仲以川拆台,前途尽毁,几日思量后决定灭口。
赵世骥佯装妥协,进城拜访仲以川,称愿合作,一切听安排,仲信以为真。
赵发现隔壁烟纸店出租启事,精心策划灭门方案,找结拜兄弟洪彬,指使其行凶,拿出五十五万元作案经费,并称仲家财物归其所有。
洪彬讲义气,答应后拉拢铁哥们邹宝根、孟庆生,许诺均分财物。
洪彬假借“品味馆”老板薛明贵名义租下烟纸店,三人假装装修,9月19日晚动手,作案过程如专案组推断。
碎尸埋石灰池为赵世骥设计,因后河为断头浜,抛尸易暴露,赵欲造成“仲家出走”假象,碎尸后无法外运,只得暂埋。
作案后,三人卷走细软及“善福会”名单,交赵世骥,赵见名单含自己及乡九百多民兵姓名,立即烧毁。
赵叮嘱洪彬藏匿赃物,待风头过后再销,洪彬却半月后擅自行动。
侦查员至乡政府查麻脸男子时,赵惊觉事发,脱口称认识洪彬,当晚搜捕未果,赵借布置抓捕之机,指使邹、孟找到洪彬,灌醉后推入河中溺毙,称若洪彬被捕,两人难逃法网。
两人已杀人,思量再三,决定动手,诓洪彬至孝女庄外土地庙喝酒,灌醉后推入河中。
1953年1月23日,赵世骥、邹宝根、孟庆生被判死刑,立即执行,案件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