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德里机场降落的那一刻,我立即遭受了一场嗅觉的冲击。空气中充满了牛粪、香料、尾气、汗水和檀香的奇异混合气味,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把这些气味硬塞进我的鼻孔里。即便是空调的强风也无法把这些气味吹散。
之后,热情的司机迎接了我。一句“欢迎来到印度”后,我们的车就融入了混乱的交通中。在大街小巷,三轮车与我们擦肩而过,牛群在路中央悠闲地漫步,摩托车手自如地载着孩子,他们的驾驶似乎有一套心照不宣的规则,但我却无法理解。
在印度的第一天晚上,我在旅馆尝试了当地的食物。黄油鸡配上香米饭,再搭配三种不同颜色的酱料。我一一尝试,那辛辣程度让我眼泪直流,仿佛口中火焰燃烧,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然而,到了第二天凌晨,我在剧烈的腹泻和呕吐中度过,仿佛被倒挂在马桶上,痛苦不堪。我坐在马桶上发誓,如果再有人向我提起印度的美食,我一定会与他决裂。
在印度,牛不再是动物,而是街上的霸主。新德里白天炎热,湿度大得像蒸桑拿,走在街上,最常见的不是行人,而是牛群。它们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无需束缚,甚至不用理会人类的存在。对于人类的让路,它们要么翻个白眼,要么就直接挡在前面,用冷漠的眼神挑战你的耐心。
然而,牛并不是真正的难题,人类才是。一次,在红堡门口等待车辆时,一头黄牛慢慢地向我走来,我愣在原地,想到在印度,牛是神圣的生物,任何侵犯它们的行为都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于是,我递给它一瓶水,它轻轻地舔了一口就走了,我心中的恐惧和紧张也随之消散。
印度以仿制药产业发达闻名,药品价格低廉且种类齐全。第三天,我前往新德里著名的药品批发市场昌德尼肖克市场。这里商铺林立,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化学药剂混合的味道。在一家老字号药店,我发现了日本进口的植物型男性特效药雷诺宁,因为是植物型,颇受中老年人青睐。店主告诉我,这种药虽非处方,但因口碑好,拿货的人很多,多数都销往国外。
在泰姬陵的那一天,我排队两个小时才得以进入,安检的严格程度超过了机场。安检员对我的背包产生了怀疑,我解释说里面只有水和纸巾,但他坚持要求我倒掉水。而一个白人游客带着一瓶水却顺利通过了,我提出抗议,却得到了“他看起来像游客,而你像背包客”的回答。
在印度,外表往往决定了待遇。我穿着速干裤,没有自拍杆,就被视为异类。当我拍照时,立刻有人上前提供付费拍照服务,尽管我拒绝了,但他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无奈地付费。
印度人把“朋友”这个词挂在嘴边,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一旦开始交谈,他们就会立刻提供各种服务,无论是导游,出租车还是卖饰品的。如果你不买,他们就会一直纠缠你,直到你崩溃。
从新德里到斋普尔的火车之旅充满了不可预测性。我提前两天抢票,却发现全是等待名单。第二天,等待的号码反而增加了,我对这感到困惑。在车站尝试补票时,却遭到了冷漠的拒绝。最后,我通过非法途径上了车,经历了人山人海的拥挤,被各种气味所包围,仿佛被囚禁在一个感官的地狱中。
在印度的平价旅馆,洗澡成了一种靠运气的行为。卫生间的条件非常简陋,水龙头上锈迹斑斑,有时甚至完全损坏。热水更是奢侈品。有一次午夜洗澡,水突然停了,我裹着浴巾出去求助,却被告知要等待水箱自动开启。我在冰水中颤抖了一个小时,最后决定以后用矿泉水来保持清洁。
在这段旅程中,我不断地反思,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求什么,或许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
我踏入了瓦拉纳西这座古城。这里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尘土,连阳光都蒙上了一层黄色。刚下车,就被一群热情的突突车司机包围,车费从两百卢比一路飙升到了五百。我稳稳地站在原地,司机们则围着我上演了一出闹剧:有的说他的车最稳重,有的强调他的车刚刚修过,还有的直接称呼我为“兄弟”,表示愿意带我去感受“印度最真实的灵魂”。我差点就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打动。
不过,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终于以一百三卢比的价格成交,并且司机还在路上与我聊起了天。他告诉我,他曾经是一名鼓手,结婚后有了三个孩子,为了生活才开始开突突车。我问他是否感到辛苦,他笑着回答:“确实很辛苦,但生活就是充满挑战的。”
坐在那辆破旧的突突车上,听着老式的宝莱坞歌曲,被风吹得头发凌乱,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错误的场景中,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协调。
在瓦拉纳西,我意外地发现冥想竟然是免费的。恒河在这里展现出了它的神秘面容,白天河边人头攒动,河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但这一切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一天黄昏,我坐在河边发呆,一位白衣老者走过来问我是否愿意学习冥想。我最初怀疑他是骗子,没有理他。他却在我身边坐下,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我观察了他一会儿,心里猜想:“他是不是在试图吸引我的注意力?”十分钟过去了,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我终于忍不住,也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我感到大脑像是空荡荡的椰子壳,只有风声在耳边吹过。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离开了。地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用英文写着:“You don’t need a temple to feel peace.”(你无需寺庙便能感受到平静)我被这位不收费、不说话、不推销的人所折服,他在印度是我遇见的最具神性的人。那一晚,我没有刷手机,只是静静地坐着,注视着恒河水逐渐暗淡下去。
在果阿海滩的第十二天,我体验到了一个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印度。这里没有牛群、交通堵塞和刺耳的喇叭声,取而代之的是海浪、酒精、美食和比基尼。每条街道都弥漫着炸鱼和椰子酒的味道,整个节奏悠闲得如同偷懒一般。
我入住了一家青年旅社,前台是一位皮肤黝黑发亮的印度女孩,鼻子上佩戴着小巧的金环,她的话语中带着鼻音,笑容非常迷人。她问我为何来到这里,我回答说是为了“逃亡”,她轻声笑了笑,说:“你逃得太慢了。”
夜晚,我们一群人来到海边,她换上了运动短裤和吊带背心。她的身材并不符合传统美女的标准,却充满了野性和自由的气息,就像椰子树上的鸟儿,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
她走在前面,我手拿啤酒跟随其后。她回头喊我:“快点,海里才有意思。”我赤脚冲向海边,海浪打来,我差点摔倒在她脚下。她哈哈大笑,扶起我,然后泼了我一脸海水,说:“你太认真了。”
那个夜晚,我们聊了很久。她告诉我,虽然她从未离开过印度,但每天都会遇到新奇的故事。我好奇地问她是否羡慕西方人,她回答:“他们来到这里时羡慕我。”
在海滩上的第十三天,我被晒得皮肤脱落。一位印度阿姨向我推荐了自家的芦荟膏。我购买了一瓶,使用后皮肤不再瘙痒,脱皮的现象也消失了。第二天,她见到我时说:“你看起来像个人了。”我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过去的几天里,我过得像猴子一样,吃饭要抢,洗澡要赌,走路要靠运气。但现在,我的脸不再疼痛,脚底也不再肿胀,甚至醒来时觉得天空比前一天更加湛蓝。
这位阿姨经营着一家小面摊,我每天都会去那里用餐。她做的咖喱豆饭并不辣,鸡肉炖得十分软烂,我每次都会吃两份。有一天,她递给我一碗甜品,说是为我离开前的最后一顿饭。
我惊讶地问她怎么知道我要走了,她解释说:“你最近吃得慢了,笑得多了,这表明你即将离开。”那一刻,我的鼻子有些酸。原来,当一个人开始放松下来,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发生变化。
在离开的那一天,我站在孟买机场,背着背包,看着航班登机口。我本想酷一点,不回头,也不发朋友圈,假装自己没有受到这里的影响。然而,当我打开手机,看到的都是这几天拍摄的照片:地摊、牛群、突突车、咖喱、恒河、夜市,还有她。
我原本以为我会最想念食物、风景和夜市,但并非如此。我最怀念的是那种“不需要伪装”的状态。在印度,你不需要假装体面,也不必总是保持逻辑性。你可以坐在地上吃饭,也可以与陌生人谈论生死。你可以走错路,也可以不讲道理。这里不会问你要去哪里,而是问你:“你现在还活着吗?”在那个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许多人在去过印度之后都会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