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女星之死
1969年8月9日,洛杉矶郊区茨埃罗大道10050号,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的家中,一群“好莱坞精英”被歹徒残忍杀害,现场血污横肆。
死者一共5人,其中包括波兰斯基的妻子、性感女星莎朗·塔特,塔特的前男友、著名的好莱坞发型设计师杰伊·塞布林,以及其他三人。
根据警方的调查,死亡之前,塞布林曾恳求凶手,放过已有8个月身孕的塔特,然而,凶手除了对着他近距离反复射击外,还多次用尖刀刺他。塔特也曾指着肚子里孩子,向凶手跪地求饶,但她最终身中16刀,然后被绳子勒颈并吊挂于横梁,绳子另一端则系着他的前男友塞布林。
塞布林,原名约翰·库默,出生于底特律中产家庭,曾参加朝鲜战争,参军时学会剪发,马龙·白兰度、埃迪·艾伯特和保罗·纽曼等一众奥斯卡影帝,都曾是他的常客。
1964年,长滩国际空手道锦标赛,一个眉清目秀的华裔小伙,给观众耍了一套双节棍,只见那双节棍如灵动的蛟龙,呼呼生风,引得观众连连惊叹。当时正好在现场的塞布林,当即决定结交这位名叫李小龙(Bruce Lee)的武林高手。
随后,塞布林利用其好莱坞人脉,不断向各大制片人、导演推荐李小龙,当然顺便给他理了个发。1966年,小李在动作短剧《青蜂侠》中扮演“加藤”一角,自此踏入好莱坞的造星大门。
也是经由塞布林引荐,李小龙成了塔特的朋友和武术指导,曾多次合作。而且颇为遗憾,出事前不久,李小龙还曾担任塔特主演影片《破坏部队》中的武术指导。
屠杀发生之际,波兰斯基正好身在伦敦憋剧本,塔特因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当天约了包括塞布林在内几个朋友来家中作陪。
听闻噩耗,波兰斯基匆匆赶回美国。然而,他最先怀疑的凶手,正是李小龙。
警方调查过程中,现场发现一副角质边框眼镜。波兰斯基记住了该线索,有一天健身房跟李小龙学格斗,无意间听李说道:“我的眼镜丢了。”波一下子警觉起来,侦探本能上头,假意说道:“下课后,我开车送你去眼镜店,给你选一副新眼镜,送你做礼物吧。”
开车前往眼镜店路上,心跳加速的波兰斯基,脑子里浮现一连串胡思乱想:李小龙,亚洲人、局外人、耍枪弄棒的高手、有足够能力制服多人,或许是塞布林邀请他到家,而他也暗恋塔特,发现她怀有身孕后,情绪失控……
然而等李小龙挑选完新眼镜,并告诉店员他的近视度数。波兰斯基才意识到,他的怀疑纯属臆想,因为李的近视度数,跟犯罪现场的镜片度数完全不吻合。
波兰斯基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怀疑,直到十多年后,才向他人分享。他对李小龙一直尊崇有加,视其为武术师父,案发后不久,还曾邀请李飞去瑞士滑雪小镇格施塔德度假。期间,他送给李一套非常有品味的滑雪衣——一套紧身的黄色连体服,体侧有黑色赛车条纹。
然而,凶手到底是谁呢?根据警方调查,凶手用受害者的血,在门上留下了“pig”和“Healter Skelter”的字样。凶案发生后第二天晚上,附近一家连锁杂货店,老板夫妻俩也被杀害,现场发现了一样的字样。
当时美国种族冲突严重,一开始,警方将凶手锁定为黑人左翼激进党派黑豹党。但苦于证据链不完整,连环谋杀爆发数月后,案件依然没有实质进展,洛杉矶当地居民人心惶惶。
查尔斯·曼森
1934年11月12日,查尔斯·曼森(以下简称曼森)出生于辛辛那提,母亲凯思琳·马多克斯,16岁的妓女,酗酒成性,深陷社会边缘,父亲具体哪位不清楚。马多克斯与接盘侠威廉·曼森有过短暂婚姻,她的儿子,因此有了曼森这一姓氏。
曼森11岁,就被他妈丢给一位姑妈抚养,此后,辗转于不同的家庭、学校和少管所。期间,他曾把剃须刀塞入一个男孩喉咙,然后强奸他,同时犯下斗殴、入室抢劫和盗车等罪行。
20岁时,他从监狱获释,娶妻生娃,然后继续偷车,假扮“制片人”,欺骗少女、充当皮条客,胡诌圣经《启示录》预言了披头士乐队,无聊的监狱中,自学弹吉他、作曲……
截至1967年,从洛杉矶港终端岛监狱释放出来,曼森32年的生命,超过一半耗在铁窗背后。他害怕无法适应外面的生活,想继续留在监狱,但狱警做不了主,于是,他只能拖着一只行李箱、一把吉他和35美元,流落街头。饥寒交迫间,他自信,凭自学的乐理技巧,足以成为名满美国的摇滚巨星。
流落洛杉矶,算是曼森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事”之一,因为当时整个美国“癫”得像一锅开火,洛杉矶作为好莱坞所在地,恰为“颠佬”最大的聚集地之一,非常适合他,而且与1960年代另一个“颠佬”中心旧金山,分属加州南北两端——相距约600公里,仅6小时车程,遥相呼应。
美国1960年代,被后世称为“暴力年代”。据美联邦调查局数据,从1963年至1970年代初,美国谋杀率比前十年翻了一番多,强奸案增加了两倍,劫匪、毒贩和投掷炸弹的学生,是那个时代的典型特征。
1963年,时任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被声称“单独作案”的奥斯瓦尔德一枪爆头,案发两天后,转移监狱途中,奥斯瓦尔德又被“单独作案”的杰克·鲁比杀死。1968年,约翰·肯尼迪的弟弟、参议员罗伯特·肯尼迪,被一名巴勒斯坦民族主义者枪杀,此前两个月,黑人民权斗士马丁·路德·金也遭枪击身亡。
19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如火如荼,白人至上主义者联合官方残酷镇压,黑人成立黑豹党予以坚决还击,双方斗得你死我活,因种族隔离政策引发的私刑、教堂爆炸屡见不鲜,1967年底特律第十二街,警察与黑人斗了整整5天,造成43人死亡,1968年至1970年,至少有20名黑豹党人丧生。
除了黑人民权外,另一个“名正言顺”的暴力源——反战,所造成的动荡一点也不“逊色”。1967年10月,华盛顿五角大楼前,10万人大集会,示威者与军警激烈对峙,数百人被捕;1968年春季,哥伦比亚大学学生挟持一名院长,700多名学生遭逮捕,数十人受伤;1969年“暂停轰炸越南”全国大游行,吸引了超200万人……
1970年,尼克松命令入侵柬埔寨,美国人反战情绪再次掀起高潮,5月4日,肯特州立大学反战游行,学生们与国民警卫队爆发激烈冲突,造成4死8伤,13名时任国务卿基辛格的哈佛同事,怒气冲冲跑进他的白宫办公室,一顿臭骂。
除了黑人、反战问题外,此时美国的流行文化、亚文化,也配合着社会沸腾的情绪,大量输出暴力、性自由和反建制口号。
1969年6月,纽约警方突袭著名的石墙酒吧,以查酒为由,逮捕跨性别者、易装者,引发暴力冲突,数千人参与示威、焚烧垃圾桶和设置路障,格林威治村陷入瘫痪,LGBTQ平权运动自此发轫。
“石墙运动”两个月前,第一届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举办,50万人涌入纽约贝尔赛小镇,躁动的摇滚乐,加上泛滥的毒品、混乱无序的管理,三晚四天过后,出现8起强奸案,500余人遭猥亵,44人被捕,超万人接受治疗,一名观众在垃圾车旁睡觉时被卷入车轮压死,另一名因吸食过量海洛因身亡。
仅过去不到8个月,旧金山阿尔塔蒙特赛车场,又一场以“和平与自由”为主题的音乐节开办,30万人涌入,主办方为省钱,请来臭名昭著的摩托车俱乐部“地狱天使”,负责现场保安,一名18岁的非裔观众持枪靠近舞台,被“地狱天使”成员殴打致死,然后音乐会继续。整场音乐节,3人死亡,数百人受伤。
打着“爱与和平”的名义,却充斥着混乱、死亡和乱性,正是1960年代文化运动的典型特征。1967年,旧金山金门公园“人类大聚会”、海特-阿什伯里社区“爱之夏”运动类似,通过音乐、艺术,吸引数十万年轻人聚集,结果却以LSD致幻剂滥用、酗酒和乱性终场。
《旧金山纪事》记者赫柏·凯恩,将反主流、反体制和反物质,期望借毒品和神秘主义寻求救赎、懒惰的年轻人统称为嬉皮士(hippies)。金门公园附近,每天有超过25名缉毒警驻守,平均每周逮捕20名嬉皮士。一位社会学家说,所谓嬉皮士,无非是一群严重情绪障碍患者的聚众狂欢。
曼森并非真正的嬉皮士,对反战、平权毫无兴趣,更不知道爱与和平是什么玩意,但他留着长发、手上戴着念珠,脚底踩着凉鞋,以及身无分文、叛逆和有一点但不多的音乐才华,却对傻白甜型的嬉皮士颇有吸引力。
出狱后,他在洛杉矶和旧金山两地跑,先街头卖唱、乞讨,后发现用一点乱七八糟的圣经语句、披头士歌词、少量的毒品、性和食物,能轻易吸引一堆忠实的追随者,就干脆仔细研究起戴尔·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练就了一身熟练的邪教领袖技能。
在嬉皮士扎堆的洛杉矶、旧金山,他自诩“流浪的吟游诗人”,数十名缺爱、孤僻和情绪问题严重的少男少女,被他纳入麾下,统称“曼森家族”。于是,一个以曼森为核心的邪教杀人团伙,就此诞生,洛杉矶好莱坞最先遭殃。
跨不过的阶层天堑
做了“教头”后,曼森不仅有了食物、嗑不完的毒品,还有了炮友,甚至和一个叫玛丽·布鲁纳的信徒生了个孩子。他带着数十名信徒,定居洛杉矶郊区圣费尔南多谷一个废弃的电影取景地——斯潘电影牧场,毗邻好莱坞影视产业核心区,过去经常租给剧组拍摄西部片。
该居住地,是曼森从瞎老头乔治·斯潘手里租来的,花了5000美元——由一个叫琳达·卡萨比安的信徒捐赠。了解到斯潘是个瞎老头后,曼森威胁恐吓,从他手里抢回来大部分租金。一天晚上,他强迫老头坐椅子上长达三个小时,点燃火柴、挥舞拳头在他眼前晃,以确定他是否真瞎。
平时花销,除信徒捐赠外,主要靠团体中的女孩出去卖身体换取,但食物还是不够,有人曾亲眼看过他们捡食垃圾箱里的烂苹果、生菜和糖果。说到底,他们只是一帮食不果腹的乞丐,“丐帮帮主”曼森倒很慷慨,随心所欲向信徒分发LSD药片,这也是他俘获新成员的方式之一。
除此外,他还有一把鲍伊刀,以及少量枪支弹药。团体中有6-7个男性,女性比男性多四倍,他会把女孩作为“礼物”送给男孩。晚上集体睡大通铺,他本人单独睡一个房间,每晚随机挑选女孩“侍寝”。琳达后来作证说,“无论性或其他方面,完全由曼森主宰。”
就这么一个衣食无着的团体,如果不出意外,大概率会随着时间推移熬不下去而解散,或被人遗忘在社会边缘腐烂下去。怎奈做了“帮主”的曼森,并不满足现状,重新燃起打入好莱坞、当摇滚歌星的梦想,这就为后来一切血腥悲剧埋下了种子。
众所周知,美国有四宝:芯片、薯片、美元和好莱坞。四宝中,芯片代表雄霸全球的科技实力;薯片意味着标准化的垃圾食品,承担满足底层口腹、维持社会稳定的功用;美元代表通行世界的硬通货和金融体系;好莱坞代表美式价值观,以及将其打扮成普世价值、推广至全世界的“软实力”。
19世纪末,美国取代英国,成为头号工业国。20世纪初,电影工业兴起,美国好莱坞依托强大的工业基础,作了世界头号电影制造工厂,至今已屹立百年之久。从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到《乱世佳人》的浪漫史诗,再到《教父》的权力博弈,以及《阿凡达》的科技魔力,好莱坞早已成为全世界的文化图腾。
2019年美国电影协会报告称,好莱坞为美国创造了近260万个岗位,光每年发放的工资就高达1770亿美元,就业能力甚至超过能源业。至今,好莱坞依然占据全球票房近70%,以2023年为例,全球电影票房前十有九部出自好莱坞。
虽然好莱坞电影流水线生产模式,长期饱受诟病,“梦工厂”浮华外表掩饰不住虚荣,但它毕竟属于亿万富翁、权贵名流争相竞逐的名利场,1960年代冒出的嬉皮士文化,尽管掀起一场大风暴,但对规则早已明晰、名流圈子固化的好莱坞而言,终究不过匆匆一瞥的小插曲。
所以回头看1960年代活跃的嬉皮士们,至今没有一人成为好莱坞的名导名演,大导演如昆汀·塔伦蒂诺,尽管也喜欢拍点嬉皮风格的电影,甚至专门拍过那个年代的故事,但从来忌讳自诩嬉皮士。
乔布斯年轻时长发、赤脚,迷恋过致幻剂和东方神秘哲学,并公开宣称自己为嬉皮士,但他成立的皮克斯动画电影公司,卖给了迪士尼,生产的《玩具总动员》《冰雪奇缘》一点嬉皮风格也没有,都是美式主旋律动画片。
边缘人曼森,想要进好莱坞,犹如梁山好汉渴求朝廷招安,不仅痴心妄想,更蕴藏着悖谬和讽刺。原因很简单,反体制不可能被体制所接纳,反主流没法融入主流,潦倒的曼森和纸醉金迷的好莱坞,不仅品味区隔巨大,更横亘着如太平洋一样宽阔的阶层天堑。
曼森会弹点吉他,写些平庸的歌曲,信徒们将他吹捧成天才,他也深信迟早会像披头士乐队一样名扬四海。他与好莱坞最近的距离,源于底下两个女信徒——帕特里夏·克伦温克尔和埃拉·乔·贝利,与1960年代美国著名的摇滚乐队“海滩男孩”成员丹尼斯·威尔森的一次搭便车邂逅。
威尔森邀请两个女孩来家里过夜,结果他外出工作之际,两女孩把曼森也带来了家里。刚见面时,威尔森胆怯地问“你会伤害我吗”?曼森回答“兄弟,我看起来像要伤害你吗”,然后夸张地弯下腰亲了对方的脚。后来两人,音乐、哲学相谈甚欢,威尔森几乎成了“曼森家族”一员,并允许曼森和女信徒长居家中。
借威尔森这层关系,曼森从一个在垃圾箱找食物的乞丐,一夜间变成好莱坞上流社区的常客,曾走马观花般地面见了一大堆名流,其中包括“水牛春田”乐队成员尼尔·杨、华纳兄弟唱片公司前负责人莫·奥斯汀,甚至在一次“妈妈和爸爸”乐队成员卡斯·埃利奥特家中的聚会时,塔特、塞布林也在现场。
距离踏入好莱坞,似乎就差临门一脚,曼森的心中快速吹起巨大的彩色泡沫。
只可惜,咫尺天涯,一切如梦幻泡影。首先,他的脾气实在太差,性格古怪。一位威尔森的朋友,帮他安排录音棚录音,他因为不满录音师,居然掏出小刀逼着人家更换。其次,他在音乐才华过于平庸,无人赏识。尼尔·杨、莫·奥斯汀听过他的demo后,都没有任何兴趣。
他花了几个月,争取“海滩男孩”乐队制作人特里·梅尔彻的青睐,不仅卖力地现场表演,还把穿着清凉的女信徒招来伴舞,但梅尔彻的回应却只有冷冰冰的一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用你。”正是梅尔彻的拒绝,击溃了曼森在音乐方面最后的骄傲。
随着时间的推移,威尔森因为容留曼森家族,不知不觉已欠下超10万美元账单,两人关系逐渐破裂。最终,威尔森主动搬出租约未满的房子,选择与曼森彻底断交。
但将曼森推向疯癫的,还不是完全因为好莱坞名流圈的冷漠,而是威尔森与他断绝后,居然将他一首名叫“停止存在”的歌曲改成“永远学不会不爱”,放在新出的专辑里,且没有署他的名字,无耻地盗用、剽窃。威尔森大概认为,这首歌就当曼森寄宿居他家时所付的房租。
曼森视此为奇耻大辱,发誓非报复不可。
暴力的荒诞内核
曼森与威尔森、梅尔彻结下仇怨,按正常的逻辑,再怎么相互伤害,也是他们几个人之间的事,但1960年代美国的时代逻辑,除了暴力外,还有一层荒诞的内核,所以狗咬狗最终却伤到了人。
曼森动了杀心,是在1969年晚春,梅尔彻来到斯潘牧场,为他做了最后一次试镜,并明确告知,不会录用他。他大骂对方为犹大,对信徒说:“我会杀死那房子里的所有猪猡。”他指的房子,正是梅尔彻当时居住的茨埃罗大道10050号,即后来波兰斯基和塔特所租住的房子。
波兰斯基和塔特,相识于1967年初的伦敦。塔特出生于1943年,模特出身,美艳性感,1967年出演的《娃娃谷》,让她赢得第25届金球奖“最佳新人奖”。波兰斯基比塔特大10岁,出生于法国,波兰犹太裔导演,代表作包括《水中刀》《荒岛惊魂》《唐人街》,2002年凭《钢琴师》获得第75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奖。
这位大导演曾在回忆录记载,两人刚相识,就在他住处一边听音乐、一边吸毒。期间,塔特告知,17岁时,她曾遭人强奸,但没有留下任何心灵创伤。两人相识时,塔特与塞布林的关系还没断。1967年,波兰斯基拍摄《天师捉妖》,塔特主演,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并同居,奇妙的是,塞布林也坦然接受了。
1968年,波兰斯基拍摄恐怖片《罗斯玛丽的婴儿》,被提名金球奖最佳编剧,且赚了大钱,“第一次不需要为生计而发愁”,恰巧塔特意外怀孕,于是两人商量,找一个比较好的房子定居,这就是洛杉矶郊区茨埃罗大道10050号——一个拥有花园、周围一圈篱笆的乡间风格别墅。
案发前,曼森召集一众信徒,号召他们“复仇”。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曼森知道茨埃罗大道10050号早已换了主人,但他并未终止行动。一个可信的解释是,他并非痛恨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那些好莱坞精英”。他向信徒们宣称,此次行动基于圣经《启示录》末日预言,目的为挑起本已烈火烹油的“种族战争”。
具体参与塔特案的凶手,包括帕特里夏·克伦温克尔、苏珊·阿特金斯、查尔斯·沃森和琳达·卡萨比安,其中沃森、克伦温克尔和阿特金斯是具体动手的人,卡萨比安负责放风。成功作案后,卡萨比安因恐惧逃离了曼森家族,后来做污点证人,帮助司法机关指控曼森。
塔特案爆发后的第二天晚上,附近一家连锁杂货店老板夫妻俩也惨遭曼森家族屠杀,他们的名字分别叫罗丝玛丽·拉比安卡、莱诺·拉比安卡,具体参与这起谋杀的成员,包括莱斯利·范·候登,以及参与过塔特案的克伦温克尔、沃森。
另外,1969年7月25日,阿特金斯还和曼森家族另一位成员鲍比·博索莱尔,因敲诈不成,杀死了同住在斯潘牧场的音乐教师兼毒贩加里·欣曼。斯潘牧场一位叫唐纳德·谢伊的工人,因被曼森怀疑为“间谍”,也被曼森家族成员史蒂夫·格罗根杀害,尸体直到1977年才被警方找到。
曼森家族成员玛丽·布鲁纳,为曼森生了一个孩子,取名迈克尔,虽没参与屠杀,但亲眼目睹欣曼谋杀案,后来她也做了污点证人,帮司法机关成功指控博索莱尔。她对曼森一直存有幻想,1971年和其他5名追随者,策划了一场营救曼森的行动,失败后,坐了5年牢。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尽管曼森家族犯案累累,但曼森本人并未亲手杀死任何一个人。塔特案爆发当晚,他睡得很晚,错过电视台初次报道。家族成员聚集起来,像观看颁奖典礼,看了电视台报道,并欢呼、庆祝和相互炫耀。曼森醒来后,加入庆祝活动,拿出一些大麻作为奖品,还唱了一会歌助兴。
拉比安卡案,曼森亲自参与了,但止于“监督行动”,抵达现场后,他向天空开了一枪,拿走罗丝玛丽的钱包,就扬长而去了,留下沃森、克伦温克尔和候登,负责具体杀人的活。
所以曼森家族系列杀人案,虽受曼森领导和蛊惑,但具体行动,实际非常混乱和随机,堪比一群疯子的恶作剧。比如,塔特案一共死了5人,除了塔特、塞布林,以及他们的朋友福尔杰咖啡的继承人阿比盖尔·福尔杰和男友沃伊切赫·弗里科夫斯基,居然还有一个刚好前来推销收音机的高中生史蒂夫·帕伦特。
塔特案爆发后,破案过程也充满了荒诞气息。
因警方在房间和塞布林车里发现大量毒品,所以他们除了怀疑黑豹党外,还怀疑这是一起因毒品交易失败造成的凶杀案,但正如波兰斯基所言,“好莱坞几乎没有人不吸毒”。
与此同时,鉴于塔特性感艳丽的银幕形象,加之吸毒成癖的放纵习性,媒体异常兴奋,毫无节制地加入这场“杀戮盛宴”,编造了大量谣言,包括炒作塞布林、波兰斯基和塔特之间不清不楚的三角关系、聚众吸毒、性派对和鬼神信仰等。
另外,惨死的高中生帕伦特,本是前来向门卫、十几岁的威廉·加勒森推销收音机的,但警方调查过程中,加勒森居然没有辨别出帕伦特的尸体,他还一直声称自己在客房里听音乐、写信,什么也没听到、看到。以至于有段时间,加勒森被错误地列为唯一嫌疑人。
洛杉矶警察局,完全忽略了同一时断多起谋杀案间的相似性。他们最终破案,主要“归功”于曼森家族的阿特金斯,此人因一起抢劫案被捕,期间向警方透露了自己的“杀人业绩”,这才暴露了这群疯子。而阿特金斯之所以自曝,则是为了贪图波兰斯基为协助警方破案、拿出的2.5万美元悬赏金。
这位大导演,除了私下调查李小龙,还一直给警方出各种“馊主意”——每当警方将线索指向这群精神病人,他就拍着胸脯说:“你们对嬉皮士有偏见”。当然,警方最终靠他的悬赏金破了案,他的“功劳”不小,但讽刺且荒诞的是,分享这笔悬赏金的,正是亲手杀死他妻子的凶手之一。
争夺曼森尸体
塔特案被揭发前一个月,曼森领着一众信徒,偷了数辆大众汽车,将其改造加固成沙丘越野车,装上机枪支架,然后搬出斯潘牧场,继续往北走了300英里,找到一个叫巴克牧场的地方隐藏起来。这地方,位处莫哈维沙漠地带,荒凉、山路崎岖,基本没什么人居住,周围就一片废弃的低矮小屋。
他们在住处布置了食物、汽油、轮胎和睡袋,期间,曼森预言的末日没有带来,但并不妨碍这群疯子最后的狂欢——女孩们裸体跳入简陋的泳池、慵懒地晒太阳,男人们伪装汽车、设置“防御圈”,甚至安排了瞭望员监视“敌情”。
这群神经病一共26人,因汽车盗窃案,被内华达州警察抓入监狱。其中几个女孩被释放时,要求狱警给她们提供花生酱和蜂蜜,举行了怪异的裸体“净化仪式”,她们将脱下来的裙子举到头顶,像土狼一样嚎叫,而牢房里的曼森则回应同样的嚎叫声。
也是在这次坐牢期间,曼森家族连环谋杀案被揭露出来,曼森自此再没有走出监狱。他原本被判了死刑,但因加州1972年废除了死刑,所以改判为终身监禁。期间,他累积100多次违规行为,包括武器和毒品走私、袭击狱警、策划越狱和威胁同狱犯人等,耗费纳税人超100万美元,直至2017年才死掉。
曼森家族中其他几个杀人犯,包括沃森、博索莱尔、阿特金斯、克伦温克尔、候登和葛罗根,均被判处死刑,后改为终身监禁,其中只有葛罗根,因协助警方找到谢伊遗体“立了功”,于1985年获假释,其余要么病死于监狱,要么至今还在监狱里等待死神降临。
这些杀人犯们,自始至终不知悔改,且对曼森忠贞不二,像克伦温克尔、阿特金斯和候登,更是在受审期间咯咯发笑,毫无人性,进入监狱后也从不见忏悔,反倒一次次违规、申请假释和越狱。
杀人越货的神经病,有什么样的表现都不奇怪,更奇怪的,是美国人对待曼森家族的态度,或许更像神经病。
曼森被捕后,过得并不差。得益于媒体渲染,他成了一个极具魅力的流行文化图腾,甚至被奉为英雄,受到许多人的膜拜。迄今为止,关于他的著作已出了30多种,1974年法学博士文森特·布格利西写的《混乱》,卖出了700万册。2019年,大名鼎鼎的昆汀拍摄《好莱坞往事》,也重点讲述了曼森的故事。
1983年,曼森本人在监狱录制了13首原声曲目,后来由一家唱片公司发行,名字叫《圣昆廷现场》。1980-1990年代,许多知名乐队翻唱了曼森的歌曲,甚至有个歌手将他的名字与玛丽莲·梦露的名字结合起来,给自己取名玛丽莲·曼森。
曼森最早的追随者之一莱茵·佛墨,更是打着环保的旗号,公然担负起“继续曼森家族事业”的重担。此人不仅策划谋杀关键证人,甚至还策划过刺杀美国前总统福特的行动。
还有一个叫桑德拉·古德的追随者,列出了曼森家族“背叛者死亡名单”,发誓要将他们全杀光,后来被法院抓捕,判15年监禁,出来后,依然痴心不改,搬到曼森所在监狱隔壁住了下来,决定终生厮守。
除了这些奇葩的追随者,更为变态的,是2017年曼森死后,居然出现了争抢他尸体的“奇景”。
一个洛杉矶的音乐家,声称一次群交过程中怀了曼森的孩子,因此拥有其尸体的唯一继承权。一个曼森的笔友,也自称拥有其尸体所有权,理由为2002年曼森曾亲口答应由他处理后事。
当然,他们的诉求均未获得法律认可。曼森尸体,最终被法院,判给了他的第一任妻子罗萨利的孙子杰森·弗里曼——罗萨利和曼森有个孩子叫小查理·曼森,1993年由于不堪外界压力自杀身亡,年仅38岁,但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儿子,这就是弗里曼。
2018年,曼森的儿子,即他与追随者布鲁纳所生的迈克尔,也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型葬礼,大约20人参加,其中包括曼森家族忠诚的前成员,还有一个叫阿夫顿·伯顿的新崇拜者——此人比曼森小了整整50岁,曾靠打零工为生,定期去监狱探望他,2014年11月,两人甚至差点登记为合法夫妻。
有段时间,伯顿成了曼森的“唯一代言人”,并联系全美的“曼森粉”,试图将他们聚集起来搞募捐,收集礼物和钱财。
后来,曼森解除了两人的婚约关系,因为他也不知道从哪了解到:伯顿之所以接近并与他结婚,目的是等他死后,争取到他的尸体的所有权,然后用福尔马林保存起来,放在玻璃柜中展示,以此做一个收费的旅游项目。
总之,面对曼森,美国人的想象力真的有够“丰富”,令人拍案叫绝。
许多曼森粉,包括大量的研究者,坚持认为,曼森是1960年代的嬉皮士文化的象征性符号。所以许多对嬉皮士有滤镜的人,也对曼森有了滤镜。
不过他们似乎都忘了,曼森并无半点嬉皮精神,他只是巧妙地利用嬉皮士文化,施展了一点从戴尔·卡耐基《人性的弱点》学来的金句,将许多自以为的嬉皮士引诱至一个毒品、性和谋杀编织的由他主宰的阴暗世界。
所以曼森的问题,从来不在于曼森自身,而在于他这样一个暴力、平庸、失败乃至精神不正常的人,为何能频频击溃美国的主流文化堡垒,吸引大量年轻崇拜者——其中不少还来自美国中产家庭?
或许唯一可信的解释,是美国这个标榜绝对自由的国家,本就存在致命的缺陷,它最赖以为继、最引以为傲的法律和道德秩序,脆弱、易碎,如无根之浮萍。
作者:左页,蓝钻故事主编
部分参考资料:
Jay Sebring: Celebrity Hairstylist, Sharon Tate’s Lover, And Manson Family Murder Victim,2022
Natasha Ishak,allthatsinteresting,June 8, 2024
寿终正寝的美国邪教杀人魔为何拥有众多女性崇拜者,田思奇,界面新闻,2017.11
李小龙:神话和真实,马修·波利新作,天地出版社,2021.06
波兰斯基回忆录,罗曼·波兰斯基, 新星出版社,2008.01
好莱坞往事,电影,昆汀·塔伦蒂诺,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