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中才


翻开明代画家仇英的《汉宫春晓图》,映入眼帘的是宫娥们褪去冬袄换上春衫的场景。这幅传世数百年的丹青瑰宝不仅用细腻的笔触描摹出茜色的纱衣,也让我们有缘窥见先民独特的穿搭智慧。

其实,古人的着装理念,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体现,只是囿于史料的散佚而难以作出具象的刻画。不过,夏商已经初见端倪。商代妇好墓出土的青铜器上,可见经纬清晰、细密紧实的葛布纹样。这种面料具有“冬暖夏凉”的特性,因此成为商代贵族阶级颇为喜爱的服饰。《诗经·周南》中留下“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的咏叹,由此道出春日采葛制衣的古老传统。

迨至周朝,葛布制成的春季常服尤为盛行。《周礼》载,西周王府专门设有掌葛之职,“以时征絺绤之材于山农”。周王朝都城发达的葛纺织技术一度远播至吴越一带,《越绝书》卷八说:“葛山者,勾践罢吴,种葛,使越女织治葛布,献于吴王夫差。”山西绛县横水西周墓出土的麻布残片,每平方厘米经纬密度达到600根,其精细程度堪比现代人穿的亚麻。考古学家在湖北江陵马山楚墓发现的“龙凤虎纹绣罗单衣”,用锁绣技法呈现春山云气,轻薄如纱,重量仅有49克,可谓皇家贵族春日穿搭的标配。

汉唐时期,随着养蚕技术和缫丝工艺的突破性发展,曲裾拂柳的汉唐风韵催生出独特的穿搭体系。长沙马王堆辛追夫人墓中,12件单衣构成的“非衣”葬服里,最外层的印花敷彩纱单袍仅重48克。这种采用凸版印花与手工描绘相结合的制作工艺,让素纱衣料绽放出栩栩如生的藤蔓纹样,印证了《盐铁论》里“罽衣金缕,燕貉代黄”的记载。

而唐代长安城里的春衫时尚更具国际视野。法门寺地宫出土的蹙金绣半臂,效仿波斯工艺,用金箔捻线,绣出宝相花纹,并融入中原的写意风格,委实令人叹为观止。而在暮春的街市上,仕女们将西域传来的帔帛与本土独有的高腰襦裙混搭,形成一幅“虹裳霞帔步摇冠”的春日盛景,不仅彰显出年轻人的时尚审美,也成为众多男女青年踏青郊游、谈情说爱的必备服饰。

宋代的文人尤爱风雅,褙子便成为宋人穿搭的一枝独秀。宋朝的褙子作为男女通用的惯常服饰,上至皇家官吏,下至士人商贾,无不喜爱。宋代褙子的样式有直领对襟式、斜领交襟式、盘领交襟式,腰间用勒帛系束,下长过膝,是一种常礼服。南宋诗人黄昇墓出土的褐色罗印花褶裥裙,采用“交窬”剪裁法,用二十四幅裙片暗合节气之数,行走时如春水微皱,颇有风韵。李清照《浣溪沙》中“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的词句,更是与福州茶园山宋墓出土的素纱大袖衫相映成趣,诠释出宋代文人别具一格的春装美学。


明代女子则在前朝历代穿搭基础上发明出另外一种“春服体系”。孔府旧藏的天青色素缎比甲,前襟缀有活动的银扣,可以结合气温变化自由穿脱。山东邹城明鲁王墓出土的织金马面裙,用“过肩蟒”纹样替代传统龙凤,下摆暗藏可以拆卸的膝襕,既保持了礼俗规格,又适应踏青需要。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将其称之为“应时之服”,形象地展现出古人高超的实用美学思想。

纵观历史,不难琢磨,在衣香鬓影里的生活哲学中,古人的春夏穿搭不仅融有审美意识,更蕴含深刻的天人观念。《齐民要术》记载的“春分染帛”习俗,实际是对自然规律的把握。因为春天冰雪消融,河水初涨,矿物染料最易上色,染布是最佳时令。故宫博物院珍藏的《雍正帝观花行乐图》中,帝王身着月白色实地纱袍,正是遵循“春服宜素”的礼制传统。

从马王堆的素纱禅衣到孔府的妆花蟒袍,古人用一根丝线串联起三千年的记忆。这些轻薄却不单薄的春衫,不仅承载着古代纺织工艺的巅峰成就,更凝结着“顺应四时”的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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