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华

河南大学特聘教授



清詩總集是研究清代詩歌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獻資源,我們必須高度重視。儘管目前已出版有《日本所藏清人詩歌總集善本叢刊》第一、二輯,《續修四庫全書》《四庫禁毁書叢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等大型叢書也收有一部分清詩總集文獻,如《四庫禁毁書叢刊》就收有清乾隆年間遭禁的鄧漢儀《詩觀》等,但清代詩歌文獻浩如煙海,清詩總集文獻的數量也遠超前代之總和。已影印或點校出版的清詩總集不足已知館藏的百分之五,尤其是國内館藏中的清詩總集珍稀本,更是清代詩歌的寶庫,亟待挖掘。

總集是中國文學的一種重要典籍形式,既是供人閲讀的文本,又是中國古代文人詩學建構的一種特殊形態。詩、詞、文、賦、小説、戲曲等文體都不乏總集帶來的深遠影響,如《文選》就演化成爲一門源遠流長的“文選學”。古人對詩歌總集的價值有着深刻的認識,往往將詩歌總集的産生追溯到《詩經》《楚辭》。孔子删訂的《詩經》被視爲儒家經典,確定了總集的經典意義。《詩經》所闡發的詩教觀念、分類體例等被奉爲詩之本,它的傳播過程和被接受過程,也是諸多詩學觀念誕生的過程。唐代是中國古典詩歌創作的頂峰時期,而且唐人編輯了數量繁多、種類豐富的詩歌總集,當代人選當代詩,也就是唐人選唐詩成了當時的一種風尚,如芮挺章編《國秀集》、殷璠編《河岳英靈集》,以及高仲武編《中興間氣集》等,《新唐書·藝文志》著録唐五代此類詩歌總集大約五十種。這種傳統一直延續到今天。

總集是與别集相對的一個概念,彙集兩個及兩個以上作者的作品。《隋書·經籍志四》談到總集是如何出現的:“總集者,以建安之後,辭賦轉繁,衆家之集,日以滋廣,晋代摯虞,苦覽者之勞倦,於是采摘孔翠,芟剪繁蕪,自詩賦下,各爲條貫,合而編之,謂爲《流别》。是後文集總鈔,作者繼軌。屬辭之士,以爲覃奥而取則焉。”馬其昶《桐城古文集略·序》:“總集蓋源於《尚書》《詩》三百篇,洎王逸《楚詞》、摯虞《流别》後,日興紛出,其義例可得而言。”也是談的總集源流問題。清龔自珍《自晋迄隋石刻文録·序》云:“何所據?據史。又何所據?總集、别集。”也就是説自晋迄隋石刻文録不僅僅輯自各類史籍和詩文别集,也輯自總集。這裏明確説明的是總集的文獻價值。《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八十六總其成謂“文籍日興,散無統紀,於是總集作焉。一則網羅放佚,使零章殘什,并有所歸;一則删汰繁蕪,使莠稗咸除,菁華畢出。是固文章之衡鑒,著作之淵藪矣”。在《四庫全書總目》看來,總集可以分爲兩類:一是“網羅放佚,使零章殘什,并有所歸”,以彙編和求全爲目的的總集,一是“删汰繁蕪,使莠稗咸除,菁華畢出”的選本。這是對總集的兩個基本分類。

關於清詩總集的範疇則有狹義與廣義之别。狹義之清詩總集指純粹着眼於收録清人詩歌的總集,既包括清人(延續至民國)彙編清代兩個以上詩人的所謂“網羅放佚,使零章殘什,并有所歸”的全集型詩歌總集,也包括輯録評選兩個以上清人的所謂“删汰繁蕪,使莠稗咸除,菁華畢出”的選集型詩歌總集。廣義之清詩總集則還包括兼收清代及此前此後任何一個時代作家的通代總集(所涉各時代内部時間長短不計),如章薇輯《歷朝詩選簡金集》、李元春輯《關中兩朝詩鈔》等,以及詩、文、詞、曲等各體兼收者,如任光斗輯《宜興任氏傳家集存遺》、潘世恩輯《浙江考卷雅正集》等。我們一般取狹義的理解,即所謂清詩總集或清代詩歌總集,包括清人彙編清代兩個以上詩人的所謂“網羅放佚,使零章殘什,并有所歸”的全集型詩歌總集,也包括輯録評選兩個以上清人的所謂“删汰繁蕪,使莠稗咸除,菁華畢出”的詩歌選集。對於其他通代總集所含清詩的詩歌總集、有些别集所附清代多人唱和集以及詩話、方志等一切含有兩個以上清人詩歌的總集,我們可以認可其清詩文獻的價值,但不獨立成書者,原則上不在我們收録的範圍之内。但個别文獻價值較高,或清詩占主體地位者,如本輯所收清法式善所輯《詩龕聲聞集》,儘管收有部分人物論等,但主體部分是清詩,而且又是非常珍稀的鈔本,我們則酌情予以收録。再如《日下題襟合集》雖收有部分書牘,但集中較大比例側重於清人與朝鮮使節的酬贈詩歌,是考察域外詩歌總集不可多得的文獻,故予以收録。

關於詩歌總集的類别,不同學者劃分標準與具體分類亦各不相同。如孫殿起《販書偶記》分爲各朝詩、地方詩、家集、唱和題咏、課集、閨秀六類,《販書偶記續編》改閨秀爲婦女類,并增加方外一類。章鈺、武作成等編《清史稿藝文志及補編》分爲歷代詩文、地方詩文、家集、雜集四類。王紹曾主編《清史稿藝文志拾遺》分爲類編、通代、斷代、郡邑、氏族、唱酬、題咏、謡諺、課藝、域外十類。《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分爲叢編、通代、斷代、地方藝文、家集五類,而《中國古籍總目》則分爲叢編、各體、分體、通代、斷代、郡邑、氏族、課藝八類。《中國叢書綜録》則分爲通代、斷代、郡邑、氏族四類,外增叢編一類。

關於清詩總集的分類,學界多有討論,朱則杰先生《關於清詩總集的分類》一文將清詩總集分爲全國、地方、宗族、唱和、題咏、課藝、歌謡、閨秀、方外、域外十類。但這樣的分類顯然有它的問題,比如唱和類既有全國性的,也有地方性的,容易交叉。個人以爲,斷代的清詩總集文獻可分兩個大類,即綜合選本和專題選本。

一是綜合選本。從地域角度説并不着眼於一地,可以是全國範圍内的或者跨越兩個省域範圍以上者;同時所收詩歌體裁既包括古體,也包括近體等。這類總集一般作者範圍涵蓋各階層,如清康熙年間的《詩觀》,一名《天下名家詩觀》,其所收詩人既有明遺民,也有清新貴,也有先降李自成又降清廷者,既有達官,也有布衣,既有男性,也收女性,可以將其看作明清之交至康熙二十八年(1689)這段時間的詩歌發展史。當然,這類綜合選本從詩歌内容説,題材也是廣泛的。

二是專題選本。清詩總集的專題詩選,有以下四種情况:

或側重某一範圍,包括郡邑類、域外類,也即某一省、縣域内,乃至某一村鎮範圍内的詩人詩作,亦或境外詩人詩作如阮元等輯《兩浙輶軒録》四十卷、鄭杰輯《閩詩録》三十八卷、孫桐生輯《國朝全蜀詩鈔》六十四卷、楊淮輯《中州詩鈔》三十二卷、黄輝清輯《廣西詩見録》、吴顥輯《國朝杭郡詩輯》三十二卷、張潜之輯《國朝昆山詩存》三十二卷、李苞輯《洮陽詩集》十卷、李光基輯《梅里詩鈔》二十一卷、李榕輯《硤川五家詩鈔》五卷、吴寧輯《澉川二布衣詩》三卷以及域外總集《嚶鳴館叠唱餘聲集》。

或側重某一類詩人詩作,包括閨秀詩選、方外詩選、家族詩選、少數民族詩人詩選等,如鄒漪編《詩媛八名家集八種》八卷及《詩媛名家紅蕉集》二卷、王端淑等輯《名媛詩緯初編》四十二卷等閨秀類;釋行徹撰《國朝方外詩徵》一卷、徐增輯《珠林風雅》二卷、黄容輯《惠雲寺三僧詩存》三卷、釋穹公輯《燈傳集》四卷等方外類;曹霂等撰《安丘曹氏詩集》五卷、袁文典等撰《保山二袁詩稿》、路璜等撰《畢節路氏三代詩鈔》等家集類。少數民族類特别值得一提,如李調元所輯《粤風》四卷,是一部少有的民間歌謡總集,尤其是其含有大量廣西少數民族歌謡;另如鐵保等輯《欽定熙朝雅頌集》一百零六卷《餘集》二卷,收清初至嘉慶初滿洲八旗、漢軍八旗、蒙古八旗五百三十四位詩人詩作共六千餘首;再如吴淇編《粤風續》九十四卷,涉及兩廣,特别是廣西瑶、俍(壯、布依、侗、仫佬)族詩人。

或側重詩歌功能的詩選,包括詩社總集、流派詩總集,以及咏物、唱和、題咏、課藝、壽挽詩選等,如馮公亮選評《蒔蘭堂詩社彙選》二卷爲詩社詩選,王應奎編《海虞詩苑》十九卷則爲虞山詩派的詩選集,龔文藻輯《國朝咏物詩鈔》三十卷《補遺》四卷、梅清輯《花果會唱和詩》二卷、王宗鏐輯《半研居題咏》一卷、周大樞輯《應試排律精選鯨鏗集》六卷、范鳳翼輯《真隱范先生(鳳翼)壽言》七卷、郭焯瑩輯《玉池老人(郭嵩燾)挽詞彙編》三卷等亦是功能非常明確的清詩總集。

或側重於某一體裁或形式的詩選,包括柳枝詞選本、古詩選本、五言律詩選本等,如周心維等撰、王昶輯《西湖柳枝詞》五卷,張琦、張曜孫撰《擬古詩》三卷,許大綸輯《本朝五言排律詩粹》四卷等。

專題類總集都是主題非常明確的。

當然,我們也可以按照詩學内容,將清詩總集分爲四種類型:一類是僅按人選詩,無小傳評點,如顧施禎《盛朝詩選初集》十二卷《二集》十二卷;一類是仿錢謙益明詩總集《列朝詩集》之例,有詳細小傳者,如魏憲《皇清百名家詩》八十九卷;一類是有簡略小傳和選詩有較詳評論,如鄧漢儀《詩觀》初、二、三集共四十一卷;一類是有簡略小傳和詩話總評者,如沈德潜《國朝詩别裁集》三十六卷。除了第一類外,後三者均包含有較爲豐富的詩學理論和爵里字號等資料。

清代人選清代詩總集,也可以按照時間分爲兩類:一類是同時代人選同時代詩,如上列鄧漢儀《詩觀》、姚佺《詩源初集》十七卷等;一類是時間稍後者選前人之詩,如沈德潜《國朝詩别裁集》三十二卷、符葆森《國朝詩正雅集》一百卷等。

若僅按收詩地域範圍也可以分爲三大類:一類是全國性總集,如顧施禎輯《盛朝詩選初集》十二卷《二集》十二卷、周佑予輯《清詩鼓吹》四卷等;一類是地方性(省、府、縣——郡邑類)總集,如上列孫桐生《國朝全蜀詩鈔》六十四卷等;三是域外類總集,如《海東唱酬集》。

清詩總集的編纂或有較詳小傳,或人下有詩話總評,或詩後附有評語,是清人對明以前總集形式的重大突破。朱觀《國朝詩正·凡例》云:“前代詩選,大約無評點者多;近選俱尚評點,又跋以統論。”清詩總集對於研究清代詩學、文學和史實,均有較高的文獻價值。

清詩總集數量到底有多少呢?據謝正光等先生《清初人選清初詩彙考》統計,知見和待訪的清初詩歌總集就有七十二種。潘承玉《〈清初人選清初詩彙考〉六補》在此基礎上補出六種,待訪八種。本人《鄧漢儀〈詩觀〉研究》補出清初二十一種。清詩總集自然遠不止此數,據不完全統計,目前爲我們所知的清人所輯詩歌總集已有五千餘種。這些總集成書時間跨度從清初開國到清末民初,所收詩人衆多,如《詩觀》選收清初一千八百二十四位詩人的詩作,《國朝詩别裁集》選收清初至乾隆間九百餘人,符葆森《國朝正雅集》則選收乾隆初至清末三千多家。這些詩人分布於當時全國的幾乎所有行政區域,所收詩人政治立場、出身及所屬流派各不相同。儘管每部作品的具體編選情况有較大差异,選家的理論水準也參差不齊,但每部選本的詩歌都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清代詩歌發展情况。清人所輯清詩總集涵蓋面極廣,涉及詩人衆多,是認識和研究清代文學發展,尤其是詩歌發展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獻。

同時,這些總集也從不同側面完成了選家(輯評者)主體對於清詩的一次建構。當這些選本經過優勝劣汰和洗禮形成一個系列之後,其詩歌發展史的框架就脉絡清晰了。况且大多選家具有清醒的“文學史”意識。如鄧漢儀在其《詩觀·序》中説:“《十五國名家詩觀》之選成,予反覆讀之,作而嘆曰:嗟乎!此真一代之書也已……予生也晚,然適當極亂極治之會,目擊夫時之屢變,而又舟車萬里,北抵燕并,南游楚粤,中客齊魯宋趙宛洛之墟,其與時之賢人君子論説詩學最詳,而猥蒙不棄,其以專稿賜教者日盈箱笥。爰因家居寡營,乃發舊簏,取諸名家之詩,芟繁就簡,彙次成書。不意此選之遂足紀時變之極,而臻一代之偉觀也。昔吴公子札來聘宗邦,請觀周樂,其論斷古帝王以及列國之聲詩得失升降,錙黍弗爽,故龍門氏稱其閎覽博物焉。予才萬不逮吴公子,而幸值鼎新之運,俾草茅跧伏之士優游鉛槧,以勿負歲時,亦一樂也。而今天子且博學好古,進諸文學侍從之臣,臨軒賦詩,以繼夫柏梁、昆明之盛事。然則太師陳詩以觀民風,是編也,其亦可以備諮諏而佐紀載也矣。”詩史意識非常强烈。若從《清詩總集叙録》《清詩總集詩人小傳》以及《清詩總集與清代詩歌發展》等角度對清詩總集進行系統關照,清詩總集無疑將是一部非常完整的清代詩歌史。

清代詩歌總集所選詩歌,大多爲第一手資料,具有較高的校勘和輯佚價值。選本系列還爲我們提供了豐富的有清一代的文學史料。其文學史料的價值則是多方面的:詩人生平事迹可以補現有文獻之不足;大量的詩人生活、交往、創作、結社、詩學活動等史料可以豐富或佐證正史與其他文獻,亦可考察詩人生卒、親緣、師承、交游、人品以及清代詩歌的創作與影響,等等。謝正光先生説:“這實在是一份值得重視而亟待發掘和整理的文化遺産。”

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首都圖書館等國内各藏書機構以及各地博物館、文物管理所,乃至個人都收藏有清詩總集文獻。本叢刊以國家圖書館所藏稀見本清詩總集爲主,同時收録了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首都圖書館、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所藏部分珍稀本。這些珍稀清詩總集文獻共五十二種,包括稿本五種:《如椽彙編》六卷、《岑菭詩録》不分卷、《壺隱居選録越七十一家詩集》八卷、《永興集》不分卷、《乾嘉全閩詩傳》十二卷首一卷;鈔本六種:《清詩大雅》不分卷、《日下題襟合集》不分卷、《詩龕聲聞集》及《續編》、《同聲集》十四卷、《國朝詩選》不分卷、《國朝詩隱》不分卷;清刻本四十一種:《西陵十子詩選》十六卷、《詩媛八名家集八種》八卷、《扶輪廣集》十四卷《補遺》一卷、《扶輪新集》十四卷、《國門集》六卷、《昭代詩存》十四卷、《依園七子詩選》七卷、《清詩初集》十二卷、《清詩二集分編》七卷、《盛朝詩選初集》十二卷《二集》十二卷、《汪柯庭彙刻賓朋詩七種》十一卷、《離珠集七種》七卷、《華及堂視昔編》六卷、《洛如詩鈔》六卷、《清暉贈言》十卷、《畿輔七名家詩鈔》四十六卷、《完鏡集》不分卷、《名家詩選集二十四種》二十四卷、《慎墨堂名家詩品三種》六卷、《寄園集詩》四卷、《百名家詩鈔》五十九卷、《清詩鼓吹》四卷、《江南風雅》六卷、《清詩大雅》四卷、《清詩大雅二集》、《清詩大雅》不分卷《二集》不分卷(與前兩書内容不同)、《沽上題襟集》八卷、《八代詩揆》五卷《補遺》一卷、《國朝詩萃》十二卷、《國朝詩觀》十六卷、《所知集初編》十二卷、《菉漪園懷舊集》不分卷、《停雲集》十二卷、《盛朝律楷》十二卷、《婁東五先生詩選》五卷《附録》三卷、《國朝詩萃初集》十卷《二集》十四卷、《蘭言集》二十卷《蘭言二集》二十卷、《國朝湖州詩録》三十四卷、《國朝湖州詩續録》十六卷、《國初十大家詩鈔十種》七十五卷、《舊言集》不分卷等。

本輯所選清詩總集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是珍稀選本的文獻價值突出。

本輯所收清詩總集,首先是具有珍稀的文獻價值。五種稿本中選自南京圖書館的《如椽彙編》六卷、《壺隱居選録越七十一家詩集》八卷、《永興集》不分卷,未見其他館藏著録;《岑菭詩録》不分卷爲上海圖書館所藏稿本,亦未見其他館藏著録;《乾嘉全閩詩傳》十二卷《首》一卷,除後人梁章鉅從其中輯録的十二卷小傳在福建省圖書館及福建師範大學圖書館有館藏外,是書亦未見其他館有藏。五種稿本均當爲孤本。其他如鈔本中的《詩龕聲聞集》及《續編》、《同聲集》十四卷、《國朝詩選》不分卷僅見國家圖書館有藏,《國朝詩隱》不分卷則僅見南京圖書館有藏。刻本中《詩媛八名家集八種》八卷、《依園七子詩選》七卷、《清詩初集》十二卷、《清詩二集分編》七卷、《畿輔七名家詩鈔》四十六卷、《完鏡集》不分卷、《名家詩選集二十四種》二十四卷、《慎墨堂名家詩品三種》六卷、《百名家詩鈔》五十九卷、《國朝詩觀》十六卷、《停雲集》十二卷、《舊言集》不分卷等僅見國家圖書館有藏,《洛如詩鈔》六卷、《離珠集七種》七卷、《江南風雅》六卷、《清詩鼓吹》四卷、《國朝詩萃》十二卷則僅見南京圖書館有藏,《清暉贈言》十卷亦僅見上海圖書館有藏,《國初十大家詩鈔十種》七十五卷則僅見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有藏。這部分珍稀本占總量的百分之五十二。其他總集雖有兩至三家圖書館有館藏,但我們選取其中的善本,同樣體現了其珍稀選本的文獻價值。

二是選本本身的詩學價值較高。

本輯所收清詩總集的價值還體現在它的詩學價值。每部總集的選詩趣向都比較明確,比如王錫侯輯《國朝詩觀》十六卷,其《自序》詳述其收録標準云,“温柔敦厚,詩教也。凡語涉譏訕,事關朝政及自鳴不平者,概不敢載”,“風雅之道,裨益風教。凡淫辭艷曲,蠱人心術者不録”,很明顯是力追雅音,推崇詩教的。再如清順治七年(1650)還讀齋刻本《西陵十子詩選》,其卷首柴紹炳《西陵十子詩選·序》云是書之選,“期於割棄少作,力追淵雅”。受陳子龍等人的影響,西陵諸子爲詩亦尚復古,所謂“古風以《選》體爲尚,近體以唐人爲歸”。柴紹炳《西陵十子詩選·序》謂,“古風極於元嘉,近制斷自大曆,人代更始,鄶下無譏”;“武德而降難爲古,元和而還難爲近也”。故是書所選所評,遠師六朝、兩唐,近法前後七子,如是書卷三毛先舒總評張綱孫擬古樂府詩曰:“祖望樂府,矩鑊於六代,筋力於兩唐。”柴紹炳總評丁澎擬古樂府詩曰:“上摛蕭《選》,下拓嘉隆,刊去浮闊,獨抒幽秀。”又如毛先舒總評柴紹炳七言律詩曰:“虎臣七言律文含斐亹,韵諧淵懿,疏密之際,符采適合,足以遠追岑、杜,近媲徐、王。”是書卷十二柴紹炳總評吴百朋七言律詩曰:“錦雯七言律華好亮暢,以方盛明作者,可以躡迹明卿(吴國倫)。”西陵諸子之詩歌創作與詩歌理論,可於此中窺得其梗概。用選本宣揚詩學主張、建構詩學體系,這一總集的職能在其中均有體現。

當然,部分選本有評有點,其評點更是詩學理論的組成部分。如王錫侯輯《國朝詩觀》十六卷,其選收的部分詩歌,詩末附有評論,卷七魯成龍《漂母祠》,評曰:“無限感慨。”卷九汪德鵬《李午莊携所畫姑蘇圖索詩賦此并贈其行》,評曰:“詩亦是畫。”卷十六黄甲榮《答畫菊詩》,頁眉評云:“俗不可耐。”等等。

這些選本呈現的詩學理論價值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三是詩人傳記史料豐富。

一種情况是選收的清詩總集,很多爲詩人撰有小傳,史料價值非常突出。總集本有存人存詩之功能,而專以搜羅故舊之作爲職志者,如唐段成式《漢上題襟集》、元顧瑛《草堂雅集》等。至清,王士禛編生平故人之詩,命曰《感舊集》,其後效者尤衆。如謝堃輯《蘭言集》二十卷《蘭言二集》二十卷,初集收張問陶等四百三十四人、二集收王昶等四百三十二人,除個别重收者外,共選收八百五十餘位詩人的詩歌,是書輯編者爲這八百五十餘人都寫了小傳,以人存詩,當然也達到了以詩存人的效果。其初集《凡例》云:“舊識已故者録,未識現在者録,已故未識面者概不録。”這些詩人大概分爲兩類:本來就是謝堃舊識;謝堃雖不相識,但活躍在當時詩壇者。因此,其史料來源可靠。所以,此編所收詩人小傳是非常寶貴的史料。如“阮元,字伯元,號雲臺,儀徵人。乾隆己酉進士,官兩廣總督,著《瑯嬛仙館詩略》《文選樓詩存》。”“王昶,字德甫,一字琴德,號蘭泉,晚號述庵,青浦人。乾隆甲戌進士,官刑部侍郎。有《述庵集》。”“姚棻,字香茞,號鐵松,桐城人。乾隆辛巳進士,官福建巡撫。著有《恭壽堂詩集》。”其中有許多名不見經傳的底層詩人,如初集卷一:“王效成,字子頤,盱眙人,諸生,著《親雅堂集》。”初集卷二:“張鏐,字子貞,號老薑,江都布衣,著《求當集》。”二集卷一:“拾盤,字鴻漸,銅山縣人,有《柳村詩稿》。”二集卷二:“吴克俊,字菊坡,合肥人,監生,有《羅雀山房詩集》。”二集卷三:“孫俊,字遴千,號月湖,當塗人,廩生,著有《月盤山房詩集》。”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史料。再如王錫侯輯《國朝詩觀》十六卷,是書亦皆附作者小傳,如卷一“鄒琯”下,云:“字□□,號俟亭,南豐人。康熙辛未進士,任即墨令,有政聲,行取禮部儀制司主政,典廣東鄉試,子孫科第鵲起。著有《敬事齋筆記草》。”卷三“王槐植”下,云:“字殿邦,江西新城人。貢生,著有《毅堂詩鈔》。寄居省會章江門内,立身如王彦方,好客如孔北海,知名之士皆以祭酒右之。”亦是很重要的詩人傳記史料。

第二種情况是,部分清詩總集的注釋也往往涉及詩人生平事迹。比如國家圖書館藏汪觀選清雍正四年(1726)静遠堂刻本《清詩大雅》四卷,是書時見評注,其中有詩題注、夾注和詩末注三種形式。詩題注如卷一《題瓜州鄭耕巖江上草堂二首》,注云:“先生選有《山水清音集》。”夾注如卷二《都門喜晤梁園十一弟時登第乞暇省親》“家歷兩朝傷亂散,人同一脉喜初逢”之句,夾注云:“余祖自明甲申歲離家。”詩末注如卷四《客中喜贈吴門張廷彦二首》詩末注云:“張子善弈,詼諧,令人忘倦。”

“網羅放佚,使零章殘什,并有所歸”,本即總集功能之一,這對地位微賤、生平不彰的詩人來説尤爲重要。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教忠堂刻本卷首沈德潜《國朝詩别裁·凡例》云:“人之無名位者,一生無他嗜好,惟孳孳矻矻於五字七字之中,而忽焉徂謝。苟無人焉表而章之,人與詩歸無何有之鄉矣。予與同人遠近徵求,志其生平,聊存發潜闡幽之意。”本編各書,既有如毛先舒、柴紹炳、吴百朋、陳廷會、陸圻、張綱孫、孫治、沈謙、丁澎、虞黄昊等號稱“西泠十子”的名人以及吴偉業、方拱乾、劉正宗、宋之繩、陳祚明、馮雲驤、王崇簡、龔鼎孳等一代名宿。但其所收多半爲寒素之士,故雖僅一二首詩、片語隻字介紹,亦足傳之久遠,補史家之缺。

四是以詩存史的“詩史”意義重大。

存人存詩的功能之外,選家明確的以詩存史的“詩史”觀,使選本具有了更高的詩學價值。如蔣鑨、翁介眉輯,馬道耕補輯《清詩初集》十二卷《清詩二集分編》七卷,僅就其初集看,是書卷一收録王士禛、李霨、孫枝蔚、韓詩、周亮工、李雯、宋徵輿、王熙、曾畹、孫治等一百九十六家;卷二收録施閏章、李念慈、王崇簡、吴懋謙、龔鼎孳、申涵光、吴偉業、胡介、杜立德、沈荃等一百四十家;卷三收録汪琬、陳弘緒、張綱孫、周亮工、方象瑛、宋徵輿、蔣賓坊、顧如華、王鐸等一百八十三家;卷四收録陳維崧、申涵光、曹溶、紀映鍾、王崇簡、吴偉業、沈謙、杜立德、方以智、李雯、方拱乾、董以寧等一百零七家;卷五收録毛先舒、汪懋麟、周亮工、王廣心、汪琬、許孫荃、梅磊、趙賓、施閏章等一百十四家;卷六收録梁清標、許承欽、朱鶴齡、周廷鑨、王崇簡、錢謙益、申涵光、王鐸、張蓋、吕潜、張有譽、王猷定、吴偉業等一百六十八家;卷七收録汪懋麟、錢繼登、馬世俊、吴懋謙、郝浴、徐秉義、吴彦芳、梁清遠、柴紹炳、錢陸燦等一百七十七家;卷八收録朱彝尊、孫蕙、毛先舒、倪粲、戴明説、曹溶、黄虞稷、宋徵輿、閻爾梅等二百十七家;卷九收録丁澎、王岱、王鑨、姚夢熊、宗元鼎、涂酉、史大成、楊大鯤、朱鶴齡等二百八十六家;卷十及其所附收録徐嘉炎、徐元文、王光承、龔鼎孳、葉襄、王鐸、王士禄、吴偉業、錢謙益、孫蕙、吕祚德、趙潜等一百家;卷十一及其所附收録李念慈、王士禛、宋徵輿、周廷鑨、程封、許虬、梁清標、毛先舒、申涵光、趙進美等三百四十七家;卷十二收録顧景星、龔鼎孳、楊思聖、楊士元、宋權、申涵光等三百五十八家。入選作者中大多親身經歷了明清鼎革,更不乏前朝遺民如屈大均、方以智、王猷定、閻爾梅、申涵光等。既有投降清廷的錢謙益、周亮工、王鐸、戴明説、吴偉業、龔鼎孳等,也有清朝建立後成長起來的新貴,如王士禛、施閏章、孫蕙等,幾乎囊括了順康時期所有名家,其詩歌作品更是反映了自明清之交到康乾盛世初期一代文人的心路歷程。因此,我們説《清詩初集》是一部清初時期的詩歌史。

五是總集的區域文化特徵凸顯。

本叢編所選既有綜合選本,如《昭代詩存》十四卷、《清詩初集》十二卷、《清詩二集分編》七卷、《盛朝詩選初集》十二卷《二集》十二卷、《名家詩選集二十四種》二十四卷等,展現了有清一代的詩歌整體風貌;也兼顧了專題選本,如閨秀總集的優秀代表《詩媛八名家集八種》八卷,以及唱和總集的代表作《清暉贈言》十卷等。我們特别關注到了區域詩選,如《西陵十子詩選》十六卷、《依園七子詩選》七卷、《畿輔七名家詩鈔》四十六卷、《江南風雅》六卷、《婁東五先生詩選》五卷《附録》三卷、《國朝湖州詩録》三十四卷、《國朝湖州詩續録》十六卷、《乾嘉全閩詩傳》十二卷首一卷等。區域性詩歌總集是清詩總集的重要組成部分,此類總集不僅記載了清代區域詩歌創作的繁榮,也是區域詩歌特色和區域文化的呈現,其詩史價值和區域文化價值都是不可估量的。上舉《西陵十子詩選》十六卷,選評毛先舒、柴紹炳、吴百朋、陳廷會、陸圻、張綱孫、孫治、沈謙、丁澎、虞黄昊十子的九百四十五首詩歌。“西陵”即西湖孤山之西陵橋(西泠橋),爲諸子嘯咏集會之所在。柴紹炳《陳際叔四十壽序》追記其事云:“郡中文事大盛,予且因際叔(陳廷會)交道漸廣,更識孫、陸、徐、吴什數君子者,與予兩人俱得次第,相約結定甲乙盟,時則西陵雅集,簫鼓樓船與衣冠盤敦,并爲四方景附。”諸人與同好共結登樓社,名流如陳子龍等亦預其事,所爲詩文時號“西陵體”。由是集即可瞭解西陵諸子創作之梗概,更可窺探杭州西湖當日文學活動之繁榮昌盛。西陵諸子之詩歌創作與詩歌理論,可於此中窺得其梗概。又如《乾嘉全閩詩傳》十二卷首一卷,爲福建詩歌總集,收清代乾隆、嘉慶時期鄭問極、陳遷鶴、鄭任鑰、黄虞稷等詩人二百零六位,且每人有小傳,如廖炳:“炳,字天瑞,自號香粟老人,閩縣人。乾隆庚寅舉人,卒年七十餘。有《香粟齋詩集》。”不僅存一代文獻,更在形塑清代興盛時期福建詩壇的典範,如同《國朝湖州詩録》形塑湖州詩壇典範、《畿輔七名家詩鈔》形塑畿輔河北詩壇典範等一樣,既具有推進清代詩歌經典化的作用,又呈現出鮮明的區域文化特徵。

本叢刊的出版,得到了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首都圖書館、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的大力協助,特别致謝!從選題規劃、編輯選目,到定稿出版,每一步都是在責編張珂卿女士的指導下完成的,感謝張珂卿女士!也感謝國家圖書館出版社的各位領導以及河南大學文學院的各位領導和同事,没有大家的鼎力相助,就没有今天的成果。好在清詩總集文獻的整理與研究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我們會以百倍的努力,在這個領域深耕,争取以更好的成績回報大家的幫助。

王卓華

乙巳年初春於古都開封

■ 文章来源:国家图书馆出版社文献出版中心

供稿 | 张珂卿 编辑 | 邓旭欣

监制 | 张颀

审核 | 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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