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假如我是一个研究生(节选)

文|王汎森



七 在做学问的过程中,寻觅、困惑、挫折是不可少的

人们当然不希望碰到困惑、挫折,这里只举一个例。陈寅恪写《柳如是别传》长达十年,其中为了考证钱谦益与黄毓祺的关系等公案,迟迟未能理清并获得确切答案,史学大师显然挫折万分,他在《笺释钱柳因缘诗,完稿无期,黄毓祺案复有凝滞,感赋一诗》中这样感叹道:

然脂瞑写费搜寻,楚些吴歈感恨深。红豆有情春欲晚,黄扉无命陆终沉。机云逝后英灵改,兰萼来时丽藻存。拈出南山一公案,可容迟暮细参论。

后来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花了很长的篇幅讨论钱、黄的关系,不过学界对此仍有争议。举这个例子是说明,在研究的过程中,挫折与困惑是如何恼人。但是这一段挫折对于《柳如是别传》最后一章也不是全无贡献。它所逼出的种种设想与考证,仍然有开拓性价值。

事实上,困惑与挫折常常逼迫我们省视自己的对错、冷眼看自己的可能性与局限性,并尽量开拓自己,开发自己原先所未有的能力与契机。同时,也可能因为是对于当时约定俗成的知识提出挑战,故而是产生新知识的时候。即使是因此而了悟“此路不通”,也是一种知识上的贡献。

我曾问过一位诺贝尔化学奖的得主,他最有价值的学术贡献,通常长成什么样子?他说,通常是在发现的过程中有困惑、挫折,而投到一流学术期刊时,一开始并不被完全接受,在经过几个来回之后终于成功刊出的论文。史学家严耕望认为他自己非常有创获的一篇论文《论唐代尚书省之职权与地位》,在写作及刊出过程中也是充满困惑与挫折。

我个人的若干研究经验,也多少印证这个道理。我往往在材料或现象看似互相矛盾,或不可解,或与约定俗成之见有所不合时,充满困惑与挫折,逼使自己往上顶一格,寻求一个更具解释性,甚至更为宏观的解释。

我始终认为在研究的过程中,水到渠成、触手成春的工作,当然是有的。唐末武将高骈的诗“不知子晋缘何事,才学吹箫便得仙”的事情当然所在多有。不过,挫折、困惑之后,凝练而成好的结果则是更为常见的。

(见《天才为何成群地来》,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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