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庆威

王丽把两个儿子的校服熨好挂在门后时,墙上的老式挂钟正好指向六点半。初春的早晨,天色还暗着,屋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泡。她揉了揉酸痛的腰,昨晚在服装厂加班到十一点,回来后又洗了一盆衣服,睡下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妈,我饿了。"大儿子小明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十二岁的男孩像根豆芽菜似的瘦高。

"蒸笼里有馒头,你自己拿。"王丽头也不抬地说,手上继续熨着小儿子小亮的裤子。八岁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裤膝盖处总是先磨破。

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小明不满的嘟囔:"又是馒头咸菜啊..."

王丽的手停顿了一下,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自从三年前丈夫车祸去世自己成了寡妇之后,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保险公司那点赔偿金早就花在了孩子的学费和看病上,她在服装厂一个月两千八的工资,付完房租水电,剩下的勉强够娘仨糊口。

"将就着吃吧,晚上妈给你们买肉。"她说这话时自己都不太相信。上个月厂里刚裁员,她随时可能失去这份工作。

"王丽啊,起了没?"门外传来张大妈洪亮的声音。

王丽赶紧放下熨斗去开门。张大妈是这栋老居民楼的楼长,热心肠,知道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经常送些自家种的蔬菜来。

"张大妈,这么早..."

"哎呀,不是跟你说好了今天去见那个赵德柱吗?"张大妈挤进门,压低声音,"人家特意从建筑工地请假赶来的,约了八点在老街那家'好再来'饭馆。"

王丽这才想起来,上周张大妈确实提过要给她介绍对象的事。她当时随口应了,没想到真的安排了。

"我...我这还没准备..."王丽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三十六岁的人,看起来像四十多。

"准备啥呀,你这样子挺好的,实在人。"张大妈从兜里掏出个发夹,"给,别上精神点。那赵德柱四十五了,家里穷一直没娶上媳妇,现在在村里种地,农闲时去镇上打零工。人老实,不嫌弃你带孩子。"

王丽的心沉了沉。不嫌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又看了看墙上丈夫的遗像。三年了,是该为自己、为孩子想想未来了。

“张大妈,你跟他说我有两个儿子吗?”王丽显然有些担心,又确认了一下。

“唉——,让他知道你有孩子不就行了,面都没见呢,告诉他你有两个儿子,还不得把人家吓跑了啊!人怕见面儿,树怕扒皮,等你们见了面儿,有了感情,就啥都好说了。”

"那...孩子们..."

"放我家,我孙子今天也过来,让他们一块儿玩。"张大妈爽快地说。

八点整,张大妈与王丽一同走进了"好再来"饭馆。这是镇上最便宜的小餐馆,油腻的桌面上铺着泛黄的塑料布。角落里坐着一个黑瘦的男人,看见她们进来,局促地站了起来。

张大妈简要地给他们彼此介绍了一番,说了一句“你们俩好好聊”就离开了饭店。

赵德柱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身上穿着明显是新的但不太合身的西装。两人一时无话。服务员端来两杯茶水,赵德柱赶紧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付了。

"张大妈都跟你说了我的情况吧?"王丽直接切入主题。

赵德柱搓着手点头:"说了说了,你男人没了,带一个小子。"

"是两个。一个十二,一个八岁。"王丽补充道,"都在上学。"

"啊?是两个小子啊?我还以为是一个呢。"赵德柱憨厚地笑了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王丽深吸一口气:"赵大哥,我是个直性子,就直说了。我找对象不是为了谈情说爱,是想给孩子找个依靠。我一个人养他们太吃力了。"

赵德柱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理解理解。"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帮忙把两个孩子养大,供他们上学,以后...以后还得帮他们娶媳妇。"王丽盯着赵德柱的眼睛说,"我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但我实在没办法了。"

饭馆里嘈杂的人声忽然变得很远。赵德柱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久久没有说话。

王丽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在这个彩礼动辄十几万、房价高企的年代,娶一个媳妇就足以掏空一个普通家庭的全部积蓄,何况是两个?

"王...王丽啊,"赵德柱终于开口,"我是个粗人,不会说漂亮话。我家在赵家村有三亩地,一年收成加上打零工,能挣个三四万。要是一个孩子省着点儿也勉强够花了,但要养两个小子..."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王丽感到一阵眩晕。她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谁会愿意接手别人的孩子,而且还是两个男孩?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爱情是奢侈品,责任更是沉重的负担。

"我明白了。"王丽勉强笑了笑,"谢谢你这么坦诚。"

赵德柱看起来如释重负,又有些愧疚:"王丽,你别怪我自私。我都这把年纪了,就想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你那两个小子...我确实负担不起。"

"不怪你。"王丽摇摇头,"换做是我,可能也会这么选。"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尴尬的早饭。临走时,赵德柱坚持付了钱,还多买了几个肉包子让王丽带给孩子。

"你是个好女人,真的。"他诚恳地说,"只是我这条件...唉。"

王丽点点头,拎着包子往家走。初春的风还有些刺骨,吹得她眼睛发酸。路过一家房产中介时,她瞥见玻璃窗上贴着的房价——最便宜的二手房也要六十多万。她这辈子恐怕都攒不够一个首付,更别说两个儿子的婚房了。

回到家,小明和小亮正在张大妈家看电视。见她回来,两个孩子欢呼着扑上来抢包子。

"慢点吃,别噎着。"王丽摸着小儿子的头,突然下定了决心。

"妈,你怎么了?"小明敏锐地察觉到母亲情绪不对。

"没事。"王丽挤出一个笑容,"妈想通了,以后就咱们娘仨过。妈会努力工作,供你们读书。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张大妈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赵德柱..."

"我们不合适。"王丽平静地说,"他有他的难处,我有我的责任。这浑水,不该让他趟。"

当天晚上,王丽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个儿子长大了,穿着笔挺的西装,挽着漂亮的新娘。而她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她知道,这个梦可能永远只是梦。但至少,她不必为了渺茫的希望,去勉强一个同样苦命的人。有些担子,注定要自己扛到底。

与此同时,赵德柱回到了他的小土屋。屋里冷锅冷灶,但至少清净。他倒了杯廉价的白酒,抓了把花生米,对着墙上泛黄的日历发呆。

"两个小子啊..."他喃喃自语,"要是自己的种,累死也认了。可别人的..."他摇摇头,仰头灌下那杯灼热的液体。

酒入愁肠,化作一声长叹。这世道,谁都不容易。与其稀里糊涂地跳进火坑,不如继续当他的老光棍。至少,夜里睡觉时,不用为别人的儿子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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